第32章 跨年
“山河社稷圖保管在這裏多久了?”曹斌說。
陳真眼神裏帶着少許疑惑,仿佛不明白曹斌為什麽明知故問。
“狄淑敏老師離開驅委後,”陳真說,“就将山河社稷圖交了回來,有六年了,當時項誠親自下的封印,我記得你也在場?”
曹斌再走近少許,查看底座上的封印。
陳真:“我很确定這六年裏沒有人動過它,封印是你們聯手下的,怎麽了?”
“沒什麽。”曹斌仿佛如釋重負,又看了眼陸修。
陸修與江鴻都沒有說話。
陳真沒有再追問,朝江鴻道:“來罷。”
陳真把江鴻帶到一面裝飾華麗的鏡子前,說:“正好曹斌也在,幫我暫時解開一下封印。”
曹斌擡起左手,手指間發出光芒,形成猶如極光般的綢帶,與那面銅鏡相連,鑲嵌在銅鏡周遭的寶石便一齊發出光。
陳真又朝江鴻說:“把你的手放在鏡面上。”
江鴻依言照做,陳真又把一手輕輕搭在江鴻肩膀上,一股溫柔的白光霎時注入了江鴻的身體。
緊接着鏡面一閃,把所有的光都吸了進去,四周變得漆黑一片,但不到短短半秒,法寶庫內再一次恢複了明亮。
“好了,”陳真說,“啓動脈輪鑒進行分析,需要月光的能量,要到下一個月圓之夜才會有結果,屆時我會讓一位老師把結果帶給你們。”
江鴻說:“會告訴我什麽?”
曹斌答道:“完整地投影出你的脈輪的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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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間,曹斌又說:“陳真,麥擎的案子,現在交由安傑辦理?”
陳真看了江鴻與陸修一眼,沒有讓他們離開,只是打了個響指,一團光便籠罩住了他與曹斌,兩人在隔音結界裏對話。
四周一片靜谧,江鴻對自己脈輪的形狀并不如何關心,卻對這裏的法寶很感興趣。
“那是什麽意思?”江鴻朝陸修示意山河社稷圖所在的位置,是不是意味着陳真可以洗脫嫌疑了?
陸修示意不要問,看了眼結界,又走到一旁去。
江鴻正想去看看別處的法寶,陸修卻抓住了他的手,不讓他離開自己太遠,旋即與他手指相扣。
江鴻:“……”
江鴻還是第一次與男生用這種方式牽手,不……與女生也沒有牽過,十指相扣的感覺太暧昧、太奇怪了,陸修的那個動作卻純粹發乎自然。
“別亂跑。”陸修警告道。
兩人并肩站在天字級法寶的架子前,不少區域是空的,江鴻好奇地擡頭,說:“最上面那一件,是天底下最厲害的法寶嗎?”
陸修說:“理論上是的。”
那是一個斜放着的轉經筒,江鴻說:“可以用來做什麽?”
陸修:“它叫‘千秋萬世輪’,裏面有時光之龍的骨灰,頂扣是一枚一千年前的指輪,聽說能倒置因果,但需要付出很大的代價。”
江鴻:“第二件呢?怎麽是空的?”
“不知道。”陸修答道。
“第三件?”
“曾經是智慧劍。”
“第四個又是什麽?”江鴻很想做個筆記,得來不易的大好機會,就連法寶課上也不會教這些。
“不知道。”
“怎麽也不放個介紹牌?”江鴻說。
陸修:“你當是博物館?周六日還組織小學生來參觀。”
“這個又是什麽?”江鴻指着角落裏的一個雕塑,上面蒙着一塊布。
“那是個頭,”陸修說,“把蓋頭掀開讓你看看?”
“不了,”江鴻馬上道,“其實我也沒有那麽好奇……”
陸修:“來都來了,看一眼吧。”
江鴻登時魂飛魄散:“不要了!我錯了!”
陸修與江鴻對視,兩人無語。
江鴻:“這就是那個號稱問什麽都會回答的頭嗎?”
陸修不說話,打量江鴻。
江鴻:“雙色球號碼它能回答?”
陸修:“可以,打開問問?”
“不要啊!”江鴻死死抱着陸修手臂,不讓他過去。
曹斌與陳真撤去結界,兩人一起看着江鴻與陸修。
“走吧。”曹斌淡淡道。
“可是人要說話,需要通過胸腔氣流産生聲帶震動,一個單獨的頭,怎麽能發聲呢?”離開法寶庫時,江鴻還不死心,纏着陸修盤問。
陸修:“因為裏面裝了個喇叭。”
江鴻:“???”
曹斌與陳真:“……”
“江鴻常常讓我想起,當年我剛進這行的時候。”曹斌在電梯裏打趣道。
“這就是裏世界的奧妙。”陳真說。
陳真又朝陸修道:“再見,陸修,你長高了,話變多了,居然還會說冷笑話了。”
陸修似乎很不喜歡被當作後輩看待,電梯門開,曹斌先走了出去,江鴻還在與他們拜拜,卻被陸修拎出了電梯。
“走了!”
“啊?結束了嗎?”江鴻說。
江鴻來了一趟驅委,又憑空生出無數問題,他對驅委內部發生了什麽不感興趣,卻對那些法寶非常好奇。
“現在去哪兒?”江鴻又問。
“放假了。”曹斌答道,“辛苦了,接下來不再麻煩你們,元旦後見吧,我讓軒何志送你們,接下來打算去哪兒?”
三人站在驅委大堂前,陸修會意,正要離開時,裏頭又出來一名年輕人。
那男生十分年輕,看模樣,年紀只與陸修差不多大,穿一件高領黑毛衣、黑西褲,一身黑色,戴了副黑框眼鏡,濃眉大眼,個頭與江鴻相仿,手裏拿着把漆黑的雨傘。
“曹校長。”那男生朗聲說。
男生開口時,大堂內所有驅魔師幾乎是同時一停,朝數人望來。
“你好。”曹斌禮貌地打了個招呼。
男生的聲音不大,卻很清晰地傳到了每個角落。
“陸修是禁止進入驅委的,”男生低頭看手裏的傘,解開系條,頭也不擡地說,“你現在還保留着驅委的編制,不可能不清楚這一點。”
“這位是王安傑部長,”曹斌先朝江鴻介紹道,“驅魔師委員會特別安全防務辦公室負責人。”
江鴻依稀記得自己聽過這個名字,似乎就是他們所提及好幾次的、叫“安傑”的人。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安傑那語氣頗有點咄咄逼人。
曹斌客氣卻疏離地說:“今天屬于特例,陳真特地讓他過來一趟。”
“哦?”安傑說,“我沒有接到這個許可。”
曹斌說:“也許他太忙了,還沒來得及朝你交代。”
陸修帶着嘲諷的眼神打量安傑,說:“我已經進來了,所以你想怎麽解決?”
曹斌一手不易察覺地輕輕一動,示意陸修不要惹事。
安傑說:“無論如何,你們必須馬上出去。”
江鴻看安傑長得帥,倒也不如何讨厭他,只覺得他很死板。安傑又從他那厚厚的眼鏡後打量江鴻,仿佛有話想說,卻又打消了念頭,只站立不動,注視他們三人。
“這就不打擾了。”曹斌又說。
曹斌帶着江鴻與陸修離開大堂,來到驅委門外,安傑身後來了幾名身穿黑西服的驅魔師,盯着他們的一舉一動。
江鴻說:“太沒禮貌了。”
陸修說:“上次他被我揍得夠嗆,還在記仇。”
曹斌提醒道:“除非必要,否則不要惹他,他不是驅委法力最高強的,卻是最難纏的。”
江鴻總懷疑不遠處的安傑已經聽見了,但就在這時候,軒何志把車開了過來,停在大堂外,他們便與曹斌道別,離開靈境胡同。
“你們打算去哪兒?”軒何志回頭道,“江鴻,過兩天小皮還要和你一起去考察是吧?”
江鴻“嗯”了聲,看陸修,不知道他有沒有安排,今天是本年度的最後一天,要去跨年嗎?
陸修答道:“随便找個地方放我們下來就行了。”
“好嘞。”軒何志道,“小皮就麻煩你照顧了。”
江鴻忙客氣幾句,看軒何志那模樣,今天多半也回不了西安,把兒子扔在家裏孤零零地過元旦,不會顯得很心酸嗎?
陸修與江鴻在一條陌生的街道前下了車,寒風呼嘯,公歷歲末,整個城市冷冷清清,唯有地鐵擠滿了提前回家的行人。
江鴻充滿期待地問:“那……現在,咱們去哪兒?”
陸修答道:“我不知道,我對北京不熟,你想去哪兒?”
江鴻也沒有主意,兩人便在這寒冬的北京城裏走着。樹木落光了葉子,唯剩光禿禿的枝杈,朝向蒼白的天空,兩天前下過雪,行道樹下還積着雪,四處都張挂着“歡度元旦”的橫幅。
“去長城嗎?”江鴻興奮地說,“我還沒去過長城呢。”
今天北京就像有八級大風,但陸修沒有擾了江鴻的雅興,說:“去吧。”
他們得先去公交站,于是江鴻拉起兜帽,在結冰的街上慢慢地走着,不時看一眼陸修,兩手揣在兜裏,他什麽也沒有準備,既沒有圍巾,又沒有手套,也沒有帽子。
“好冷啊。”江鴻凍得腦子有點不清楚了,“這是哪兒?”
陸修:“去公交站,坐車去長城。”
江鴻直哆嗦:“我我我……還是算了吧。”
陸修把自己的黑色絨帽給他,圍巾分了他一半,示意他把手放在自己的風衣口袋裏,揣着他的手。
“先去買手套吧。”陸修說道。
陸修帶着江鴻進了一家商場,為他配好裝備,但江鴻已經不想出來了,抱着熱飲喝的時候,才總算又活了過來。
“去拜訪你在北京的高中同學?”陸修又問。
江鴻還是放棄了,兩人就在咖啡廳裏看着彼此發呆。
江鴻:“有沒有不冷的地方可以跨年?”
陸修攤手,這次他什麽功課也沒做,先前是江鴻自告奮勇要做攻略,他也确實做足了準備,只是萬萬沒料到,這是個但凡暴露于戶外場景半小時就會冷得意識模糊的地方。
于是提前查好的吃的玩的,幾乎全部作廢了。
陸修:“要不回酒店?”
江鴻充滿歉意地說:“真對不起,你有想去的地方嗎?”
陸修:“沒有,這樣就挺好的。”
江鴻笑着說:“重要的不是在哪裏,而是和誰一起吧。”
陸修突然不說話了,只看着江鴻。
江鴻:“你的臉……怎麽有點紅?”
陸修:“?”
陸修轉過頭,看着落地玻璃窗裏自己的倒影,否認道:“沒有。”
這是個很溫馨的咖啡店,店面不大,裝飾出了聖誕氣氛,江鴻突然覺得,就算在這裏跨年也挺不錯的。
“你有事?”陸修示意江鴻看手機,上面來了一堆消息。
“啊,”江鴻說,“是後天的行程安排。”
反正也無事,江鴻便看了眼連江發來的行程,陸修與他坐在一起,兩人一起端詳江鴻手機上的PPT。當天午後他們在咖啡館裏坐了一會兒,晚上陸修提議“去吃自助烤肉吧”,于是他倆就在幾乎全是小情侶的餐廳裏吃了今年的最後一頓飯。
晚飯後江鴻也不知道去哪兒,陸修便帶他去了什剎海畔的一家酒吧裏。
“五年前,項誠帶我來過。”陸修說,“另一條龍。”
江鴻:“好浪漫的地方。”
酒吧裏有駐唱歌手在唱歌,喝一點雞尾酒,氣氛很好,不少老外聚集在此處聽歌,等待跨年。玻璃溫室外,北京又開始下雪了,他們坐在玻璃牆邊,看着漫天飄雪與結冰的什剎海,面前還點了蠟燭。
江鴻總覺得這氣氛有點暧昧,四周都是情侶,只有他倆像同性戀一樣,如果自己或者陸修有一個是女生,這場景絕對就是在談戀愛了。
不過這樣也挺好,江鴻雖然念大學之後很想談戀愛,奈何時機沒到,最好也不要強求。
“這個酒吧的位置很難訂吧?”江鴻點了酒,拿來桌上的抽簽筒,往裏頭塞了個硬幣。
陸修:“這是項誠的位置,他答應過我如果有……以後可以帶……帶你來。”
江鴻手機上有不少朋友發給他的祝福,陸修卻始終沒有與任何人聯系,很顯然,除了江鴻之外,陸修沒有朋友。
“你找我很久了吧?”江鴻想了想,說道。
陸修:“你問過這個問題了,下一個。”
江鴻喝了點酒,随手玩着簽筒,好奇道:“沒找到我之前,你一個人都在做什麽呢?”
陸修沉默了數秒,江鴻忽而意識到自己是不是又說錯話了。
“沒做什麽,”但這一次,陸修沒有生氣,說,“到處瞎晃,學着怎麽當人。”
江鴻笑了起來,說:“你也想當人。”
江鴻本想說當人有什麽好?人的煩惱那麽多,壽命還很有限,陸修卻道:“總有一天要與你相見,如果不用人的身份,容易吓到你。”
江鴻說:“你就算用原形出現,我也不會太害怕的。”
陸修随口說:“當初也不知道你會成為驅魔師,後來才知道的。”
江鴻好奇心突然又起來了,說:“你在遇見那個頭之前,嘗試過用占蔔找我嗎?”
陸修:“經常,但因為我是龍,靈力太強了,會擾動命運的顯示……”
陸修看着江鴻,仿佛正想說點什麽時,一夥喝醉的老外過來,朝着他們拼命吹哨子,又要與他們幹杯,江鴻便給了回應,陸修只是簡單一舉杯,依舊是那面無表情的模樣。
兩人被這麽一打岔,江鴻便忘了要說什麽。
玻璃窗外漫天飄雪,溫室中蠟燭燈光閃爍,駐唱歌手唱起了一首英文歌。
江鴻聚精會神地,從桌上的簽筒裏抽出一個“當日運勢簽”,打開看了眼,中吉:【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江鴻哈哈地笑,給陸修看。
“你也抽一個。”江鴻說。
陸修扭了兩下簽筒,出來一張紙,也是中吉:【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這個準嗎?”江鴻好笑道,“什麽意思?”
“你信它就準,”陸修說,“不信就不準。”
“好吧。”江鴻決定把它留下來,畢竟是好事,他把它小心折好,收進錢包裏,陸修則注視着江鴻的一舉一動。江鴻又說:“上回賀簡幫我測算過……”
江鴻純粹無意識地,想到什麽就說什麽,卻忘了這話題本身就有點尴尬,忙打住話頭。
陸修等了會兒,沒有下文,便道:“測算什麽?”
“呃,”江鴻正思考要怎麽說,只得硬着頭皮,答道,“測算你和我。”
陸修:“?”
這時候,酒吧外卻來了一個人。
那人身穿黑西服,戴着黑色的毛帽,進酒吧後摘下帽子與手套,江鴻看清了他的模樣,正是曹斌。
“校長!”江鴻朝他打招呼,要讓出位置,讓他來坐。
曹斌點點頭,卻沒有過來,坐到吧臺前去,點了酒。
江鴻轉頭朝陸修說:“他一個人。”
“S班只要來北京,就習慣在這裏玩。”陸修又道,“繼續說,測出什麽結果了?”
“嗯……”江鴻覺得這個話題很尴尬,自己居然會去找室友占蔔與另一個同性之間的緣分,只想岔開話題,“還是算了不要讨論了吧。”
陸修:“你不說我也會去問他,快說,結果如何?”
江鴻心道:好吧,是你自己要聽的。
“他說咱倆有緣無分,”江鴻想了想,說,“就是……注定有一天會分道揚镳。”
陸修沒有說話,颀長的手指間翻來覆去地玩着那張簽文。
江鴻:“賀簡的占蔔不知道準不準,好像是家傳。”
陸修:“你自己呢?”
江鴻:“啊?”
陸修這次非常非常認真,認真得甚至有點嚴肅,朝江鴻道:“你自己怎麽想?”
“我?”江鴻說,“我想……我沒有怎麽想。”
“我是說,”陸修說,“對這件事,你是怎麽想的?你希望改變這個結果嗎?你想一直與我在一起?以後都不分開?”
哇啊啊——這話太暧昧了!江鴻雖然不喜歡男生,但陸修長得這麽帥,一本正經地說着猶如情侶之間的山盟海誓,還是非常非常撩人,甚至讓江鴻有點臉紅。
“命運可以改變的嗎?”江鴻笑着說,“如果可以改變,就不叫命運了吧。”
“不一定,”陸修淡淡道,“要看我心情。”
江鴻說:“可是我想了下,從小就明白……明白這個道理。”
陸修:“什麽道理?”
江鴻望向坐在吧臺前的曹斌,他的背影顯得很孤獨,他在等人嗎?他已經等很久了,認識曹斌以後,江鴻漸漸地也發現,曹斌在學校裏似乎沒有什麽朋友。
“人與人之間,”江鴻回過神,迎上注視他的陸修的眼神,“總是會分開,父母也好子女也罷,再好的朋友,也許有一天就會不知不覺地分道揚镳……”
陸修別過目光。
江鴻說:“所以珍惜能在一起的時光,才是最重要的吧?除非結婚組成家庭,何況不知道有多少家庭,最後也會支離破碎呢。”
陸修這一次沉默了很久,最後答道:“你說得對。”
江鴻笑了笑,說:“不管怎麽樣,能和你重逢,我還是覺得很快樂,哪怕我什麽都記不得了,哎這麽說實在有點難為情……”
陸修忽然又問:“賀家的小兒子,預言咱倆什麽時候會分開?”
江鴻沒想到陸修會這麽在乎這件事,他其實不太相信賀簡預言的準确性:“我不知道,下回再讓他測一次?”
陸修擺擺手,示意算了,又打了個響指,把簽文燒了。
曹斌在吧臺處始終一個人喝着酒,周遭的世界溫馨而繁盛,他的背影卻孤獨而堅毅,就像風雪裏一棵郁郁蔥蔥的樹。
“這些年裏,你碰到過什麽有趣的事嗎?”江鴻又問。
“有趣?”陸修很難定義,江鴻便改口道:“值得一提的事。”
陸修想了想,說:“阿爾金山下,有一戶牧民,生了四個女兒……”
江鴻:“你去阿爾金山做什麽?修煉嗎?”
陸修:“去找你。”
江鴻:“我投胎到阿爾金山了?”
陸修:“那裏傳說有一位大喇嘛,能找到世間失散的親人……你聽不聽?”
“聽!”江鴻不再打斷他,忙充滿期待地看着陸修。
“四個女兒,都很能喝酒,酒量能放倒附近方圓十裏所有的男人,大女兒放話,說誰能喝過她們,就選擇她的如意郎君……”
陸修居然一本正經地說起了故事,這一百六十年裏,他去過許多地方,有阿爾金山下的牧場,也有根河濕地的葡萄園,甚至有解放那年的上海、倉皇海逃的南京……江鴻這才知道,原來陸修在這些年中,每隔一段時間的隐居後,都會到人世間來活動。
“一百六十年,”江鴻說,“沒有交什麽人類朋友嗎?”
陸修停下他的故事,這一刻,開始倒數了。
“四、三、二、一——”
“新年快樂——!”
“Happy new year!”
酒吧高處落下許多氣球,大家紛紛拿着桌面上的簽字筆去戳,一時間“砰砰”聲響,伴随着吹哨的聲音,熱鬧非凡。
江鴻的手機開始響了,他卻沒有回消息,而是先給爸媽發了語音,祝他們新年快樂。
接着,他放下手機,朝陸修說:“新年快樂!”
陸修的手機沒有信息,他安靜地看着江鴻。
吧臺前的曹斌轉身,朝他們吹了幾聲哨子,喊道:“新年快樂!”
十二點後,離開酒吧時,江鴻跟在陸修身後,突然感受到了在他那些旅行的見聞中,沒有說出來的另一重感受。
就像這個雪夜裏,獨自坐在吧臺前的曹斌一般——
如此宏大世間,卻孑然一身,了無牽挂的孤獨。
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
但至少在這個夜晚,新年的第一天,他們已經認識了彼此。
“好冷啊!”江鴻哀嚎道。
這一時間段是最難打車的,陸修與江鴻沿着什剎海走出來,空空蕩蕩的大路上,只有路燈亮着光。
“抱緊我。”陸修說。
“啊?”江鴻喝得有點醉了,且冷得直發抖,便抱住了陸修。
陸修:“……”
“從背後抱,”陸修低頭看伏在自己身前的江鴻,說,“你在想什麽?”
江鴻:“???”
然而下一刻,江鴻明白過來了!他馬上興奮地從背後抱住了陸修。
“抱緊了?”陸修面無表情道。
江鴻于是抱得更緊了點,喊道:“起飛!”
無聲無息,陸修化作一道颀長的黑影,江鴻只覺得被猛地一扯,整個人離地飛起,頓時大喊起來,陸修變幻成了黑龍,刷然飛上天空,那陡然加速的眩暈感簡直把江鴻拉上了天際。
“啊!故宮啊!”江鴻大喊道。
雪夜裏整個北京一片敞亮,長安街上的建築覆蓋着積雪,街道的路燈将世界映出了溫馨的橙黃色。
黑龍載着江鴻,在空中飛行,飛向他們的酒店。
“新年快樂。”黑龍的聲音道。
“新年快樂!”
這個跨年夜,江鴻是真的很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