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在他被楚問撿回去的那天夜裏,本來想下山自尋死路的他被楚問攔下,只能跟着楚問回到住所。

許多年來,楚問的住處并沒有發生變化,也就是說,楚問住所的隔壁就是他曾經住過十餘年的,那個或許能稱作“家”的地方。

只是他以新弟子的身份回到清衍宗之後,從沒看那地方一眼。

或許是已經分給別人住,或許是長老覺得此處風水不好,早就荒廢掉了,他并不知曉。

那天夜裏楚問将他帶回來,讓他回房睡覺,說師尊和師叔明天一早就會來給他治病。

宿回淵靠在門上卻沒進去,嬉笑道:“那你不怕我趁你睡着,半夜跑了?”

楚問竟罕見地遲疑了一下。

“我教你一個法子。”宿回淵說,“你讓我去你房間裏睡,我一跑你就醒了。”

楚問蹙眉嚴聲道:“不行。”

“這有什麽不行的,你們修的是劍道,又不是什麽無情道童子道,再說了,我就進去睡個覺,又不做什麽。”宿回淵惡趣味甚濃,看着楚問愈發生氣的樣子道,“要是有床睡最好,不過你實在不願意的話,我睡地板上也中。”

楚問的目光銳利如劍,一點點轉過來看向他。

少年之前身高差距本來就大,更何況那時候宿回淵身負重傷,居無定所,本就要比同齡人矮上一些。

這個高度差下,他甚至很難擡頭跟楚問對視。

“睡床也可以啊。”楚問一字一頓道。

本是清冷如常的聲線,溫柔的字句,但從此時的楚問口中說出,莫名地有種令人毛骨悚然之感。

Advertisement

宿回淵一時竟沒能答話。

下一瞬,只覺脊背一緊,有微涼的觸感按住自己的後頸。

他被迫俯下.身去,雙手被楚問扣在身後,艱難地轉頭,卻只見楚問另一只手垂在身側,纖長如玉。

他曾很好奇,那樣修長好看的手指,怎麽會有那麽大的力氣。

“哪有你這樣對待客人的!”宿回淵吼道,“明天你師尊來了,我跟他告狀,看他不把你……唔!”

楚問另一只手終于屈尊降貴地舍得擡起,堵住了他喋喋不休的嘴。

“你盡管去。”

宿回淵心道對方看上去是個風光霁月的小神仙,看上去溫文爾雅不會動粗,沒想到是個只動手不說話的主。

那時候楚問尚年少,心性直白純烈,哪裏懂得那些禮數與克制。

一夜安生。

第二天一早,松山真人和華向奕便提着大小藥箱,敲了敲楚問旁邊的客房門,卻無人應聲。

“難道是睡過了?”華向奕笑道。

松山真人不确定,敲了敲楚問的門,不一會,門從裏面被打開。

兩人看見門內景象的瞬間,整個人呆愣成了一塊木頭。

——只見昨天被楚問撿上山的那個小孩,被繩子五花大綁捆在床尾,連嘴也被堵了起來,故而沒說一句話。

松山真人用力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地看向楚問:“你幹的?”

“回師尊,他身上傷口過多,繩索可止血用。”

宿回淵氣得眼珠一翻,使勁蹬腿。

“那為何要堵上嘴?”

楚問轉頭看了看床尾可憐兮兮的少年,淡聲道:“太吵。”

大概是楚問平日裏一向懂事,松山真人也并未對此事過于深究,只是幫宿回淵解開身上繩索,叫華向奕過來看。

華向奕摸了摸宿回淵的脈象,神情卻是越來越嚴肅。

“真是奇怪。”他低聲道,“孩子你可記得如何受的傷?”

“他什麽都不記得了,包括叫什麽。”松山真人嘆了口氣。

華向奕從藥箱中掏出珍藏千年的白蓮花和靈芝,咬了咬牙喂到宿回淵口中。

一炷香之後,又探了探脈象。

他頹然靠在身後的椅背上,低聲嘆了口氣,“此病詭異得很,世間珍奇藥物都難以治其根本,恐怕我也無能為力。”

宿回淵卻無所謂,本就沒抱什麽希望。

在兩人走出不久後,楚問也出門了,他問楚問去哪裏、做什麽,對方卻沒應聲。

他便幹脆在楚問床榻上睡熟了,心裏還有點慶幸,想着昨晚叫你不讓我睡,這床早晚還不是被我睡。

一覺到天黑,楚問沒回來。

第二天早上,楚問還是沒回來。

他有些急了,推開門去看,周圍卻并沒有什麽人可以詢問。他在附近亂逛,卻在樹根下找到一塊黑鐵。

大抵是誰不要的,随意丢棄在這。

不知為何,宿回淵竟有同病相憐之感,想了想,幹脆決定拿這鐵塊鑄就一把短劍。

之前在山下,他略學了些鑄劍的手藝,如今沒有合适的爐子器具,便只能生生磨。修真之人善用內力,就算是想把鐵杵磨成針,也不過幾日的工夫。

又過了兩天,他坐在門口磨劍,擡頭,卻倏然止住動作。

不遠處有一白色身影,被夕陽微黃的光暈渡上了些顏色,正是楚問回來了。

他站起身問道:“你去哪了,這麽久沒回來?”

仔細看過去,不難發現楚問眼下有淡淡的青黑色,像是許久沒睡了,眉眼間有些遮掩不住的疲憊,脊背卻依舊直挺。

比他手中這把歪歪扭扭、做了一半的鐵劍還要直。

楚問并未回答他。

他徑直走向屋內,順手帶上門,長袖撫過屋外風霜,沾染了些許薄暮的寒意。

下一瞬,楚問取過一旁杯盞,握起桌案上短刀,用力在自己手腕上一劃——

如玉的肌膚瞬間被刀刃割裂,殷紅的鮮血汩汩湧出,很快便将杯盞填滿。

宿回淵雙目驟然睜大,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移動,只覺得下一瞬便到楚問身前,伸手緊緊握住了對方手腕上的傷口。

掌心湧動的血液宛如火焰般灼人。

“你瘋了嗎?”宿回淵瞳孔微紅,咬牙道。

楚問長眸淡漠垂着,仿佛那些駭人的鮮血并非是從他身上流出來的。他并未解釋,只是端起盛滿血的杯盞,遞到宿回淵面前。

“喝了。”

“不是楚問,你**的有病吧?”宿回淵一把甩開對方的手,“你師尊師叔都說沒治了,你發什麽神經,你當真以為自己是神仙,你的血能救人?”

楚問動作忽然一頓,淺淡目光微垂下來,其中透露着無可避免的憔悴,與鮮有的迷茫。

乍然失血使他手部的皮膚更為蒼白,幾乎要與他手中緊捏的白玉杯同一顏色。

宿回淵縱然任性偏執,但也自然知道楚問對他并無表面那般的惡意,看見對方這副模樣,多少有些不忍心。

他嘆了口氣,無奈妥協道:“喝就喝,你別這樣一副我要死了的表情。”

說着,他拿過楚問手中的杯盞,仰頭一飲而盡。

這是他第一次嘗到人.血的味道,本以為會腥臭難以下咽,但出乎意料地,并非如此。

腥味極淡,夾雜着冬日初雪的清甜,仿佛楚問的血就該是這個味道,無論是他身上的什麽部位。

那感覺出乎意料地奇妙,那瞬間他似乎有了血脈交融的感覺。

從此無論路遠天寒,卻不再孑孑。

他放下杯盞,杯壁上仍有淺淡的血色,順着光滑的盞口一點點流下來,重新在底部彙成淺淺的一灘。

宿回淵忽然覺得這有些荒謬了。

不止是楚問,還有他。

“你這幾天去了藏經閣?”宿回淵忽然問,他記得楚問前幾日說過,若是師叔也沒辦法,他便去藏經閣一本一頁地翻,總能找到辦法。

當時他覺得這不過一句戲言。

楚問點了點頭。

宿回淵想:什麽狗屁經書想出這麽個損人不利己的奇怪法子。

但卻沒說出口。

他拿起一旁床榻上放着的尚未成型的短劍道:“雖然不知道有沒有用,但作為回報,這是我送你的。現在還沒做好,我便做到我死的那天。”

宿回淵覺得,楚問應該至少有一點感動吧,至少有句謝謝吧。

楚問的目光冷淡瞥向了床榻,開口:“你睡我的床?”

“怎麽了,有何不妥嗎?”宿回淵明知故問,“我洗過澡的。”

楚問咬牙道:“我的床榻別人不許碰。”

“那我怎麽能是別人呢,我都喝過你的血了。”他只笑,虎牙邊還有些許未擦拭掉的血跡,更襯得少年眸若星辰。

眼看楚問要發作,宿回淵趕忙道:“你先別生氣,我還有一件禮物要送給你!”

他從一旁掏出一個木匣子,裏面竟是有一朵潔白的蓮花,和一塊整齊的檀香木。

蓮花極其清淡的香氣順着冷然木香飄出來,混合在一起竟有種渾然天成之感,那味道淡雅卓然,像是雪原中晨光乍現的第一抹融化的流水。

“我找了好久,覺得這種香氣很配你。”宿回淵說,“你可以把它們混合在熏香裏面點燃,怎麽樣,喜歡嗎?”

楚問錯開目光,淡聲說:“我不喜熏香。”

“你不喜歡短劍,也不喜歡熏香,那你幫我治病,我總要送你點東西。”

宿回淵認真沉思,終于一拍腦袋道:“有了!把我自己送給你吧!”

楚問腳步驟然一頓。

宿回淵沒注意,依然在喋喋不休:“我能幹活,會掃地,身體好,除了容易死沒缺點。怎麽樣小神仙,要不要考慮一下呀?”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