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當然,很有可能只有他一個人這樣覺得,畢竟楚問只是把他當成一個與鬼王半點關系沒有的新弟子。

他心下有些想回絕,但楚問并未收手,有種無聲且溫柔的強硬。

他只能回握住對方的手,翻身坐在了楚問身後。

白馬緩緩前行,那洶湧的風聲似乎忽然盡數消失了一般。

被楚問的身體擋了個徹底。

他只聽見馬蹄踏地的輕響,并且将身體盡量向後移,避免與楚問貼得太緊密。

只是這屬實有些難度。

畢竟這不過是從清衍山腳下随意租借的馬,雖說不上瘦弱,但承載兩個成年男子還是過于困難。

前路似有阻礙,白馬倏地停步,宿回淵便順着慣性用力撞到了楚問背上。

他試圖向後移過去,但就算即将要從馬背上掉下去,也只能從“緊貼”變成“相貼”。

他無奈道:“要不我還是……”

“怎麽了?”楚問回頭,認真問道,“不舒服嗎?”

宿回淵:……

他根本分不清楚問是否是故意的。

折騰了一下午,終于到了那賬本上所記位置附近,宿回淵忍受了一路的煎熬終于下馬,此刻已經是腰酸背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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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知道還不如跟在楚問馬後跑過來舒服。

翻身.下馬的瞬間,來自胸`前的壓迫感瞬間消失,有清風吹過,順帶着把那點相貼的溫度也系數帶走了。

宿回淵本來覺得那個地址過于寬泛,定要好找,卻不想完全無需擔心。

來路數裏荒無人煙,寸草不生,但此處于周遭荒嶺之中,竟然有一座氣宇軒昂、香火旺盛的寺廟。來往香客絡繹不絕,祈禱聲不絕于耳。

他們從門外看過去,只見寺廟中供奉的并非尋常神邸,那神為一女子形象,慈眉善目,朱唇遠黛,赤着腳,手中提着一個布袋。

宿回淵問道:“師尊,你可知這是什麽神仙?”

楚問搖頭:“未曾聽聞。”

寺廟門口的一個老者向他們這邊湊過來,大聲道:“幾位香客,可是要買香,一枚銅錢一束香,三束只收兩枚。”

他身上挂着大大小小數十個袋子,還有幾張符紙塞不下,堪堪別進了衣襟前領中。

寧雲志回答:“我們不是來上香的。”

“不是香客?”老者把燃香收了回去,從衣襟中掏出各式各樣令人眼花缭亂的符文來,“那是不是來請符文的?我這裏升官發財求子,應有盡有,一枚銅錢兩枚符。”

“我們也不是來求符的。”寧雲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但是想問下,這寺廟裏供奉的是什麽神仙呀。”

“那您可問對人了,寺廟周邊數裏天上地下沒有我不知道的消息,一兩銀子問一個。”

“這……”

楚問從袖中掏出二兩銀子,放到他手中。

老者張口咬了咬銀子,道:“幾位公子看上去遠道而來,有所不知。這寺廟之前供奉的确實是尋常神仙,附近村裏的百姓經常來這裏供奉,祈求風調雨順,家人安康。”

“可是我們走過數裏,沒有看見一個村莊。”

“正是如此。”老者道,“就在三年前的一個雨夜,雷鳴電閃!這寺廟忽然被一道驚雷劈下,瞬間裂成了兩半,然後熊熊大火升起,火光齊天,周遭的村民全都來救火,加上大雨傾盆,但你說怪不怪?竟也撲不滅!後來方圓數裏的村莊一夜之間竟全都燒成了廢墟,一點生機也不剩。夜裏能逃的人逃了,至于那些逃不走的老人家……”

暴雨也澆不滅的大火……

宿回淵極快地與楚問對視,他們同時想到了那個雨夜詭異的陰火。

此事大概并非像此人說的,“一道雷劈下來”這般偶然。

“後來還留下的村民們憎恨這座廟,覺得是神仙觸犯了天條被降罪,波及了他們,便一起把廟毀了砸了。如今供奉的這位并不是什麽神仙,而是當時和村民們一起救火的英雄。”老者說,“別看她只是一個瘦弱姑娘,當時得虧有她帶領大家救火,才最大程度地阻隔了火勢。”

“那這位姑娘如今住在何處?”

老者輕嘆了口氣:“死在救火的那天晚上。”

寧雲志微紅了眼眶道:“可憐的好姑娘。”

老者嘆了嘆氣,又問:“公子付了二兩銀子,可是還有其他事情要問?”

楚問點頭答:“不知附近是否有一些怪事發生,或者較為偏僻的地方。”

“這還真有,就在寺廟後面走幾百步,有一處森林中的山洞,常年迷霧缭繞。”老者壓低了聲音,陰恻恻道,“不過我勸幾位公子還是莫要前去,之前也有不少名門修士好奇前往,結果都有去無回,據說那山洞裏面,有能吃人的怪物。”

“聽起來倒是像薛方的交易地點。”宿回淵轉頭道,“走吧。”

“哎幾位公子!”老者沖他們的背影喊道,“此地兇險,買幾個辟邪符文吧!給你們一枚銅錢賣三個!哎!”

幾人向寺廟背後的樹林走去,寺廟周圍的嘈雜人聲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越來越濃重的迷霧。

“這霧有些奇怪。”宿回淵輕輕吸了一口氣,竟覺得味道清涼且甜,像是稀釋後桂花釀的氣味。

“師尊,你對三年前那場火,還有他們供奉的姑娘怎麽看?”

霧氣太重,直到楚問開口,宿回淵才勉強看清對方的身位,在自己左前方幾步路的位置。

“他們敢于推翻傳統意義上的神邸,供奉自己心中的神明,未嘗不是件好事。”楚問的聲音隔着霧傳來,“但那場火的原因仍需細察,定非普通火種。”

宿回淵思索片刻說道:“我也覺得,而且我還認為,他們新供奉的神邸,恐怕也不如那老者說的那般簡單。”

“不錯。”楚問的聲音再次傳來。

宿回淵的步子卻陡然頓住。

不知不覺間,濃霧已經厚重到伸手不見五指的程度,他敏銳地察覺出了不對。

并非楚問的聲音有問題,而是聲音的位置不對。

片刻前,對方還在自己左前方,而剛剛的聲音,卻是從正後方傳過來的。

就在此時,一只手輕緩地搭上他的後肩,伴随而來的是楚問身上獨有的香氣。

“不過關于此事仍需慎言,也不要輕易相信任何人,我之前教過你的。”楚問輕聲道。

宿回淵僵硬地一寸寸轉過身去。

對方眉眼淡笑,低頭看着他,依舊身着清衍宗的白色長袍,只是小了一圈。面容依舊清隽如仙,但尚帶着些少年人的稚嫩。

——這不是現在的楚問。

這是十年前,他還在清衍宗期間,少年時的楚問。

宿回淵下意識地伸手往對方身上摸了摸,确實是實體,還是溫熱的。

楚問長眉輕蹙道:“跟你說多少次了,不要動手動腳。”

卻并未出手阻攔。

宿回淵怔愣道:“你是怎麽認出我……”

低頭,竟發現自己也換了一身裝扮,卻也是小了一圈。他伸手往臉上一摸,發現易容的假面也不見了。

——所以現在是少年時的楚問,遇到了少年時的自己。

他從未聽過有時間轉移的術法,大抵他們觸發了這迷霧中的什麽幻境,将他的回憶轉變成實體呈現在面前。

但若真是迷霧幻象……卻又甚得他心意。

真假也好,喜怒也罷,這個幻境畢竟在他即将再次離開清衍宗之前,奢侈地還了他一段無比珍視的,卻再也回不去、得不到的時間。

哪怕迷霧一旦散去,他面前實際站着的是一個骷髅,一個怪物,都無所謂。

他心甘情願,清醒地沉淪進這個幻象之中。

幻境之中,可以無所不為。

“怎麽就不能碰?”宿回淵不但沒放手,還将手肆無忌憚地上移,捏了捏對方的臉。

軟的,熱的,還挺逼真。

“我們多年師兄弟,親密無間,之後還會做更加、更加親密的事情。”他着意強調了那個‘更’字,緩緩道,“你要習慣。”

楚問淡色瞳孔微顫,像是沒聽懂他在說什麽,霧氣凝結成水珠沾染在他的眉睫之上,如仙露低垂。

他低聲問:“如何習慣?”

宿回淵想了想說:“你不需要習慣,你本就不會拒絕我。”

他向前走了一小步,垂在身側的手握住楚問的手腕。

有微涼的觸感。

他并未點到即止,下一瞬,修長的手指順着對方的掌心撫`摸向下,摩`梭過彼此掌中紋路,分開對方有些僵硬的指尖,感受到那因常年握劍而磨出的薄繭。

繼而順勢十指相扣。

一切盡在輕`顫,像是清衍山最溫和的夜。

他失笑道:“你看,你曾經從不會拒絕我,不管是我剛到清衍宗的時候,還是現在。”

楚問薄唇緊抿着,沒有任何表情,沒說任何話,亦沒有松手。

“我猜,你肯定馬上就要說:早知如此,當初我就不該把你帶回清衍宗了……”

宿回淵無聲輕嘆,輕微宛若呓語。

“不要這句,說點別的,說點……能讓我開心的。”

楚問喉嚨微動,似是想說些什麽,但又未能開口。

無數次欲言又止。

宿回淵安靜地看着他的眼,等他。

甜言蜜語也好,氣憤怒罵也罷,甚至對方現在忽然變成鬼人沖上來咬他,他都做足了準備。

但唯獨——

唯獨沒想到,楚問總是那樣出乎意料,讓他的心髒都停跳了一剎。

楚問并未開口,卻微微俯身,封住了他的唇。

冰雪般冷淡的氣息熔成灰燼,侵城掠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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