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難道是什麽巧合。

他拾起包裹中的發絲, 為黑色長發,有些許淩亂, 發梢處還沾着血跡。

正在沉吟之時, 不遠處的樹林中忽地傳來細細簌簌的呻.吟聲音, 宿回淵随手将包裹放在桌案上,随即向樹林深處走去。

月黑風高,四下寂靜,只聞晚風吹打樹葉的沙沙聲音。可不遠處的草頂卻微微顫動着, 像是有什麽東西在下面移動。

“什麽人?”他凜聲問。

草下的那團東西聽聞後立刻停止住, 但随即便更快地朝遠處爬過去。

只是還不夠快。

宿回淵足尖輕點,整個人倏然前去數十米遠,唯見黑色衣角的殘影。

下一瞬,他已經閃身停在那人身前。

有濃重到化不開的血腥味, 甚至将草叢都染成了一片清晰的血紅。

有一人四肢匍匐在地上, 跌跌撞撞地向前爬, 身上并無明顯刀傷創口,那鮮血是從他身上的每一寸皮肉中滲出來, 以至于整個人都是驚悚的血紅顏色。

那人緩緩擡頭的一瞬,宿回淵看清了他的臉。

“陳曉?”他眯了眯眼睛, 緩緩蹲下.身去, “你怎麽了。”

兩人白日裏見過一面,陳曉也認出了宿回淵, 立刻掙紮着立起上身,滿是鮮血的手臂緊緊環住了宿回淵的腿。

“公子……公子救我!”他哭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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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因為喉嚨滲血的緣故,那聲音聽起來凄厲萬分,像是刀刃在砂紙上一寸寸劃過。

宿回淵這才看清楚,對方渾身赤.裸,幾乎沒穿什麽衣服。唯一庇體的衣料,卻是一件金紅色僧袍。但陳曉只是個新到寺廟的小僧人,常理來說是不會有這般名貴的僧袍。

衣衫不整,看着像是臨時抓來套在身上的。

宿回淵下意識想将對方的手撥開,但最終并未動手。

“救人的事找我沒什麽用,倒是楚問的至陽內力能幫你。”宿回淵說,“我可以帶你去找楚問。”

他蹲下.身來,看着對方滿是鮮血的臉,一字一句道:“你告訴是誰把你弄成這樣的,你身上穿的是誰的僧袍。”

陳曉一邊開口,有更多源源不斷的鮮血從口中流淌出來,艱難道:“是因為……爐鼎。”

宿回淵瞳孔微縮,電光石火間,他忽然有了一個隐隐的猜測。

“是誰?”他追問道。

“是……”

話語未盡,陳曉忽地睜大雙眼,剎那間沒了氣息。

有一顆佛珠,恰好在那瞬間穿透了陳曉的喉嚨,速度極快,從身前穿過,後頸竄出,又在草地上翻滾了好幾米,終于停下。

鮮血霎時噴濺。

宿回淵盯着地面上尚未瞑目的屍體,卻是替對方将眼睛合攏了起來。

随後起身,淡聲道:“深夜叫我出來,也沒必要用這種方式。況且自己已然髒污的東西随意扔在草地上,豈不是麻煩了別人……你說呢,和尚。”

法喜僧人從他背後緩緩走出,依舊是踏空一般沒有任何聲音。

他身着淺白色僧袍,素白如月色,斂眸淡笑:“那佛珠與金色僧袍确實是貧僧之物。”

宿回淵冷笑一聲,“當初我便覺得奪人修為之事有些反常,修為不比壽數可以轉移,可答案其實明顯得很,只是不容易想到。想必法喜高僧之所以道法高深,修為長進飛快,是把修士弟子們……當成爐鼎了吧。”

法喜僧人依舊垂着眸子,沒說話。

“但通過如此方式提高修為的也唯有合.歡宗獨一宗,合.歡之時縱使是爐鼎也對修為有益。可附近華山派的弟子并非天生爐鼎,所以你這種行為,跟強取別人修為也沒什麽差異。”

“施主真是誤會貧僧了。”法喜終于擡頭,桃花眼中泛着輕微笑意,空氣中血腥氣愈發濃重,他卻無絲毫悔意。

“貧僧從未強迫別人做任何事,皆是自願。”

宿回淵嗤笑一聲:“自願?那我再問你,他們收到的那些帶血的包裹,其中夾雜的發絲,又是怎麽回事?”

法喜不言。

“你不說,那我來告訴你。”宿回淵俯身撿起地上那顆沾滿鮮血的佛珠,深色瞳孔中也映出了血紅亮色,“你先放出收到發絲便會死人的消息,再通過那血色包裹中的發絲引人前來祭祀。你身為高僧不便下山,但卻能讓他們主動前來祭拜,通過這種手段與他們見面。”

法喜古井無波般的眼神中終于泛起一絲漣漪,他似是十分無奈地輕笑道:“施主可知,慧極必傷的道理。”

“慧極必傷。”宿回淵瞥了一眼地上的屍體淡聲道,“但蠢極必死。陳曉或許是自願退出華山派來到這裏,但卻很明顯,并沒有得到你之前允諾給他的東西。”

他垂頭看着屍體略微淩亂的長發:“而且若我所料不錯,放在我房門前的發絲,大抵就是出自陳曉身上的吧。你身為高僧不便下山,那那些包裹和發絲又是誰放過去的呢?”

宿回淵沉吟片刻繼續道:“明顯不是同一人,白日裏那姑娘形容‘夜裏門外有明顯的響聲’,而我今夜未眠,門外卻并無任何聲響,想必定是個內力深厚的人。因此我想,大概是收到這發絲的人,必須将自己的發絲放進帶血的包裹裏,再放到第二個人門外吧。”

“所以年輕姑娘門口的發絲,大概是那老婦人放過去的,而今夜,便是陳曉來将他的發絲放于我門外。”宿回淵輕笑道,“和尚,好一個借刀殺人的手段。”

“施主當真聰慧過人,只是有一處不妥,收到這包裹的人并非單純要将包裹傳出去……”法喜緩緩擡眼,一向溫和的桃花眼中終于漫起了凜冽的殺意,“而是要殺死收到這血包裹的人。”

“若是不來桃源廟中祈福,便殺人了事,但若是來了,你便将人作為爐鼎,奪人修為。”宿回淵冷道,“那陳曉已将包裹送至我放門口,又為何要害他?”

“施主終究是與衆不同的。”法喜嘆道,“我無意想要施主的命,只是在施主的屋內插了桃花,我只是想讓你在多年後回憶起今夜之時,或有歡愉。”

宿回淵蹙眉,正在琢磨法喜話中之意,卻忽有一陣熱氣從體內上湧。那并非是尋常的熱氣,而是……

他雙目驟然睜大,怪不得他從那桃花中未聞出任何異常,因為那根本不是任何毒藥。

而是令人燥.熱的□□。

與灼.熱之氣一同翻湧上來的是蓬勃的怒意,若是有人敢給他下這種東西,他定會一寸寸地碾碎對方的骨骼,讓其生不如死。

而法喜,他怎麽敢。

“多年後我若是回憶起今夜砍下你這禿驢的頭,自然歡愉。”宿回淵雙目微紅,咬牙道。

剎那間有刺骨寒意從四面八方紛然湧來,他右手掌心攤開,鬼王刀在手中逐漸成型。刀刃通體漆黑,強烈的幽邪怨念霎時卷起獵獵狂風,将他萬千發絲憑空吹起。

周遭草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紛紛凋零,連遠處的鐘聲都變得倏然渺遠。

立于月下,他鳳眸凜然,殺意如刀。

鬼王便衣現世,千萬幽冥叩首臣服。

法喜的眸中終于現出些許愕然,他目不轉睛地盯着那把鬼王刀,随即緩緩道:“原來如此,原來施主……竟是如此身份。”

又不禁莞爾道:“你我二人天涯相識,卻都是罪業加身之人,倒是有緣。”

“是要你這條命的孽緣。”

話語未落,鬼王刀倏然破空而出,直沖法喜面門而去,空氣稀薄得臨近冰點,讓人無法呼吸。

法喜卻未躲,下一瞬周身金光在他身邊散開,仿佛一個密不透風的金缽。周遭凜冽寒氣在接觸到亮光的瞬間卻是頓時散開,化于無形。

“可你大抵有所不知,被我當作爐鼎之人數不勝數,粗淺算來,也該有數百年的修為。”法喜淡笑道,“就算是與你同道而來的白衣劍尊,也未必是我的對手。”

法喜周身金光驟然散開,将鬼王刀破空淩氣轟然折返。周遭草木霎時被齊根連斬,發黑幹枯。

宿回淵本是能躲開這一擊,但體內藥物作用尤甚,讓他眼前發昏,身體微滞,便硬生生與那翻折的淩氣擦邊而過,手臂側被深深劃了一道,瞬間染紅衣袖。

“早就聽聞鬼主容貌俊美,令人見之不忘,如今看來,施主大概是做了假面,那貧僧便更為期待了。”法喜道。

“你找死!”

鬼王刀再次橫空劈下,徑直與法喜周遭的淡黃色光暈相撞,剎那間氣流碰突的巨響震耳欲聾,周遭磚瓦震動墜下,有清脆的響聲從客房中傳來。

是和尚之前插桃花的瓷瓶,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施主。”和尚擡眼,刺目金光在他面角打出淡色光暈,“我說過我有上百年的修為,而你尚有藥物加身,何苦非要弄傷自己。”

周遭金光驟然擴大,鬼王刀發出劇烈的哀鳴,宿回淵只覺頭暈目眩,眼前一陣陣發黑。

一陣猛烈的氣流将他身體陡然推開,整個人被隔空抛出去,下一瞬便要狠狠撞上身後長柱。

免不了傷筋斷骨,皮肉之苦。

他內力集身,凝聚于後背,阖上了眼睛。

預想中的劇痛卻并未到來,眼前一道刺目白光閃過,有一只手輕易卸去他周身力氣,穩穩拖着他急速下降的身體落于地面。

朦胧惶恐,只聞滿袖雪香。

與此同時,塵霜劍意騰空而下,宛如神兵降世般破空襲來,森寒劍氣與金色缽光碰撞的瞬間,天地皆為之變色。

楚問從天而降,白衣獵獵而飛,垂眸抿唇,那一向淡漠平靜的眼中分明是毫不掩飾的怒火。

能将一切燃成灰燼。

法喜一向平靜的眸光終于出現了裂縫,咬牙道:“你不是已經……”

沒等他說完,塵霜劍意已然帶着毀天滅地的氣場破空而來,金色缽光瞬間皲裂出千百道裂縫。法喜以內力相逼,額頭滲出薄汗,嘴角逐漸湧出絲絲縷縷的鮮血來。

法喜艱難道:“你這麽護着他,你可知他其實是……”

聲音卻戛然而止,難以繼續。

來自天下第一劍宗的劍意毫不收斂地向他欺來,皓腕翻轉,劍光紛亂,千鈞氣勢,神佛難擋。

法喜不堪重負,膝蓋重重跪在地上,內髒被強硬的內力所擠壓,七竅都逐漸滲出鮮血來。

“我自然知道他是誰。”楚問冷聲道,“是我清衍宗的人。”

法喜眼珠之中都逐漸滲出鮮血來,只覺滔天劍意将自己層層籠罩,吸取的數百年修為在對方絕對的力量壓制面前竟不值一提。

致命一劍當頭砍下,法喜依稀之間聽到對方口中的後半句——

“是我的人。”

都傳清衍宗劍修心懷天下,從不殺生,更何況佛門重地屠殺高僧乃是大罪。楚問身為清衍宗大弟子,自然不會不懂這個道理。

但是頭一次地,法喜開始從心底泛起惶恐來。

對方的每招每式都帶着徹骨的殺意,那雙清淡的眼眸中,染着他從未見過的猩紅。

一念神魔。

法喜費盡全力招架着,很快身上便布滿大大小小見骨傷口,失血過多使他很快便失去了力氣,好幾次都堪堪躲過對方致命一擊。

看來只能——

法喜用力咬牙,用盡最後的力氣頂起周身金光,剎那間渾身經脈斷裂,于與此同時右臂也被楚問長劍連根斬下。

劇烈的痛感使他眼前一黑,鮮血氣味濃郁得散化不開,令他幾乎昏闕。

但下一瞬,他周身忽地變得透明微渺,随後倏然消失,遁入地底。

是以周身經脈寸斷,修為全失為代價的佛門遁術,破而後立,以畢生修為換得命數周全。

周遭倏然寂靜,禪音再次輕響,原本跪着法喜的位置已經空無一人,只留一大攤凄慘的血跡。

楚問順勢而下的劍鋒便砸到了那血痕之上,剎那間地面震顫,一個齊人寬的裂縫逐漸展開。

宿回淵被楚問托下後便一直頭腦昏沉,也不知那妖僧在桃花中添了多少藥,後知後覺地發作後,只覺渾身都滾燙得灼人。

他斜靠在欄側,依稀間只能瞥見白衣翩飛,劍光淩亂,似乎聽見法喜在說“你可知他是……”,但卻也沒了後文。

他擔心法喜将他的身份講出來,也同樣擔心楚問落了下風,受了傷。

嗅到濃重的血腥氣,掙紮着睜開眼,才倏然發現劈天蓋地的兇猛劍意已然消失殆盡,對方一身白衣染血,正站在距離自己幾步遠的身前。

鮮血順着塵霜劍尖成股淌下,落在那人腳邊,鞋履上斑駁的血跡便又重了幾分。

怎麽會有這麽多血……

宿回淵見過無數屍體與鮮血,但從沒有一瞬比如今塵霜劍上的來得更加觸目驚心。

“你有受傷嗎……”宿回淵問道,“法喜呢。”

開口才發現喉嚨喑啞,聽起來甚至不像是自己的聲音。

楚問并未應聲。

夜色下只有長劍垂血的悶響,以及他胸腔中略微劇烈的喘息。

楚問目光緩緩下垂,落到他手中那把通體漆黑的尖銳刀刃上。

——是以幽冥之氣凝結而成的鬼王刀。

“不想對我說些什麽嗎?”楚問淡聲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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