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即使是在藥物的劇烈作用下,意識也不得已清醒了大半。他狠狠咬上自己舌尖,直到血腥氣彌漫在口腔中。

理智回籠, 仔細思考下,又覺此事并非完全沒有回轉的餘地。

畢竟鬼王刀是自己到鬼界之後才到手的, 而從那之後他和楚問兩人并未相見,所以楚問可能根本就不識得這把刀。

只是對方或許早就對自己的身份有所懷疑, 這句話不過是在詐自己。

他決定冒險賭一把。

“說什麽 ?”宿回淵面色微紅, 鳳眸輕啓, 由于燥.熱使然,唇上都沾有濕淋淋的水光。

他笑道:“幸好師尊來得及時。”

若不然,染上鮮血的很可能就是自己手中的刀。一個入門弟子能與上百年修為的高僧抗衡,那時便是板上釘釘, 百口莫辯。

剛剛他與法喜交鋒雖修為不敵, 暫時處于下風,但若真繼續下去,誰輸誰贏尚且不好說。

在腥風血雨中一騎絕塵的鬼主,太懂得如何在絕境中求生, 太懂得以命相搏的瘋勁。他或許無法全身而退, 但對方也定無法善終。

可楚問沒給他這個機會。

楚問淡聲垂眸:“你初來清衍宗便無趁手兵器, 這刀刃也并未存放于兵器庫中,你從何得來此物?”

“這把刀?”宿回淵裝作無辜樣眨了眨眼, “我今夜也收到了那帶血的包裹,只是其中除了發絲, 還有這把刀刃, 大概是陳曉放進去的……唔,這把刀有什麽問題嗎?”

他有些痛苦地悶哼一聲捂住小`腹, 艱難說完後半句話。

體內的每根經脈,每一處肢體末梢都在叫嚣着渴`求,仿佛沙漠中爬行的旅人汲取着最後一片綠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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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體內像是燃了一盆火,将內髒焚為灰燼,随即欲`火順勢向上燃至泛紅的面頰,卻被瀕臨絕境的意識一次次回壓。

楚問看着對方的樣子,終究沒再詢問,他喉嚨未動,剛剛瞳孔中充斥着怒意的猩紅尚未完全消散,如今又再次泛起了顏色。

只是這次,與怒意毫不相關。

他想蹲下.身去将人抱起來,卻忽然想到什麽一般,将自己滿是鮮血的外袍褪去,中衣雖亦有血跡沾染,但還算得上幹淨。

他很是仔細小心地抱起斜靠在地面上的人,在掌心碰觸到對方的剎那,周身不禁一緊。

縱使隔着厚厚的衣料,依然能夠感受到對方身體傳來的灼`熱,像是滾燙的沸水,将周圍的空氣都燒成了霧。

除了手臂,楚問盡量沒與懷中人有着任何其他的接觸,他克制着擡頭,避免将對方的神情盡收眼底。

但就算如此,脖頸處依然能感受到對方呼吸間的熱氣,沉重,又帶着隐忍的痛苦。

烈性藥物不僅讓人難受,嚴重的甚至會急火攻心,灼燒經脈。

指尖力道下意識收緊,有生以來第一次,暴`虐的念頭緩緩生出來,仿佛一向隐匿在花叢中,蟄伏許久的毒蛇。

若是法喜再出現在他面前,他定會一寸一寸地折斷那人的腿骨,擰碎那人的指節,讓其感受到百倍的痛苦。

可是相比于面前人此刻所經歷的來說,都遠遠不夠。

“我送你回去休息。”楚問啞聲說着。

他推開宿回淵的房門,把他平放在床榻上。

大概是被褥的綢緞頗為冰涼,讓對方滾`燙的身體得到絲毫慰藉,宿回淵無意識地往綢緞深處移動了幾寸。

楚問知道對方此刻狀态堪憂,自己必須得留下,他也知道這種毒應有幾種解法,自己理應幫忙。

但他不能。

僅僅是站在對方的身邊,都成了一種莫大的煎熬。內心似乎已然決裂成兩半,一半魇`足貪婪地想要靠近,另一半卻無情地控訴着他此刻的無恥。

這是趁人之危。

他轉身,去打了一盆冷水,用布帛沾濕了,敷在對方的額頭上面。

這徹骨的涼意似乎讓宿回淵舒服很多,他用手攥住那冰涼的布帛,然後胡亂向下去扯。

扯到自己的脖`頸處,由于掌心用力,便有布帛滲出的涼水從指尖滑出來,低垂到領口與胸`前。

楚問錯開目光,落下床榻邊的紗簾。

紗簾微透泛黃,映着朦胧月色,頗有分半遮半掩之感。

“你應該把衣服脫了,用沾涼水的布帛擦拭全身,這樣更容易降溫。”楚問終于開口。

宿回淵沒聽清,“啊?”了一聲。

“我說。”楚問無奈嘆道,“你自己把衣服脫了。”

宿回淵下意識就去扯自己的衣領,衣裳脫得囫囵而毫無章法,而解到腰帶之時則徹底卡住了。

他一向喜歡把腰帶系成十分漂亮的結,只是不容易解開,再加上他這一通亂扯,已經牢牢打成了死結,難以掙動分毫。

“楚問?”宿回淵試探性喊了一句,“解不開……”

楚問本是錯開目光,渾身繃緊,聽到這句話阖了眼,長長地嘆出一口氣。

除了動手幫忙,他別無選擇。

他轉過身去,長指挑開紗簾,目光十分克制地集中在腰帶那片方寸之地。盯着那腰帶上複雜卻好看的結,不由得亂了心神。

對方上衣盡`褪,他的目光無可避免地看到對方緊致的小`腹,有明顯的紋路順着腹`部向下延申至腰`間,細密的汗珠從對方腰`腹間滲出來,讓他的手都不禁沾染了滑`膩。

本是很容易解開的繩結,他卻解了許久。

繩結解開,他起身想退出去,卻被身.下人一把緊緊攥住了手腕。

對方掌心盡濕,溫度高到灼人。

他剎那間摒住了呼吸。

“師尊……”宿回淵劇烈呼吸着,問道,“這藥如何解。”

楚問垂了眸子,強裝鎮定,“有三種。其一為用藥,但須知其中成分,否則藥性相克,反而會有反作用。其二為渡氣,內力可平緩體內燥.熱,但治标不治本。其三便是……”

便是那所有人都熟知的解法。

宿回淵像是認真思索了片刻,他額間鬓發被冷汗浸濕,一向冷厲的目光如今沾上薄霧,軟得一塌糊塗。

宛如高高在上之人墜落欲谷之底。

“第二種……”

宿回淵竭力穩着自己的聲線,即使作用頗微,顫`抖而破碎的音節從喉中吐出,牙關幾乎都要咬碎。

“能幫我嗎。”

铮然一聲,仿佛意識中緊繃的最後一根弦徹底斷裂,一切克制壓抑的情緒在此刻都被釋放到極致。

楚問伸手攬過對方的頸,往自己的方向一帶,對方灼.熱氣息就在眼前,他阖眼吻了上去。

這并不算一個嚴格意義上的親吻,起源只是渡氣,因此并沒有唇`舌相`交,有的只是單純的索求,以及單純的贈予。

源源不斷的真氣從楚問口中不斷渡過去,真氣清涼,對方的鼻息卻滾燙灼人。

可即便是這最簡單的唇`間相碰,都令他如癡如瘋。

楚問無聲收緊指尖,似是要将那人融進骨血裏。

-

宿回淵第二天清醒之時,只覺頭昏腦脹,周身似乎都在那藥物的作用下有些難受,但又被渡來的靈力緩和了不少。

渡靈力……

雖然模糊,但他依舊記起了昨夜的全部事情。

那時他實在難受得受不住,問楚問毒如何解,然後……

然後楚問吻了他。

與在幻境中不同,這是真真切切的楚問,主動吻了過來。對方長眸輕阖,似乎不帶任何旖旎的心思,僅僅是為了渡氣。

倒也十分正常。

他無聲嘆了口氣翻身.下床,楚問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擦拭身體的水盆和布帛也已經被收走。

只是那把鬼王刀,被擦拭幹淨,擺放在了自己床頭。

屋外忽然傳來一陣喧鬧之聲。

宿回淵開門走出去,只見房門口烏泱泱聚集了一大群人,陳曉的屍體已經被蓋上白布放置在木棺中,昨夜駭人的血跡如今還印在泥土中,令人毛骨悚然。

人群中主要是清晨上來祈福的村民,看到此情此景都被吓得不輕,不少僧人也聞聲趕來,不斷安撫着衆人情緒。

“這又是怎麽回事?”有人喊道,“怎麽這麽多血,還有人死了!”

“死的這個應該是個僧人,我前些日子裏來拜還見到過他。這都是什麽喪心病狂的人,連僧人的命都不放過。”

“就是啊。”

人群後面一位年齡稍長的僧人合手走來,看到地面上的慘象,搖頭長嘆道一聲“阿彌陀佛”。

“大師,今早大家發現……法喜前輩沒在寺廟中。”一個小和尚跑過來對高僧說道。

高僧轉過頭看了宿回淵一眼,随後緩緩走來,慢道:“這血案就發生在施主客房門口,敢問施主昨夜可曾聽聞一些不尋常的聲音,或者見到不尋常的現象。”

“他身上有血!”人群中有人驚呼道。

“這人是誰,為何會住在寺廟裏?”

“不知道啊,怎麽住進來第一天就發生這種事情,怕不是……”

人群中的竊竊私語不斷響起,看向他的目光逐漸多了懷疑。

剎那間,他仿佛回到了十年前松山真人的居室中,他手持刀刃茫然立于一旁,還未等反應過來,各大門派的衆人便已經将門口堵得水洩不通。

瞬間成為衆矢之的,所有人都在唾罵他,他甚至沒任何機會開口,哪怕是對楚問。

意識堕于深海,殷紅的鮮血從楚問胸口湧出,那便是十餘年夢魇的開始。

可如今,他早已不是當初的宿回淵。

他不再怕被懷疑、被猜忌,絕對的力量壓制讓他可以放肆行事,甚至可以來桃園寺光明正大地殺死法喜。

燕雀的厭惡與議論,又算得上什麽。

“昨夜是法喜僧人殺了陳曉。”宿回淵淡聲說,下颌點了點草叢中的一處,“那塊有個帶血的佛珠,你們大可自己去看。”

立刻有僧人走過去查看,但搜索了好久都沒找到。

“哪來的佛珠,不會是他自己編的吧?”

“法喜高僧那麽慈厚,怎麽可能殺人呢,說謊都不動腦子嗎?”

宿回淵目光緩緩轉向人群。

那些人并不知宿回淵身份,但目光投來的一瞬,他們卻從頭到腳都貫徹了刺骨寒意,靈魂戰栗,來自本能的恐懼攫住了內心。

霎時噤了聲音。

高僧緩緩嘆氣道:“草叢中并無施主所說的佛珠,但倘若施主所言非虛,那法喜又到哪裏去了呢?”

“死遁跑了。”宿回淵冷冷道。

這回答着實過于敷衍,乍聽上去沒有任何可信度,高僧微皺了眉頭,輕嘆道:“施主可知佛門重地不可殺生,不可妄言,否則……”

“否則如何?”宿回淵不羁地笑,“你們能把我怎麽樣?”

氣氛一瞬間變冷,談話明顯無法繼續下去,不少僧人已經圍在宿回淵四周,只要高僧一句話,他們便可瞬間沖上去。

宿回淵已經做好了不能善了的準備,右手微張,鬼王刀即将成型。

曾經的教訓告訴他,面對一群沒長什麽腦子的人,辯解沒有任何作用。

能說話的,只有手中的刀。

高僧緊繃的神色卻忽然緩和些許,他的目光越過宿回淵落到遠處,長舒一口氣道:“楚劍尊來了。”

宿回淵一愣,掌心刀刃倏然縮回,回頭看着來人。

楚問依舊是一身白衣,目光從他頭頂掃到足尖,似有深意,但未發一言。

他的手中,撚着那顆帶血的佛珠。

“正如他所言,昨夜法喜殺了陳曉,用的便是這顆佛珠,你們一看便知身份。”

他将佛珠遞給身旁的僧人,僧人細細檢查過,随後點頭道:“确實是法喜大師之物。”

宿回淵也怔愣住,完全沒想到楚問會如此說。

畢竟昨夜楚問是他與法喜動手之時方才趕到,而之前他與陳曉的對話,楚問并不知曉。

陳曉被法喜殺害一事,是他從陳曉口中問出,又自行推測了一部分。理論上不過算他的一家之言。

但他沒想到,楚問會在衆目睽睽之下,為他說話。

“楚劍尊德高望重,貧僧自然信過,剛剛錯怪施主了。”高僧向宿回淵這邊微微颔首道。

“但貧僧尚且不知,法喜

是否當真死遁。”

“是我動的手。”楚問淡聲道。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高僧的目光瞬間一凜。

“昨夜我愛徒夜半窺見法喜殺死陳曉,法喜為了滅口對他動手,被我看到。”楚問輕聲說,“本來能将他就地正法,但他自斷經脈自毀修為遁逃,因此只砍下他一根手臂。”

楚問将塵霜劍遞出:“大師可以查看手臂斷處傷口與塵霜劍痕是否相同。”

楚問所說的乃是一部分事實,恰好将法喜給他下藥的事情一概略過了。

“阿彌陀佛。”高僧搖頭嘆道,“是老衲管教不力,罪孽深重,幸虧楚劍尊出手相助,否則若是傷了這位小施主,又當如何是好。”

“這位小施主住在寺廟以西,而楚劍尊住在以東。”有僧人開口,“敢為楚劍尊是如何将這裏昨夜所發生之事知曉得如此詳盡?”

此話問得便頗有深意了,楚問深更半夜前來,無論是何原因,都能被有心之人浮想聯翩。

楚問潔身自好,向來看重這些虛名。

他又會如何回答。

“這有何怪。”只聽楚問斂眸淡道。

“我昨夜一直在這裏,并未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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