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
兩人并不懂西域語言, 早知道應該把楚為洵也帶過來,宿回淵想。
正在此時,街邊忽然傳來陣陣喧鬧聲,二人轉頭一看, 只見許多青壯年男女簇擁着走過來, 載歌載舞,仿佛在慶祝什麽東西。
宿回淵站起身來,這才将衆人中間簇擁之物看了個清楚。
——赫然是兩個已經被蓋上白布的死人。
白布并未蓋至全身,把死者的頭部完全露出, 而那張臉卻沒有絲毫灰敗的跡象, 面色紅潤, 唇角含笑,像是僅僅沉睡過去。
而奇怪之處在于, 沒有人有一絲一毫悲傷的神情,人群聚集在一起, 敲鑼打鼓, 笑逐顏開。
就連剛剛招待他們的男孩看見了,也興奮地跑到街邊, 喊着他們聽不懂的話。
“這是什麽特殊的喪葬習俗嗎?”宿回淵蹙眉問道,“未免也太過奇怪了些。”
楚問沉思片刻答:“從未聽聞。”
人群終于熙熙攘攘地走遠了,店裏的男孩蹦跳着跑回來,見他們一直盯着那兩句屍體看,便解釋了一堆,配合着手勢,神情極為喜悅。
大概是看出兩個人聽不懂他們的話,而附近又找不出會講漢話的人,那男孩便擡手,為他們指了一個方向。
然後手臂順着方向延長,在盡頭又打了個圈。
雖然沒看懂最後的打圈意義何在,但宿回淵大概猜到那男孩是在為他們指明方向。
“不妨過去看看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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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順着方向沿街道走去,随着距離漸遠,周遭景象愈發奇異。
街邊人群明明在熱火朝天地交流,但是一旦遠遠看見他們走過來,便全部都倏然停止了手中的動作,轉過身一動不動地看着他們。
數十道目光驟然打過來,周遭頓時安靜,明明是正午之時,卻令人無端生出一.股寒意來,如芒在背。
那些目光算不上友善,但也不算兇惡,仿佛沒有感情一般,只是淡淡地随着他們的步伐移動。
像是一場極其詭異的注目禮。
這些目光看得宿回淵心下發毛,他右手搭在腰側,随時準備将刀刃拔.出來。
但那些人什麽都沒說,甚至連半點動作都沒有。
就這樣看着他們逐漸前行,等走遠看不見之後,又回過頭來聊天嬉笑、動作,仿佛剛剛什麽都沒發生過。
宿回淵加快了腳步,兩人很快穿過鬧市區,前方人煙逐漸稀少,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青綠色的草原、和開到荼蘼的野花。
漫延百裏,宛如深海逐浪。
這景象莫名讓他想起前不久的桃源和法喜,似乎越是美到失語的地方,越像一個虛幻的假象。
他回頭一看,果不其然。
之前走來的街道已經徹底消失了,四周都是漫無盡頭的草原與野花,能讓人瞬間迷失方向。
“這地方真的是**,都什麽***”宿回淵低聲罵了句,“現在可怎麽走。”
楚問沉吟片刻道:“剛剛為我們指路的年輕人,先是延伸了手臂,随後在盡頭轉了個圈……或許可以繞一圈試試。”
宿回淵随便原地轉了一圈,問道:“繞一圈是什麽意思,原地繞還是劃圈繞,順時針繞還是……”
話語未盡,周遭景象卻陡變。
草原和野花倏然消失,四下漆黑一片。
宿回淵阖上眼睛,嘗試适應這黑暗的場景,卻聽到周遭有明顯的水聲。像是雨水一滴一滴打在地面上,從四面八方響起。
與此同時,還有濃重的血腥氣撲鼻而來。
他睜眼,依稀能看見周遭事物的輪廓,只見眼前緩緩鋪開一條長路,通向幽深的不知處。
宿回淵擡步順着長路邁去,擡腳的一瞬間才發現不對。
地面無比粘稠,還有許多樹枝一類的東西。
低頭,呼吸微滞。
地面一層層的血跡早已幹涸,卻不斷有新的血滴墜到地上,而那地上散亂的東西根本不是什麽樹枝,而是人的森森白骨。
等了片刻,并沒有楚問的身影。
宿回淵終于得承認,大概是他與楚問轉了相反的方向,因此并未來到同一處。
無聲嘆了口氣,只能獨自向前走。
他雖常常見血,但眼前的景象還是令他生理性地感到不适,他手掌微擡,通體黝黑的鬼王刀逐漸在掌中成形,他砍斷一片衣袖,捂住了口鼻處。
前方忽然傳出極其細微的腳步聲,但并不是來自他自己。
宿回淵警惕停身,鳳眸微縮,凜聲道:“誰?”
無人回應,那腳步聲也倏然止住了。
宿回淵順着剛剛的聲音來源緩緩走去,而在一步邁出的剎那,忽然感覺腳下的觸感不太對。
似乎踩到了什麽很軟的東西……
他踩到的東西似是觸發了什麽機關,電光石火之間,他敏銳聽見黑暗中有刀刃劃破空氣的聲響從身後傳來。宿回淵速度極快地閃身,但預想中的刀刃卻并未破空而來。
餘光只瞥見有衣角閃過,一人從轉角後竄到他身前,那人長指撚住符文,低喝道:“破!”
符文在半空瞬間化成灰燼,繼而有白光閃過,映出來人的臉。
明暗交錯間,依稀可見那是一張極其秀美的面孔,勁風将那人披散長發悉數吹起,眉眼間尚可見少年稚意。
符文燃燒的灰燼在他身周緩緩凝結成型,而在與那些暗中飛來的刀劍相觸的瞬間,紛亂刀劍卻仿佛被什麽東西徹底定住一般,無法移動絲毫。
繼而鐵片炸裂,發出轟然響聲,零零散散地碎在了地面上。
周遭複歸黑暗,來人長長舒了一口氣。
宿回淵并未信任來人,能來到這種地方,且善用符文,動機定然不純。
鬼王刀邪氣乍現,轉瞬間抵住對方喉間,宛如游刃有餘的毒蛇,宿回淵垂眸看着來人,低聲道:“你是誰。”
宿回淵目光下移至對方腰間,那人配着長劍,劍尾懸挂着白色劍穗,看上去價值不菲。
而他亦認得對方腰帶間繁密花紋,是岐山劍派。
“在下岐山劍派程闕。”來人輕聲道,聲音很是好聽,“公子不妨先把刀放下,我并無惡意。”
“宿回淵。”他簡單報了自己的名字,收回手中刀刃,卻并未放松警惕,“你來這做什麽。”
宿回淵語氣不善,但對方并未愠怒,只是答道:“我與師尊走失,想着在這裏等他,沒想到先等到了你。既然相識既是有緣,不如我們同行,也好有個照應。”
他的師尊……
有所耳聞。
不知為何,嗅到了一.股酸臭味。
“岐山劍派來西域做什麽?”宿回淵問道。
“我們游歷至此,發現附近頗有怪事發生,便來自探查。”程闕道,“想必宿公子來時也見到了喪葬的人群,詭異至極。”
宿回淵眉頭輕蹙。
“這裏理應有一處村莊,名為‘擡首村’,相傳只要進入這個地方,便可衣食無憂,長生不老,只是進入的要求有些嚴苛。沒有人知道具體的标準為何,因此每天都有很多人前去嘗試,倘若試成便好,但若試不成……”
宿回淵凜聲道:“就會變成那般不活不死的屍體。”
“正是如此。”程闕嘆道,“但大家依舊覺得,縱使在進入的過程中身死,魂魄也會直接轉世投胎,免除痛苦輪回,是值得慶賀的事情。因此每當有人因入村身亡時,大家都會沿街慶賀。”
為一個虛無缥缈的目的而舍身、相慶,聽上去便有種毛骨悚然之感。
“為什麽要叫‘擡首村’?”宿回淵問。
“因為進來這裏第一條規則便是不能低頭,因此得名。”程闕笑道,“剛剛那些利劍穿過來,也正是因為宿公子無意低頭,觸發了機關。”
“……”宿回淵淺罵了聲,“有病。”
程闕點了一張照明符,宿回淵便能看見其中景象,只見地面上鋪滿了屍體。有些屍體剛死不久,身上還留着淋漓鮮血,有些顯然已過數年,化作嶙峋白骨。岩壁側方便是噴濺上去的駭人鮮血,濃重的腥臭味便是從這裏傳出來的。
兩人一路上沒再低頭,倒真是沒觸發什麽奇奇怪怪的東西,安然走出了那條充斥着鮮血與人骨的密道。
走出密道,視野頓時清亮,鼻息間的濁臭氣息悉數消失,宿回淵一把扯下自己口鼻間的布條,嫌棄地擦了擦手背上蹭着的血跡。
擡頭,他一眼便看見站在不遠處等他的楚問,一時間竟有種久別重逢的感覺,他高高擡手,向楚問揮了揮。
楚問也朝着
他們走過來。
“原來是這樣……”程闕了然笑道,“你們先進去,我繼續在這裏等。”
又忽然想起什麽一般,确認道:“你們記得一定要一起進去。”
沒等宿回淵再說話,人已經走遠了。
楚問已然走到身前,垂眸看着他,問道:“受傷了嗎。”
“沒有。”宿回淵下意識回答,低頭一看,這才發現自己身上滴落了不少大大小小的血跡,且袖口被自己扯壞,顯然是一副激.戰後的模樣。
楚問并未言語,似乎也并未相信。
他長指點向宿回淵心口,用靈力在其周身掃了一圈,發現無異後,這才緩緩将手收回。
“就這麽不信我?”宿回淵笑。
楚問只是斂眸淡道:“進去吧。”
面前是一扇裝飾豪華的門扉,有兩名身着長裙的婀娜女子對他們笑道:“兩位公子可要一同進去?”
想到剛剛程闕的話,宿回淵點了點頭。
姑娘臉上笑意更盛:“請跟我來。”
他們被帶進進門後右手邊的第一間屋子,房間并不大,通體裝飾卻很有西域風情。房屋中央陳設兩把皮椅,相背而靠。
“等下兩位公子坐到上面便可以。”姑娘笑道,“希望能在裏面見到你們。”
言畢,她阖上門,門口傳來鎖鏈的響聲。
宿回淵坐到一側椅子上,坐上的瞬間便感覺有一.股無形的大力籠罩在自己周圍,行動開始設限,意識開始模糊。
而楚問坐在他背後,他完全看不見對方的情形。
“楚問?”他開口試探道。
但并無回應。
下一瞬,面前景象倏然模糊,再睜開眼時,四周已經全然換了模樣。
屋內陳設古樸典雅,桌案上燃着清雪般的熏香,這地方他再熟悉不過,是清衍宗楚問的居室。
室內床榻并不大,但卻睡着兩個人,着實有些逼仄。
是年少時的自己和楚問。
正值冬日,居室內泛着蒼白霧氣,清晨尤為寒冷,連窗邊都結上了一層薄薄的冰。
床榻上的宿回淵睡夢間似乎覺得冷,側過身去,将被子抱成一團。
可兩人本就擠擠堪堪蓋着一床被子,順着他的動作,整張被子便從楚問身上滑下來,全部卷到了宿回淵懷裏。
那個時候宿回淵已然是清衍宗弟子,有自己的居室,就在楚問隔壁,但卻經常偷偷溜進對方房中。
大多時候會被人無情趕走,但後來楚問大概是也懶得管,便任由他兩個屋子亂竄。
那時宿回淵尚且年少,只是遵循着天性想待在楚問身邊,壓根不考慮對方是否喜歡,是否讨厭。
但現在想來,楚問那時候大概是不喜歡他這般的。
果不其然,片刻後,楚問睜眼,毫無睡意,坐起身來。
清衍宗這樣冷的天氣,冬日裏不蓋被,是必然會凍醒的。
但他似乎早已習慣,眼神中甚至沒什麽訝異,顯然自從宿回淵在他房間蹭床之後,就沒幾天睡過好覺。
宿回淵現在很想一拳把曾經的自己打醒,簡直無賴。
按照楚問的性子,大概也确實會這麽做。
但對方接下來的動作卻出乎他的意料。
楚問無聲嘆了口氣,垂眸注視着床榻邊上的人,眸中似有情緒。
已經醒得徹底,他打算幹脆起身前去練劍。
卻不想起身的瞬間,身側人仿佛感知到什麽一般,倏然轉過身來,牢牢抱緊了他的腰,口中喃喃道:“好冷,別走。”
楚問腰間一僵,有片刻的沉默。
一時間,連雪落下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随後,楚問竟緩慢回身,坐在了床榻邊緣。
任由對方環着自己的腰沒放。
他似乎極為糾結、又無奈,似乎被人一次次打亂底線,卻又不知如何是好。
少年時的宿回淵似乎很滿意,又沉沉地睡了過去。而楚問也便一動不動,一直坐在旁邊等。
長眸微垂,如雪光般沉寂。
直到清雪微融,天色漸明,足足半個時辰之後,宿回淵終于換了個姿勢,轉向另一個方向。
楚問無聲起身,去掃庭院內落下的清雪。
宿回淵跟了出去。
他不知擡首村如何使他來到之前的記憶之中,但他如今似乎并無實體,他想附身捧起清雪,掌心卻從清雪中徑直穿過。
他開口,想喚楚問的名字,也無從發聲。
鞋履踏上初雪,卻無聲,周遭在瞬間靜默,宿回淵緩步走到對方身後,想開口,卻忽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經年日久,楚問大概永遠也不會知道,在多年後兩人已然決裂的某一天,他會用這種方式看到這幅場景。往事模糊且依稀,連當事人都未必記得。
他走到對方身後微屏住呼吸,雙手從對方身後環過。
本是一個極度親密的姿勢,但他亦觸摸不到這裏的任何東西,手中觸感與環抱空氣無異。
或許是錯覺,他覺得楚問那瞬間身體似乎凝滞了一瞬。
楚問擡起身來,向屋中試探問了一句:“你醒了嗎?”
無人應聲。
就在此時,腦中忽然響起一個聲音,仿佛是意識深處自然而然發出來的——
你想留在這裏嗎。
永遠地留在這裏,留在曾經和楚問初識、感情伊始的時候,無需面對日後的生死糾紛,無需像現在這般多年宿敵。
仿佛有一個聲音一直在腦海深處瘋狂叫嚣着:留下來。
——如此便能永遠把他留在你身邊。
仿佛是來自地獄的循循善誘,幾乎要将他的意識生生撕裂,他有一瞬間幾乎動搖。
楚問手持掃杖看向他,但他知道楚問實則在透過自己,看向緊閉的居室房門。
随後,若有似無地,楚問極輕地搖了搖頭。
意識在瞬間悉數回籠,宿回淵不禁後知後覺地出了一身冷汗。
這幻境中有極其強烈的迷惑人心的能力,往往會将人拉到最懷念、印象最深刻、亦或是最想改變的場景裏。
意志稍有不堅,便會永遠留在這幻境中。
如今,尚且不知那‘擡首村’是在幻境之中還是之外。
宿回淵心說:我不想留在這裏。
話語剛落,面前景象再次翻轉,來到了他十六歲的生辰。
宿回淵從不記得自己是什麽時候出生,因此便将與楚問回來的當天記作生辰。
這個獨特的時間,只有他與楚問知道。
曾經聽下山歷練的師兄們講過,人間的生辰熱鬧非凡,他們會吃上親人親手做的面條以求長壽,會在河邊點燃花燈,會去寺廟中祭祀神佛。
宿回淵對生辰本身不感興趣,但他一直很想下山去看看。
作為清衍宗內門弟子,并不允許随意下山,除了高階弟子的例行游歷之外,只有每年除夕之時準許下山返鄉。
但宿回淵無父無母,也不知自己家鄉在何方,自然沒有這等待遇。
他過生辰那天恰巧在除夕附近,宗門內弟子已經走得差不多,宗門口守衛也松懈了不少。宿回淵在那天夜裏穿上黑袍,打算趁機翻牆溜走。
有道是上牆容易下牆難,好不容易爬到牆頂,才發現地處極高,若是直接跳下去,非得摔個半死不活。
但來都來了。
宿回淵咬咬牙,閉眼跳了下去。
預想中的劇痛并未傳來,他感覺到有一.股溫和的靈力穩穩拖住了自己的身體,繼而下沉。
但是到了距離地面尚有數寸的位置之時,那股靈力驟然消失,他便從又半空中徑直摔到了地上。
雖然并不高,但毫無防備,依舊很痛。
“誰啊!”宿回淵怒道,“敢戲耍老子!”
附近沒人,他目光放遠望了一圈,卻看見了站在宗門口的楚問。
渾身氣勢瞬間憋了大半,啞口無言。
楚問大概是剛從山下游歷回來,手中提着不小的包裹。周身依稀可見風塵仆仆的痕跡,鬓邊長發結着霜,顯然是已經走了很遠的路。
楚問冷着眸,緩步走了過來。
“誰讓你爬牆出來的。”對方冷聲問。
宿回淵頭低成鴕鳥,不說話。
良久,只聽輕嘆聲從頭頂傳來。
“你想下山?”楚問說。
“我想!”宿回淵猛然擡頭,“我都很久沒下山過了,而且最近大家幾乎都走了……”
他放緩了聲音,垂頭喪氣道:“整天待在山上真的很無聊。”
良久,對方淡聲道:“跟我過來。”
宿回淵一喜,立刻跟上去。
楚問帶他錯開看門弟子的巡視,繞路來到通往山下的結界,他擡手将靈力緩緩輸進結界中,那堵密不透風的牆便緩緩張開一道縫來。
楚問從結界中穿過,宿回淵緊随其後,一路上連腳步都雀躍非常。
楚問當時問他想要下山做什麽,他便将之前聽師兄說的那些全部複述了一遍。
“我要吃面條,放花燈,去寺廟就算了……”
楚問說:“好。”
楚問帶他吃了長長的面條,但是店小二盛上來之後,表面上卻浮着一層淡淡的蔥花。
清衍宗飲食起居向來從簡,他沒見過這種東西。
“這是什麽。”宿回淵蹙着眉,好奇嘗了一口,然後嫌棄地吐了出去,“好難吃,好辣!”
但依舊很開心,這是他來到清衍宗的十年間第一次下山,山下熱鬧非凡,連步子都不由得輕快許多。
正美滋滋地看着一旁桌的客人鬥酒,就只見自己面前的面條被抽走,一碗新的推了過來。
宿回淵定睛一看,這才發現楚問不知什麽時候,已然把他那碗的蔥花挑揀幹淨。
吃飽喝足後,兩人來到河邊,他挑了一盞蓮花形狀的河燈,覺得這個形狀很配楚問。
山下的一切對他來說都新奇萬分,他學着別人的樣子在紙條中寫好字,塞在河燈芯中,然後将其放在水邊,任其順着河水飄走。
他們的身邊是對兩小無猜,男孩在放出河燈的瞬間大喊道:“我要跟蓁蓁永遠在一起!”
一旁的女孩有些不好意思,追着打他,二人嬉笑着跑遠了。
宿回淵在放燈的時候也喊:“我要跟師兄永遠在一起!”
一旁好多人順着聲音看他,目光從一開始的嘲笑轉為驚豔,繼而又看向他身旁的白衣公子。
出乎意料的是,楚問并未生氣,對方垂眸看着他,輕聲道:“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
但他總覺得,那清冷的長眸中似是蘊着笑意。
“這樣嗎。”宿回淵若有所思,随後笑道,“但只要師兄想,它就可以很靈。”
楚問錯開目光,從手中包裹中取出一份細長的木盒,宿回淵這才注意到,原來對方自從剛剛上山,手中便一直拿着這東西。
楚問似乎……從未忘記自己所謂的生辰。
“送你的。”
宿回淵接過木盒,打開一看,其中竟是一把通體銀亮、銀紋精致的長劍。
清衍宗內弟子大多自己挑選兵器,而宿回淵既無家人,又無多餘的銀兩,一直用的都是楚問曾經的劍。雖然那把劍品質極好,但對他來說略長,有些笨重。
宿回淵将劍提在手中,挽了幾個劍花,驚喜地發現這把劍無論是重量、長短、粗細都與他的用劍習慣完全吻合,簡直是按照他定制出來的長劍。
他眸色極亮,映着長劍微光,像是長河中閃爍的粼粼波紋,喜道:“謝謝師兄!我一定好好保管它!”
楚問垂眸看着眼前少年,耳邊喧鬧倏然安靜,漫漫花燈宛如星鬥一般流轉遠去,直至水天交際。
或許,來日,來年,此生,都将一如既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