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當時自己完全是憑借着假身份為所欲為,不挑`逗一番便心裏癢癢, 若是早知道對方發現了他的身份,他打死也不會留在楚問身邊。
可若仔細回憶起來, 一切又并非完全無跡可尋。
初見那天兩人的對視、楚問刻意試探他的劍法、甚至為他戴上所謂“用以規訓”的銀鎖。後來他也驚異于楚問對自己這個新弟子的态度, 似乎有些格外偏愛, 當時還想不過是楚問性子使然。
如今看來,他大致是早已掉進對方的圈套裏面,在雷區踩蹦,假身份掉得□□, 竟還毫不知情。
簡直是鬼主生涯中的奇恥大辱。
可無論如何他也想不通, 兩人初見之時,對方如何可能認出自己。
當時自己随便身着青衣,手中拿着山下撿的小破劍,面部經過易容, 比試之時用的劍法與曾經也完全是兩個套路。
對方如何可能一眼識破。
輾轉反側, 直至天色微明。
外面落了雪, 楚問正打算出門清掃。
他終于忍不住開口:“你當時到底是如何認出我的?”
楚問的身形微頓,随即半轉過頭來, 問道:“你當年,又是為何要殺師尊。”
宿回淵沒想到對方忽然提到這件事情, 不禁一愣, 正想着用什麽謊話搪塞過去。
“不用急着回答我。”楚問道,“等你願意告訴我的時候, 我便告訴你。”
宿回淵看着對方的背影走出門外,開門的瞬間有漫天風雪湧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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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衍宗的冬日向來難熬。
他長嘆一口氣,向後靠在床榻上,脖頸上的銀鎖發出響聲。
楚問一直未替他解開,也沒将其縮小,以至于他每次微垂下頭的時候,都能感覺到金屬明顯的壓迫感。
看樣子楚問并不打算放他走,他又該如何打算。
首先需要想個辦法讓楚問幫他解開銀鎖才是。
正在沉吟之時,聽見門外傳來聲音,似是寧雲志與楚問在說些什麽,随即敲門聲響起。
宿回淵下意識将被子擡起,蓋住自己頸上的銀圈。
下一瞬,木門被打開,寧雲志風塵仆仆地走了進來,一邊打掃自己身上的浮雪一邊說道:“師尊說你身體不舒服,是不是這段時間下山游歷太累了,話說和你一起來的姑娘她剛剛……”
寧雲志擡頭,話音戛然而止。
兩人對視,沉默良久。
寧雲志向後撤了一步,試探開口:“你是……”
該來的總是要來。
宿回淵只覺頭大,有幾分不耐煩:“宿回淵。”
“哦你是寧邱!”寧雲志認得“寧邱”的聲音,下意識恍然道,但立刻又覺得仿佛有哪裏不太對。
然後盯着宿回淵的眼,瞳孔緩緩張大,震驚道:“你……你是……”
正巧楚問走進來,宿回淵便向後躺在榻上裝死。
楚問看了看兩人,随後對寧雲志道:“情況複雜,之後有空跟你詳細解釋。有關當年松山真人的事情有諸多誤會,事情并不似傳聞中的那般。”
他頓了頓,繼續道:“但如今事情尚未明晰,所以還需請你莫要向他人透露他的身份。”
寧雲志不管三七二十一,拍了拍胸脯保證道:“我肯定幫師……幫他保密。”
昔日師弟如今成了自己的師叔,還是修仙界令人聞風喪膽、食人飲血的鬼主,寧雲志想了想與宿回淵結識後自己的所作所為,也是打心裏發虛。
如今甚至不知如何稱呼,便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楚問。
“你也稱他師尊便是。”楚問淡聲答道,“我們二人劍出同源,無論将來是誰教你,都不會有太大區別。”
在一旁裝死的宿回淵驟然睜開了眼。
他可不想收徒弟,尤其是寧雲志這樣看上去腦子就不太靈光的。
正想開口拒絕,卻不想寧雲志搶先一步跪在地上磕了幾個響頭,然後朗聲道:“見過師尊!”
“……”
“你上山找我,有何事。”楚問終于開口。
“對了!”寧雲志起身,斂去笑意,肅然道:“上次清衍宗松山真人鬼魂作祟之事,我們對華山派華前輩有所懷疑,自從去找過他們之後,我便一直按照師尊的意思,時刻觀察華山那邊的動靜。”
他繼續說道:“近日頻頻有附近的村民百姓來宗門,說村裏有少女失蹤,一開始的時候我們并未留意,只當是尋常的意外。但逐漸愈來愈多,近兩日已有十餘名少女憑空消失。我在地圖上繪制了那些人所住位置,發現竟都位于華山周遭數裏的位置,不近不遠。”
寧雲志展開地圖紙,繼續道:“而且經過打聽,有村民夜中行獵住在山中,發現華山派的人似乎趁着夜色在運送什麽東西,運送的終點便在這裏。”
他手指指向地圖上的一個點:“珠湘樓。”
終于将這一堆話背完,寧雲志無聲松了口氣。
珠湘樓。
聽聞這三個字的瞬間,宿回淵眸光驟然一凜,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收緊。
又是一段與他息息相關的往事。
但仔細想想,又覺得有些奇怪,寧雲志平日裏雞毛蒜皮的事都要記在小本子上的人,如何能在短時間內搜集到如此多的信息。
思索片刻,他淡聲問道:“都是秦娘告訴你的吧。”
寧雲志的臉瞬間一紅,随後喃聲道:“是……是我跟她講村民說的事情,後面地圖相關确實是她找出來的……”
那時他上山去給秦娘送飯,正逢下雪,寧雲志想與對方多說幾句話卻又不知如何開口,只能将最近村民說的事情給秦娘說着解悶。
但秦娘聽着那些地名,都覺得有幾分熟悉,拿出地圖一看,果真都位于珠湘樓附近,一切線索便串聯了起來。
她讓寧雲志将這些發現講給楚問聽,寧雲志聽得懵懵懂懂,趕忙拿出小本記了下來,回去又背了一夜,這才将事情原委順利講了下來。
清衍宗向來心系天下,周遭村民求助的事情從不會坐視不管,楚問讓寧雲志去與長老說明情況,今日便啓程。
寧雲志離開後,楚問坐在塌邊,問道:“你知道這個地方。”
果然,一切細小的動作都沒能逃過楚問的眼睛。
宿回淵輕笑着,随意道:“師兄可知珠湘樓為何名此。”
見楚問并未作答,他便自顧自繼續道:“是因為這樓的主人姓‘朱’,朱氏富甲一方,赫赫有名,在極盛之時開了這酒樓,實則是一處風流之地,裏面漂亮的姑娘數不勝數。只是現在物是人非,昔日金碧輝煌的酒樓早被一把火燒敗了,至于曾經名聲大噪的朱氏……現在也該轉世投胎了吧。”
楚問凝視着他,沉默良久,終于緩緩開口道:“十年前你初入鬼界之時,血洗朱氏滿門,洗的便是這珠湘樓,是麽。”
“大概是吧,已經不記得了。”宿回淵随意道,“畢竟我身居鬼主,不殺些人豈不是愧對我這盛名。”
他這話說得惡劣,想着或許楚問對他足夠失望,便會主動放他走。
可不如他所願,楚問并未發怒。
楚問緩緩起身,走到他身前。
宿回淵盯着對方的暗紋腰帶出神,直到對方微涼的長指将自己的下颌擡起,他被迫與楚問對視。
楚問俯下.身去,視線與他白皙的耳垂徑直相接,半垂下的長發遮住他的視線。
對方的聲音在耳邊極輕地響起——
“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将所有事情全部告訴我,一樁樁,一件件,毫無保留。”
宿回淵本應覺得可笑,因為他本就打算将一切秘密埋進心裏,數年後帶入墳墓,從未打算透露給楚問半分。
但直視着對方的眼,他忽然笑不出來,也說不出來。
對方的眸子忽然很小,小到只能容納他一個人的面孔。
他垂下了目光,并未回應。
片刻後,他開口:“你打算跟寧雲志去珠湘樓?”
楚問點頭。
“那總該先将我解開。”他指了指自己脖頸上的銀環,另一端挂在床帏邊的木柱之上,他甚至連走下床榻都做不到。
楚問垂眸看着他,輕聲說道:“我怕你會逃走。”
那眼神看得宿回淵心下一悸,明明被囚`禁的是他,落下風的是他,但楚問卻表現得像他受了多大委屈一般。
宿回淵被氣笑了,無奈道:“那你便帶我一起下山,總不能将我一個人鎖在你居室裏十天半月。”
楚問一愣,問道:“你願意跟我下山?”
他将人強行留在這裏,他覺得對方會氣憤,會惱怒,會憎恨他。
甚至在昨夜宿回淵熟睡之時,他已然将居室下的密室清掃一遍,四周放置爐火,用木箱堆砌了一張柔軟的床榻。
莫名地,他想起“金屋藏嬌”這個詞彙來。
只是他并不居住金屋,而他的心上人也并不嬌氣。
那人是他最親密的師弟,是他最堅固的後盾,是他最難分伯仲的宿敵,亦是能輕易刺破他軟肋的,最鋒利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