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華山弟子一愣,目光在二人之間梭巡幾圈, 随即略有些震驚地看了看藥方,轉身拿藥去了。
那弟子轉頭, 卻見華向奕竟在身後, 連忙附身行禮。華向奕平時從不來藥房中, 每月巡視查看也是有特定的日期,如今怎得……
華向奕拿過他手上的藥方看了片刻,随即忽地笑道:“不錯。”
弟子一頭霧水,站在那裏不敢說話。
華向奕轉身将藥方遞還給那名弟子, 出門遠遠看見秦娘與寧雲志站在一同, 走過去對秦娘問道:“可以單獨與你說兩句話嗎。”
秦娘沉默片刻,随他走了過去。寧雲志似仍有些擔心,想拉住她的手臂,卻并未伸手。
“我沒事, 你在這裏等我便是。”秦娘輕聲道。
他們走到門派後山處, 這裏終年積雪, 蒼林茂密,寂靜幽谧。秦娘停在原地道:“有什麽事, 便在這裏說吧。”
“秦娘……”
“你我之間不必閑談,若是無事, 我便先回去了。”秦娘冷冷道, “還要趕時間回去煎藥。”
華向奕長嘆口氣,終于說道:“我只是想問, 你是否有意留在華山……我并無其他子嗣,如今一旦歸隐,掌門一位勢必易主。而你雖并未在華山習醫,但醫術卻并不比華山的弟子差。我剛剛看過你的藥方,很聰明,是個不可多得的好醫修,而且放眼整個修仙界,也沒幾個人沒聽過鬼醫秦娘的名字……”
“你是想讓我留在華山做掌門?”秦娘問。
“交給你,自是要更放心些。”
秦娘淡笑道:“如你所說,我已成鬼醫,一未在華山修習,二與鬼界淵源頗深,你又教我如何服衆。”
未等對方開口,她繼續說道:“更何況,我并不想留在華山,這裏人生地不熟。相比來講,鬼界更像我的家,鬼主也需要我留在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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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既然如此,我便不再強求。”華向奕似乎猜到會是這種答案,剛想轉身,卻忽然想起什麽般問道:“那個叫寧雲志的小子,跟你……”
秦娘微愣,随後錯開目光道:“不過相識而已。”
“……好。”華向奕說,“華山後有一片偌大的雪原,人煙罕至,就在珠湘樓附近,順着這條路一直走便到。我剛剛已然将之後的事情交代給門派中長老,我此去,今後便都不打算再回來,你要自己保重。”
秦娘目光微閃,“都已經成鬼魂了,還有什麽可保重的。”
兩人之間并無什麽可以談論下去的話題,華向奕沉默片刻,終于轉身,臨走之時,他轉頭問道:“你……還怨恨我嗎。”
秦娘并未回應,但此刻的沉默卻已然說明了一切。
華向奕面上擠出艱難的笑意,輕聲道:“好……那我走了。”
秦娘注視着對方的背影逐漸遠去,白衣終究掩于風雪,從此仙門百家中再沒有華向奕,只會留下一個在雪原中獨望的老者。
但這也正遂他願,終其一生,都沒人将他的秘密大白于天下,他将帶着最深的遺憾與痛苦埋入枯冢。
直至那背影終于消失不見,秦娘轉身,這才發現清雪不知何時已然落了滿肩。
她此刻卻沒有絲毫心石落地的釋然,反而有些許悵然若失,回身走去,卻遠遠看見一個白色的身影站在原地等了自己很久。
寧雲志朝着她跑過來,面帶喜色道:“你回來了,他沒難為你吧!”
秦娘一怔,緩緩搖了搖頭。
此時小修士将藥房中的草藥送了出來,秦娘收下,将其煎在一旁的爐中。
寧雲志看着對方沉默的神色,想開口安慰,卻又不知應如何言語,他一寸寸緩慢地向對方靠近,直至兩人幾近并肩。
“抱歉,沒想到你曾經還有這樣一段經歷……”他輕聲說,“我知道你現在心裏肯定不好受,但無論你心裏有什麽事都可以跟我講,我雖然不太會安慰人,但我會……一直聽你說話,陪着你。”
“我也是前些日子才知道。”秦娘輕聲道,“鬼主将我從珠湘樓帶回去之後,我對當日的事情毫無印象,在鬼界的這十餘年間,也并沒人再提及過此事,或是怕我難過吧。”
寧雲志想了想,終于說道:“想必是如此,而今華前輩事情敗露,你又恰巧在清衍宗,他才迫不得已要告訴你。”
秦娘煎藥的動作微頓,問道:“你就毫不介意嗎。”
“介意什麽?”
“我現在不過是幽冥之下的鬼魂,身世慘淡,之前在鬼界覺得還好,畢竟那些不願回人間、不願轉世的皆是苦命之人。可你打小錦衣玉食,又怎能體會我們這些人的感情。”
“怎麽會,我只是覺得命運不公,像你這樣好的姑娘,偏偏有得如此慘淡的身世,這本不是你的錯,後果卻要由你自己來承擔……”寧雲志心下一急,語速快了不少,但連自己都沒注意到,“今後,定不會讓你再受這些苦了。”
秦娘将湯藥從鍋中取出遞給對方,笑道:“都這麽多年過去了,早就已經不在意,不過很謝謝你陪我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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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碧砌成的房間中,鏡中的倒影終于結束,屋內複而空寂。華向奕不知何時已然走了出去,便只剩下他們二人。
宿回淵盯着虛影消失的地方,沉默良久,随後道:“如若鏡中幻象不假,那楚幟想取神丹是為楚為洵,而楚為洵與長老都有可能知道神丹一事。可究竟是誰先給楚幟下了毒藥粉,還得仔細探明藥粉出處才行。”
他起身欲出,對楚問道:“走吧,去看看秦娘那邊怎麽樣了。”
但楚問并未跟他一起出來,就在他即将開門的一瞬間,對方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宿回淵。”
他步子一頓,動作止住。楚問很少直接叫他的名字,尤其是兩人十年未見,這聲稱呼幾乎讓他回到了很久之前。
每當他偷懶不想練劍,不想讀經書的時候,對方便是這樣直呼姓名來叫他。
“那楚幟究竟為何而死,為何有這麽多人想殺他。”楚問一步步朝他走過來,問道,“鏡中虛影提到徐長老曾拿到一本與神丹有關的書,若我所猜不錯,便是在骨灰新郎的暗道中,你曾交予我的那一本。”
宿回淵微摒住呼吸,并未回應,亦沒有回頭,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對方灼.熱的目光,如芒在背。
“只是那本書中正巧缺失了關鍵的一頁。”他問道,“你在找到那本書的時候,那頁便是殘缺的嗎。”
這是一句明知故問,亦是一次赤.裸裸的試探。早在對方交予他古書的時候,他便猜測殘頁極有可能在對方身上,後來在客棧中誘對方飲下桂花釀,亦有檢驗殘頁的目的。
他并不介意對方在他面前有所隐瞞,藏有隐秘,但凡對方現在承認,給他一個不算極其荒誕的理由,他都能一筆勾銷,欣然接受。
但宿回淵回答:“對,我拿到便是那般。”
沉默良久。
“可我不想再猜了。”楚問忽然說道。
宿回淵心底一緊,有種隐隐的預感從心下升起。
“你要明白,當年無論是什麽原因,你刺殺師尊都是不争的事實,真相尚未明晰。我想相信你,我可以陪你一同查探,我可以永遠站在你這邊,甚至就算你并非無辜……我也願與你同罪。”楚問直視着他的眼睛,沉聲說,“但你至少要給我一點點相信你的理由。”
“你明明知曉當年大部分的真相,但卻半分也不願透露于我,我始終在憑借着蛛絲馬跡猜測,可你明明就在我身邊,為何不願告訴我。”
宿回淵的身體後靠在冰冷的玉門上,退無可退,對方的聲音自頭頂響起,帶着情緒深重的強硬,卻夾雜着無聲的試探,以及那隐藏在話音深處的、隐秘的懇求。
他錯開目光。
“你還是不肯信我對不對,我究竟需要如何向你證明,你才願意信我。”楚問氣息熾烈,輕微喘息道,“我喜歡你……無論是你曾在清衍宗之時,亦或是你去鬼界的十年間,還是現在。我是有懷疑過你,有恨過你,但究其算來,我還是喜歡你,你當真不願明白嗎。”
宿回淵注意到,對方說的并非“不明白”,而是“不願明白”。
他極輕地吸了一口涼氣,似乎能将自己從這令人窒息的氣氛中略微脫離開,身體向一側移了一小步,輕聲道:“我……”
卻不想下一瞬,他的手腕被對方緊緊攥住,楚問将他的手隔着衣物貼上自己心口。
掌心處傳來富有生命力的搏動,宛若擂鼓。
他能感受到對方紊亂的氣息、跳動得無比熾烈的心髒,跳動快到似乎世界即将在毫瞬間分崩離析。
剎那間掌心宛如被燙到一般,他下意識回縮,卻被對方狠狠鉗住,直到蒼白的腕口浮現出一圈猙`獰的紅痕。
楚問向來嚴謹克制,可這次卻絲毫沒收着手上的力度,他覺得腕骨都幾近要被對方捏碎。
那瞬間他忽然有種奇異的感覺,仿佛生在雪原的高嶺之花終于被攀折堕落,最清冷之人眸中染火,最禁欲之人吐息幽深。供世人敬仰的谪仙若甘願墜入地獄,反倒要比一向癫狂之人來得更不計後果。
他擡頭看向對方微紅的眼,厲聲道:“松開!”
“不……”相比之下,楚問的聲音幾乎輕到難以辨別,但手上的動作卻截然相反,他将對方手掌緊緊扣在自己心口間,氣息紊亂道:“你感受到了嗎。”
宿回淵怔愣住,啞口無言。
楚問繼續逼問道:“你感受到了嗎,它在跳,它對你的喜歡……你能明白嗎。”
“若早知如此,我寧願你十年前那一劍刺得更深些,這樣我就不必知曉以後,你有不再喜歡我的時候。”他顫聲說,“你不信我,為何當初不直接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