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55章
有一半是無心,另一半是隐隐的私心, 從未想過楚問會當真。
內心竟隐隐升起一.股莫名的情緒來, 有些不是滋味。
“你……”
店小二聞聲而來, 朝他們身後喊道:“這個木櫃很貴的,你用刀弄壞了,要……要賠錢的!”
宿回淵不得不先轉過頭去,看向來人。
只見大堂的角落處, 坐着一個黑衣男人, 身側玄鐵黑劍別在身側,手上還維持着投擲短刀的姿勢,手腕以一個極其柔韌的角度曲折着,指尖微張。
那人似乎注意到身後一群人的視線, 緩緩站起身走過來, 他頭上戴着鬥篷, 半遮了面孔,讓人看不清容貌。
他用另一只手将曲折的手腕掰回, 發出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脆響,随後緩緩向木櫃處走過去。店小二看着那人來意不善, 雙.腿竟略微有些發軟, 顫聲道:“你……你做什麽。”
“這些酒壺構造奇異,稍微一動便會翻折下來, 再去讓客人賠錢,強買強賣,這手段你們近期不知用了多少次,還百試不厭嗎。”他冷哼道,單手将短刀拔了下來。
刀刃脫離的瞬間,酒壺也終于傾倒下來,在地面上摔得粉碎,而酒壺內盛裝的竟不是什麽烈酒,而是滿滿的清水。
店小二有些傻眼,在一旁呆愣愣看着,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那黑衣人走來将短刀收進衣間後,并無久留之意,對他們說了句:“不用謝,出門在外,要多留些心思。”便轉身走了。
寧雲志正想拿出小本子将這套招數記下來,見人轉身要走,立刻跑過去喊道:“公子留步,還沒問公子姓甚名誰,師從何處呀!”
卻不想那人仿佛沒聽見一般,頭都沒回。
“啧……”宿回淵眉頭微蹙道,“倒是狂妄得很。”
寧雲志好不容易追上那人,攔在那人面前道:“多謝這位公子出手幫忙!不知公子可否有聽聞附近有些奇異的傳聞,比如什麽鬧鬼一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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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公子看着他,沉思片刻,随後道:“我此行前往向東三裏處的冥村,你們去哪。”
寧雲志一愣問道:“為何叫作冥村。”
“因為那裏沒有活人,陰氣深重,一旦活人碰觸到那裏的東西,便會煙消雲散。但其內生長着顏色奇異的花,可使人功力大增,包治百病……還有其他問題嗎,我急着趕路。”
“在下寧雲志,清衍宗弟子,不知公子是何方人士。”
“崔忪。”那人淡聲道,“無名無派,不過散修罷了。”
崔忪看向寧雲志的衣袍,上有宗門的銀紋繡印,随即道:“若你們感興趣,我可以帶你們前去。早便有所耳聞清衍宗劍法了得,我早就想見識一番。”
“這……我也是剛……”寧雲志瞬間慫了起來。
“那便同行好了,我們也要去那。”宿回淵幾人才跟過來,聽見只言片語,笑道。
有個功法了得,還熟稔此處地形的人同行,終歸要少了許多麻煩。
“只是我身體略有小疾。”崔忪指着自己的耳側,說道,“聽不見。”
“啊?”寧雲志看着他,震驚到無以複加,那剛剛你是如何知道我們在說什麽的?”
“總要有一些辦法。”他輕笑道,“我可以通過人的口形判斷出他所講的話,可以通過地面的輕微震動來判斷是否有人靠近。”
“好厲害。”寧雲志由衷嘆道,“之前只聽聞過循聲辨位,如今竟有聽不見聲音來分辨位置的。”
“迫不得已罷了,不足挂齒。”崔忪淡聲道,“冥村就在這個方向,我帶你們前去。”
宿回淵走在崔忪斜後側,不由得多觀察了他幾分,發現此人步子極輕,靈力不淺,從兵器來看,玄鐵劍為重兵,多以蠻力取勝,而短刀卻以敏速聞名,兩種兵器完全背道而馳。放眼整個修仙界,也沒聽說過有門派同時修習這兩種術法。而崔忪說過他是無門無派的散修,來路便更顯得可疑。
“我們于清衍宗見到這邊陰氣頗重,故而前來探明原因,這位公子又是為何前來。”宿回淵試探道。
“我并非來查探什麽東西。”崔忪簡明扼要答,“我只是為了其中生長的奇花,為了救人。”
“既然是救人,何不去争神丹。”宿回淵笑道,“現在有關神丹的傳聞千奇百怪,各不相同,湊起來都能寫成一本書。”
“那是大門派之間的事,我哪有資歷去争。況且我時間緊迫,等不了太久。”
“冥村險惡萬分,稍有不慎便會粉身碎骨,與神丹一道皆是相傳已久、不知真假的事情,數十年來都尚未聽聞有人得到神花,你既然知曉其中兇險,又何必知險犯險。”秦娘在一旁忽然開口。
崔忪轉頭看向她,問道:“姑娘所修為岐黃之道,應該不是清衍宗中人。”
秦娘一愣:“你如何……”
“姑娘莫怪,只是你身上有數種草藥的氣味,在下并無意探究姑娘出處。”崔忪說道,“只是敢問姑娘,是否有過一件必須要做的事,執念頗深,重于生命……在下想做的便是如此的事情,神花固然難得,卻總要一試。”
寧雲志卻忽然明白了對方的意思,設身處地地想想,他如今已有了縱使豁出生命也想保護的人。
秦娘卻忽然偷偷拽了拽他的袖口,小聲問道:“我身上草藥味道很重嗎?”
寧雲志搖頭:“我沒聞到。”
她臨行前特意沐浴更衣,還在身上撒了些香粉,崔忪竟還能聞出,她第一次見嗅覺如此靈敏之人。
幾人言語間,很快便到了冥村。遠遠瞥見的瞬間,他們立刻便懂得了此處為何被人稱作冥村。
不遠處有一扇木制的小門,半開半掩,寬度只夠一個成年人通過。而這扇門仿佛一道無形的結界,将門內外的世界分割成兩個極端。
門外繁花盛開,人聲鼎沸,而門內陰森沉郁,天色昏暗。
幾人走進去,刺骨的寒氣立刻撲面而來,風沙夾雜着灰塵将人裹挾其中,其中還參雜着十分明顯的陳醜味,像是人之将死,彌留之際床榻上的味道。
天光仿佛被什麽東西遮蔽住了,擡頭,只見漫天飛舞的黃紙,将日光遮蔽徹底。
寧雲志忽然覺得,人間煉獄也不過如此。
這裏依舊是街巷與村落的樣子,只是被風吹得破敗不堪。路上鋪滿了厚厚一層黃塵土,幾乎令人睜不開眼,兩側房屋已然破陋倒塌。
偶有白紙糊成的紙人倒在房屋門口,眼部黝黑,面頰豔紅,明明身體已經被風沙刮得破洞,但面部卻出乎意料地完整。本是沒有生命的紙人,卻仿佛能看見人一般,視線緊緊黏在幾人身上,像是貪婪的垂涎,令人不寒而栗。
除此之外,空無一人。
寧雲志無聲打了個寒戰,對崔忪問道:“你曾經來過這裏嗎……”
“我若是來過,要麽天下聞名,要麽身首異處,無論如何,都不會是現在這般。”崔忪說道,“我只聽聞,不要直接觸碰這裏的東西。”
寧雲志周身一涼:“碰了會如何。”
“我也不知,試試看吧。”
崔忪從懷中掏出剛剛吃剩的半個饅頭,不舍地猶豫片刻,随後将其扔到紙人旁邊,正正巧巧砸在了紙人令人極其不适的眼睛上。
接觸的剎那間,白花花的饅頭瞬間變成焦黑色,随着一串令人牙酸的“滋滋”聲音,饅頭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消融,随即不見,連半點殘渣都不剩,仿佛被紙人吸進了身體一般。
那瞬間,他們仿佛聽見了紙人發出了一聲魇足的嘆息。
“吃”了半截饅頭後,紙人的黑色“眼睛”更加陰郁,好像要将幾人都吞之入腹。
寧雲志無聲觀摩了這一切,一陣反胃,差點将剛剛吃進去的東西全部吐出來。
随着他們前行,兩側路邊的紙人越來越多,每走一步都像是有無數個目光緊緊追随在他們身上。而不遠處,一處琴樓出現在眼前。
相比于其他破舊矮小的房屋,琴樓顯得華貴許多,外觀完整,并無破損,只是日複一日的風沙使雕琢的顏色逐漸侵蝕,終究變作了與風沙一致的土黃。
崔忪擡眸,眯了眯眼道:“應該就是這裏。”
琴樓最頂層的窗邊,依稀可見紅色光點,像是一朵鮮豔欲滴的小花。
崔忪用內力将琴樓的門炸開,剎那間灰煙四起,許久之後灰塵散去,裏面卻有一聲輕軟的女聲傳出。
“這麽早,還沒睡醒呢。”
他們目光在琴樓內掃了好幾圈,才發現聲音的來源。
——原來是桌案邊上的一個紙人。
那紙人的身體和面孔都被保護得很好,身上還穿着輕紗,面部的胭脂與紅粉相比于其他紙人,點得還要稍許多些。
而放眼望去,琴樓內部的陳設依舊完好,除了落上一層灰塵之外,幾乎看不出這裏處在如此破敗的冥村當中。
就在此時,剛剛被崔忪用靈力震開的門“砰”地一聲在身後阖上了。
最後一絲昏黃的光線也被徹底遮擋,琴樓內瞬間變得昏暗異常。
紙人似乎有些許不悅,緩慢地從桌案邊站起身來,去取櫃子上的蠟燭。
她的動作僵硬且詭異,周身關節似乎都釘死在了一個角度,牽一發而動全身,只能極其微小地改變着自己身體的形狀。如今似是有幾分急促,伴随着一聲撕裂的響聲,紙人跖骨連接的位置被扯破,她低罵了一聲,用一旁的米糊去将其沾回原位。
随後極其細致地将蠟燭點燃,生怕燒到自己的指尖。等一切都做完了,這才不緊不慢地看向來人。
她的眼神像是黑色珠子黏成的,只是左右并不對稱,大小不一,有種莫名驚悚的詭異感。
“歡迎幾位來到……叫什麽樓我也記不清了。”她幽聲說,眯着眼睛游離在幾人身上,在楚問的臉上格外停留了片刻,咯咯笑道,“不過看你們俊秀得很,這裏的規矩要先跟幾位說一下,免得……會發生一些不好的事情。”
她輕聲說道:“這裏的東西不要直接碰,另外……你們雖然一起來,但等會上樓,必須要一個一個來哦。”
“為什麽。”寧雲志顫聲問道。
“因為一起上去的,可是都死得很慘,很慘。”紙人盯着他的眼睛,發出粗啞的笑聲,“你若想試試,我也不介意呢。”
寧雲志吓得渾身發軟,直往楚問身後躲。
“我先上去給你們探路,若是一炷香內我身死,你們便立刻返回。”崔忪說着,先獨身上了樓。
腳步聲在木制樓梯上極其明顯地響起,他們能聽見崔忪的腳步在樓上停頓片刻,随後繼續向前走,聲音越來越小,直至最後徹底聽不見。
片刻後,寧雲志與秦娘也各自走了上去。
“你先去,我在最後。”楚問說。
宿回淵單腳剛踏上樓梯,卻忽然回頭,輕聲問道:“楚問,你想不想賭個大的。”
楚問猝不及防撞上對方距離極近的面孔,不由怔了片刻。
“崔忪聽聞過不能碰觸這裏的東西,卻并未聽說不能兩人一同上去。萬一那紙人是在騙我們,上面的東西一個人處理不了,反而只能兩人同行呢。”
宿回淵眸光微顫,輕聲道:“要不要跟我一起。”
上面的東西無非幾種,若是明槍暗箭,則無人能敵楚問塵霜;若是魑魅魍魉,也沒人比他更為了解。就算是一些意料之外的事物,真到了無可挽回的時候,他也能放棄自己,保全楚問。
楚問沒有猶豫,輕聲道:“好。”
仿佛應下的不是什麽生死攸關的賭注,而不過是平常無奇之事,只要對方開口,他便不會拒絕。
兩人一同走上去,木制樓梯發出不堪重負的響聲。一扇輕簾遮擋在兩人面前,除此之外,并無其他通路。
宿回淵将鬼王刀凝于手中,摒住呼吸,輕輕将紗簾挑開,鬼王刀本是幽冥至陰之物,并不會因碰觸而消融。
可就在紗簾撥開的瞬間,他瞳孔驟縮。
紗簾之後竟還有個人,剎那間兩人四目相對。
那人神色陰翳,面孔幾乎貼在紗簾之上,不知已然盯着他看了多久,距離不過咫尺。
全然毫無防備,剎那間他心髒都停跳了片刻,但卻不止如此——
因為珠簾後的人,有着與他一模一樣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