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只是當他看見面前人竟然與宿回淵有着完全一致的長相之時, 也不禁一怔。
“宿回淵”顯然沒想到楚問會中途冒出, 他以為對方的困境會将人困得足夠久。以至于看見楚問的剎那間, 他的劍意下意識收了幾分。
并非出于仁慈,亦或是改變主意,單純是下意識使然。
“宿回淵”緩緩将劍意收了幾分,目光近乎貪婪地搭在楚問身上, 随即笑道:“師兄, 真是好久不見……”
他走上前去,似乎想和楚問距離更近一些。
但楚問亦是剛剛從自己的困境中走出,自然知曉如今是何種情況,他攔在宿回淵身前, 冷聲道:“離他遠點。”
困境中的“宿回淵”步子一頓, 随後鳳眸微垂, 其中似有極淡的委屈與哀傷,蠱惑道:“你對我如此冷淡, 可我和他有何不同?你為何要護着他,一同對付我。”
他目光轉向楚問身上, 看見那由于重傷而沾染了鮮血的白衣, 以及垂血的長劍,輕嘆道:“啧……你看看你, 明明是這樣完美的身體,卻将自己弄得如此狼狽。你為何不随我留在這裏,我們一起,天下便再無人是我們的對手。”
楚問淡淡看着他,眸中無悲無喜,輕聲道:“我說過,離他遠點。”
他們之間的對話給宿回淵争取了片刻的喘息時間,他艱難起身,肋骨由于傷勢牽拉痛得他倒吸一口冷氣,語氣卻依舊不羁。
“當着我的面讨論我的後事不太好吧。”他輕笑道,“我還沒死呢。”
“宿回淵”極其細微地搖了搖頭,淡聲道:“還是和從前一樣死板。既然如此……”
鬼王刀的陰煞之氣在剎那間凝成實體,他微阖了眼睛,将手中刀刃擡起,仿佛終于下了最後的決心。
剎那間寒光乍現,冷刃蜂鳴,對方未盡的後半句也在此時響在耳中。
“那便你們兩個一同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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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力不斷從對方指尖湧入鬼王刀中,雙指成決,随後他的身體竟緩緩在半空中浮起,黑色衣袍獵獵而飛,兵刃乍現的光亮映出他蒼白的面孔,以及淩厲萬分的神色。
靈力彙聚,終成實體,周遭的空氣都在剎那間冰冷了下來,水霧凝結成了刺骨的冰,粘連在窗棂邊緣,呈現一個崎岖詭異的形狀。
宿回淵瞳孔微縮,他認得這招式,本是陰冥間鬼王刀招式至毒至陰的刀法之一,凝結周身靈力于刀尖,刀刃上隐有陰火冥氣,活人一旦與之相接觸,便會陽氣散盡。
是一擊致命,不留餘地的邪術之首。
他們兩方差距本就懸殊,對方随意出刀都能散去他半條命,如今使出如此的殺锏,倒算是給他們留足了面子。
此招陰邪無比,不可強接,難以硬躲,最好的辦法便是轉守為攻,在淩厲刀鋒的空隙找機會進攻,方能有萬分之一的勝率。
萬分之一的毫瞬間,他們彼此十分默契地對視一眼。曾經在清衍宗之時,他們是每天一同練劍的師兄弟,縱使相隔多年,依舊對對方每一招身法都了如指掌,甚至僅需一個眼神,便可判斷對方心中所想。
對方的刀氣也在此時終于成型,剎那間陰氣似乎織成了一張密密麻麻的網,将兩人密不透風地包裹在其中,網逐漸縮小,眼看就要接觸到他們的身體。
宿回淵身體驟傾,周身靈力以手中刀刃為突破口,将陰氣凝成的網破開一道極小的口子,缺口順着氣流緩緩張開,片刻後便恢複如初。但就是在那電光石火之間,他抓緊轉瞬即逝的時機,以一個堪稱刁鑽的角度從網中直沖了出去。
此舉不可謂不冒險,但面對巨大的靈力差距下,穩紮穩打已然是最不可能實現的結果。
穿過的剎那,他感受到令人窒息的冷氣幾乎将自己的四肢成僵,自己的脖頸仿佛被千萬只鬼魂緊緊攥住,一同拖着他,墜入更深的煉獄之中。
但轉瞬間,陰氣又倏然消失,他覺得自己整個人又活了過來。
刀刃沿着他緊繃的脊背迅速擦過,僅差一寸便能将他脊椎齊齊削斷。
雙足尚未落地,甚至沒時間感到慶幸,他立刻淩空而起,刀刃從對方身後刺去,直沖後頸部位。而與此同時,楚問的塵霜也已然凜至身前,直指對方面門。
“宿回淵”驟然收力,但磅礴的靈力散發得緩慢,若想收回也很難在瞬間完成。排山倒海的陰氣剎時回溯,他的身體由于反噬,不堪重負地悶哼一聲,有一絲淺淡的鮮血從嘴角緩慢流出。
他想到兩人會穩紮穩打,以守為攻,因此才用了如此強悍的術法。卻沒想到兩人竟會如此激進,用性命搏一個賭注。
不過轉念一想,确實是他自己會做出來的事情。
但此舉似乎将他徹底激怒。
楚問的長劍已然到他身前,他輕眯了眼睛,甚至并不執着于去躲。就在劍尖即将刺向他眸子的前一瞬,他擡手,卻僅伸出一指,便硬生生止住了對方洶湧而來的劍意,甚至将劍尖掰偏了幾分。
輕蔑,狂妄,不可一世,卻有了如此的資本。
人和神境的區別在這瞬間深刻地體現出來,對方可以試錯無數次,但他們一招一式都必須謹小慎微。
劍尖在他臉上劃出來一道極淺的口子,有殷紅的血從中流淌出來。
“看來默契還是差了點,真可惜。”他眸中映出森冷的劍身,垂眸笑道:“你們還真是喜歡找死……”
鬼王刀甚至還未接觸到對方身體,宿回淵便覺一.股強硬且不可撼動的力量徑直将自己的身體甩出,他覺得自己的五髒六腑都移了位,險些被震碎,喉嚨中盡是粘.膩的鮮血味。
不知有多少年沒受過這般重傷,更何況這傷在某種程度上,還是“自己”造成的,而且把楚問也牽扯了進來。
他緩緩起身,情緒複雜。
剛剛那般搏鬥簡直要耗盡了他全部力氣,但對方不過是面上劃破了一道口子,震出了些內傷,如此下去,兩人定無勝算。
短短幾招過去,他整個人都近乎脫力,連手中的鬼王刀都提不起來。眼前愈發模糊,僅憑借着本能與周遭的聲音去猜測對方的刀刃走向。縱然楚問在他身前已然擋去了大部分的力氣,但短暫的時間內,身上還是多了不少淋漓的口子。
模糊間,他甚至一度看不見那人的刀刃,只能看見自己身前的白色身影……
那白衣上血跡越來越多,動作越來越慢,靈力越來越阻滞。
他驀地想起兩人剛上樓之時,他對楚問說的那句話——要不要賭一個大的。
無端想到,若是他當時不那般自信,此時也不會将楚問也卷入其中,害得他受傷。
可就在那瞬間,對方身影忽然閃至他身前,剎那間耳垂似乎被什麽極其柔軟的東西劃過,但他尚未來得及細想,便只聞對方微喘的話音響在耳側。
“再試一次。”
宿回淵眸光微動,輕聲道:“好……”
“宿回淵”見二人不過是在拼命防禦,垂死掙紮,他便想盡快結束這場無意義的單向淩虐。
但就在即将下死手之時,卻發現楚問忽然動作,調轉了塵霜劍尖朝向,徑直向他刺來。
可在目前的情勢下,這番舉措與自尋死路沒什麽差別,他僅要輕輕動動手指,便能将對方連人帶劍悉數攪碎。
真可惜,他本不想殺死楚問的。
他無聲嘆了一口氣,掌中寒光乍現,可就在擡眼的瞬間,瞳孔驟縮。
——因為他看見剛剛還一蹶不振的宿回淵竟也同時出刀,兩人的攻擊完全來自兩個方向,一劍一刀,一黑一白,但卻在半空中詭異地交融,達到了一種微妙的平衡。
剛剛在聽到楚問聲音之時,宿回淵頭腦尚且混沌,并未深思,但身體卻下意識地做出了反應。用盡最後的力氣将刀刃刺出,與楚問的攻擊呈夾擊之勢。
——但意料之外的事情在此時發生了。
本是截然相反、不出同源、兵器不同的兩種靈力,一種陰寒淩厲,一種至陽至剛,但在半空中交接的一剎,卻宛如同源之水、同根之木,仿佛游魚跳進流水一般,絲絲縷縷地交融在一起。
陰陽交錯,萬物相生。
靈力相交、相融,繼而奇跡般地倏然膨大,交融後的靈力相較于之前竟多出百倍不止,直接徹底将不堪重負的地板震穿,依稀可以聽聞樓下紙人幽怨的罵聲。
宿回淵盯着半空中震撼相融的靈力,不禁周身愣住。
剎那間,他的心底閃過一種奇異的感覺……仿佛他們本就該站在一起并肩而戰,他們彼此恰巧有着彌補對方的另一半。
殘缺的弦月終于互補,令人暈眩的亮光從中心迸發而出,竟直接逼得對方招架不住,連連後退,直至後背撞在牆壁上,發出一聲強烈的悶響。
宿回淵亦是一怔,從沒想過自己和楚問能以這種方式配合,畢竟兩人曾經大多作為對手切磋劍法,從未有共禦外敵之時。
不過仔細思索來,倒也并非全然沒有先兆。
楚問之前逼問他神丹一事之時,他說了截然相反的事實。但除此之外,還有他隐瞞的大部分真相——
神丹不過是結果與表象,真正的緣果隐藏在那本似是而非的古籍當中,那是他們原本的歸宿。
千萬年前,神君于人間昆侖神山,集天地之靈韻煉就神丹,只是事到如今,世人皆尋神丹,卻沒人細想陰陽相生之理——
既然有萬物靈成的至陽神丹,與之相輔相成地,必然會有另一顆丹藥。
只是與至陽之氣全然相反,它聚集了天地間的陰氣、燥氣、邪祟,生來頑惡,與人間正氣背道而馳。
神君憐愛那顆耗費自己千年修行的神丹,抹去他的記憶,留他在人間逐漸化作人形。但卻并不覺那顆廢丹應該存于世間,便将其留在人間自生自滅。
卻不想陰差陽錯間,事與願違。
沉思之時,楚問忽然轉過頭來看他。
空氣靜默了幾瞬,對方緩緩開口:
“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