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65章

漫長的冬季已過,溫度逐漸泛暖, 有不少嫩綠的芽尖從濕潤的泥土中生發出來, 遠遠看去皆是一片青蔥的綠意。

他們找了棵粗壯的樹栓了馬,在一旁升起一簇火,坐在一旁烤暖。

宿回淵向後靠在樹幹上,融融的暖意讓他困意襲來, 依稀間聽到附近似有水聲。他轉頭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果然在樹林層層蔭蔽後, 竟是有一條初融的溪流。

一路上風塵仆仆,連衣袍上都沾了不少馬蹄濺起的灰塵, 他忽然想在溪中沖洗一番。

“我去那邊看看,你在這裏等我。”他對楚問說。

楚問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 輕聲道:“水寒, 別着涼。”

“還是要比清衍宗的冰泉暖和不少。”

他走近,将周身衣衫褪`下, 初春乍暖還寒的氣溫激得他周身一抖。他擡步,身體浸入水中。

溪水尚且泛着寒氣,但尚在可承受範圍之內,河流并不深,堪堪沒過他的胸`口。溪水清澈幾乎見底,間或有幾條游魚從身邊經過。

他将發帶散開,任由墨色長發披于水面之上,用手捧了溪水,洗淨身上與發梢上沾染的灰塵泥垢。

傍晚的夕陽打在他蒼白的皮膚上,閃出粼粼的光。他身材瘦削,卻并不瘦弱,脊背處鮮明而有力的線條從肩頸一路向下蜿蜒至內收的腰`線。他眉眼輕垂,籠在霞光之下,像是安靜而不可亵渎的神祗。

但同樣閃爍着的,除了沾水的脊背,還有脖頸間那道若有若無的銀線。像是裝飾,卻也像是禁锢,莫名令人想到神祗堕落至人間,纖塵不染的靈根沾了欲色。

幾日前,他要求楚問為他摘取銀線,他本以為對方會一時心軟而應許。

當時他擡頭,側靠在楚問肩側,兩個人的目光隔着淺淺的距離相互纏繞着,仿佛再前傾幾寸便能相觸在一起。他食指勾纏起對方剛剛由于失控而散在額前的碎發,似笑非笑道:“你之前跟我說清衍宗的每個弟子都會戴上銀鎖,用于規訓……可如今看來似乎并非如此。”

他刻意靠近了幾寸,兩人的鼻尖幾乎要觸在一起,可卻又恰好隔着半分欲擒故縱的距離,他輕笑道:“我的好師尊,你還想如何規訓呢……”

楚問身體微僵,無聲嘆了口氣,随後輕吻了他的額頭。他伸手輕按上了對方頸間的銀線,從後頸逐漸向前,直到喉前的那處凸起,正由于緊張而輕顫。

這是一個控制性很強的姿勢,雖然他反扣指尖僅為虛按,可一旦稍加用力,便能制住那細瘦的脖頸。

宿回淵身體下意識緊繃,但随後又緩緩放松下來,擡頭直視着對方淡色的瞳孔。

楚問微低頭,下颌墊在對方微散的長發間,輕聲喟嘆道:“現在還不行……再等等。”

他說:“若是我摘下銀線,又如何确保能留住你。”

宿回淵一愣,說道:“我又不走。”

但這句話說得很沒有底氣,連他自己都覺得曾經的所作所為實在過于劣跡斑斑,以至于對方不相信自己才是最為正常的情況。

楚問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輕聲道:“我并非不信你,我只是……不能再承受這樣的風險。”

他在對方耳邊輕道:“你知道的,我想要你。”

心髒停跳了半拍,指尖在剎那間縮緊,周身經脈都湧過一種莫名的感覺。而他竟一時不知這是因為對方吐在自己耳垂的熱氣,還是那幾個字的內容。

但冷靜片刻,他才明白對方所說的并非那種意思。

“我想要你屬于我,我屬于你。想要擁有你……”楚問輕聲道,“你的發絲、手指、皮肉、心髒。等到百年後,我們的骨灰也葬在一處,會有草木從我們埋身之地生長。”

他的聲音很輕,動作也堪稱溫柔,但言語間的意味卻并非如此。欲`望與理性在他腦海中交纏,幾乎要将意識劃分成兩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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霞光逐漸黯淡,宿回淵緩緩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已經不自覺在水中待了好久,身後傳來極輕的腳步聲。他回頭,只見楚問站在岸邊,手中提着他剛剛換下去的衣服。見他轉過身,又下意識錯過頭去。

“見你太久沒回來,過來看看。”對方說道,“水裏涼,早些出來。”

“有點餓。”宿回淵忽然說,“晚飯吃什麽。”

“烤了兩條魚,你還想吃什麽。”

“既然都弄好了,要不你也下來。”他扯謊說,“水裏不涼,下面還有魚。”

還未等對方開口說出“不”字,他便伸手揚起一抔水,正巧濺在對方的衣袍下擺上。水流映着半紅的霞光,在空中傾斜出好看的顏色。

他就猜到楚問會拒絕,慫恿道:“衣裳都濕了,進來吧。”

楚問看了看自己的被弄濕的衣袍,有些無奈地看着他,随後終于嘆了口氣,開始解自己的衣服。

看着對方解開衣袍的長指,他忽然有一種奇異的想法,想直接将對方拉下水,看他周身浸濕的樣子。

宿回淵伸手去拉楚問的腳踝,對方站在岸邊石上本就滑膩,忽然被他用力一拉毫無防備,便整個人徑直跌入水中,濺起半人高的水花。

兩人無言對視,沉默了片刻。

他本是想催對方下來,卻忽略了岸邊濕滑的事實,使得如今的場景多少有些難以收場,他沒忍住一哂。

但他很快便笑不出來,因為他看見楚問手中還拿着自己的衣服。

這下好了,兩個人都沒得穿。

楚問發間不斷有水滴流下,濕透的衣裳緊緊沾在身上,乍看過去有幾分狼狽。他面無表情地看着宿回淵,似是有幾分愠怒。

“別生氣別生氣,我是怕你不肯下來。”宿回淵沒想到楚問當真實打實地被自己拽下來,連忙找補,指着兩人腳下的石面道,“你看,真的有魚,我沒騙你。”

楚問終究并未開口,獨自背過去解自己的衣服。被沾濕的外袍、長衣被一件件褪下,直到露出脊背。

宿回淵直覺不太對,見好就收,拿起岸邊自己的衣裳道:“你先慢慢洗,我先去吃飯,等下就要涼了……”

對方同樣抓住他的腳踝,将人拉了回來。他背向重重摔在水中,最後卻結結實實撞在了對方身上。

“這麽久,本來也涼了,不差這一會。”對方沉重舒了一口氣,輕聲道,“你這麽肆無忌憚挑釁我,應該是傷好得差不多了。”

宿回淵霎時感覺腰間一涼,只覺對方的指尖按上之前的斷骨處,輕微用力。

斷骨處的傷口經過這幾日的修養已經好了大半,但尚未完全恢複,輕按時依舊有鈍痛傳來,可對他來說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但他十分誇張地“嘶”了一聲,假裝道:“不行不行,還是好痛……”

以他對楚問的了解,只要他傷沒好,對方定然不會對他做什麽。

卻不想事情并未按照他所預想的方向發展。

楚問指尖靈力游走過他周身,随後似笑非笑道:“是嗎……那既然如此,等下就不要掙動。”

宿回淵下意識想逃走,但已然來不及,下一瞬他被楚問微涼的手掌按在岸邊,依舊是背向楚問的姿`勢,但此刻卻相當于将最脆`弱的位置悉數展現。

他身體驟然僵硬,能清晰地感受到對方的指節。由于常年練劍,對方指尖處難免有薄繭,平日裏未曾注意,而此刻卻仿佛成了一種更為沉重的籌碼。

他阖上眼睛,試着放松身體,卻絕望地發覺失去視覺之後,會帶來更為強烈的觸覺,讓人幾乎難以消受。

良久,長指終于退出,但這并不代表着解脫亦或結束,反而是真正的開始。

那瞬間他身體緊繃到顫`抖,蒼白的指尖蜷`曲且無力地按着岸邊濕滑的石,手背上已然泛起青筋,卻複而被對方的手掌握住,難以掙動半分。楚問的愛意過于熾烈而龐大,他根本難以消受。他絕望地揚起頭,竟發現視線不知何時已然一片模糊。

對方顯然已經克制到了極點,嗓音幹啞着響在耳邊。

“別動,會扯到傷口。”

“已經扯到了……”他艱難開口,“你先……等一下。”

楚問當真停住了動作,溫熱的吻落在他的後頸,似是一種無聲的安撫,唯有手背上的青筋昭示着他此刻的煎`熬。

但宿回淵甚至完全沒有感受到對方的輕吻,劇烈的同感蓋過了傷口的鈍痛、蓋過一切淺層的觸覺,甚至讓意識都瀕臨模糊。

漫長的适應無比折`磨,如潮水般周而複始。他視線放遠,竟忽然發現有水滴從下颌處滴下,他微滞,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那水滴很像是眼淚。

朦胧中,他看見鮮活的草芽在地面蓬勃生長,一如他身``體中同樣洶湧的生命力,遠處樹林郁郁蔥蔥,與天邊被霞光染紅的山脈連為一體,蔓延至寰宇的邊緣。

後來視線逐漸失焦,他只能看見世界的顏色都融成了一處,那般的鮮活且滾燙。仿佛要強硬地将他已然枯槁的身體四分五裂,再重新拼縫。

一如他此刻劇烈搏動的心髒,幾乎要沖破胸腔淺淺的骨肉。那瞬間他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還活着,活得如此鮮明而熱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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