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70章

他緩緩向前邁步,淡聲道:“楚幟一事自然可以天下大白, 可與此同時楚劍宗你與鬼主隐有私情的事情也會被大家知曉。兩件事夾雜在一起, 你覺得到時候清衍宗在名門正派中的地位如何, 而你這個天下第一劍尊在衆人心中的印象又當如何。”

他眸子微眯,一字一頓道:“名譽、地位、信任統統毀于一旦,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你當真仍要與鬼主站在同處?”

宿回淵并未言語,而是轉頭看向楚問。

事到如今, 他絲毫不懷疑對方會毫無保留地站在他這邊, 可兩敗俱傷亦不是他想看到的結果。

楚問迎着對方赤.裸裸的注視緩緩上前,在宿回淵身前半步的位置停下。他的聲音依舊平靜、溫潤如玉般,卻帶着一種強勢且不可抗拒的威壓感。

“我自己的選擇與宗門無關,若是天下人容不下, 那我便不做清衍宗掌門。”他淡聲道, “前輩對此, 有什麽異議嗎。”

陳然沉默不語,目光逐漸緊縮, 壓迫到極致後,卻又低低笑起來, “早該料到若如此, 之前聽聞你們師出同門關系匪淺,如今看來确是如此。不過, 先是楚幟,然後是我,現在又是你……若大家齊心,神丹最終定會歸為清衍宗所有,但我們卻偏偏互為敵對,互相提防……”

楚問淡聲打斷他:“前輩所言有失偏頗,我雖卷入此事當中,卻并無意參與神丹争奪。靠丹藥之法得道飛升,并非我本意。”

陳然靜靜看着他,随後緩慢道:“你知道神丹之所以數百年間被天下人記挂争奪,死傷無數,最本質的原因為何。”

他自言自語連續下去道:“不是因為它詭谲莫測,不是因為其記載悠遠,甚至不是因為它那些令無數人癡迷的功效……而是因為它在整個天下,僅有一顆。”

“正因如此,它能令摯友反目,至親成仇,就算是再親密之人,又怎能心甘情願将得道飛升、與天同壽的機會拱手讓人。”陳然輕聲道,“楚問,你是聰明人,這十年間我一直在搜尋神丹相關蹤跡,若你我聯手,定能取得神丹,我也會将另外一個一直搜尋神丹之人告知于你……我再問你最後一次,你要不要站在我這邊。”

氣氛一寸寸僵持,但楚問似是根本沒猶豫,脫口而出道:“我只對那個人感興趣,但若前輩不肯說,我便只能自己去找。”

下一瞬,塵霜劍出,瑩白劍光閃過他淡色的長眸,映出冷淡而淩厲的神色。他再沒多說一言,但立場已經不能再明顯。

陳然目光如錐,凝視他許久,随後緩緩拔.出重劍,低聲道:“好……那今天,便只能用它來了結你……”

陳然出劍,紅黑色劍意在那瞬間化做實體,在他周身融成詭異的光暈,周身靈力凝至他掌間,萬鈞重劍裹挾着勁風被高高擡起——

可變故就發生在毫瞬之間。

只聽“唰”地一聲輕響,聲音輕微到在幾人的談話中根本聽不清楚,但就在那瞬間,陳然的脖頸上迅速浮現出一道橫直的血線。

陳然手持重劍的動作似乎在半空中凝滞住了,他似乎有些困惑,想低頭去看,卻發現自己的動作竟忽然變得如此緩慢,意識逐漸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

他終于低下頭去,看見有鮮血順着衣領流下,那鮮血越來越多,逐漸不受控制,他雙目駭然睜大,黑色瞳孔中充斥着驚懼,可他已然再無法說出一句話。

下一瞬,只聽重物掉落在地面上的悶聲響起,陳然的頭顱從脖頸上緩緩滑落下來,直到落在地面上的瞬間,雙目依舊不可思議地大睜着,至死不知殺害自己的人究竟是誰。

失去頭顱的身體晚片刻傾倒下去,剎那間,鮮血四濺。

一切皆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甚至還未來得及反應,剛剛還手持重劍淩駕于半空之人竟就這樣身受分離。沒有任何征兆,甚至沒有見到任何武器。宿回淵看着陳然脖頸上極度平整的傷口,不由得有冷氣從脊梁後冒出來。

能當着三人的面悄無聲息地将陳然這般境界高超的人一擊斃命,若非靈力高深莫測,便是兵器削骨如泥,而這樣的人,他從未在修真界中有所耳聞。

就在此刻,身後有輕微的腳步聲響起,極其有規律地一下一下,倒像是在打擊什麽富有節奏的樂器。

宿回淵緩緩轉過頭去,卻在看見來人的瞬間摒住呼吸。

來人蒼老不知年歲,發須盡白,雙目微阖,手持拂塵,身着白鶴紋路長衫,行走間紗衣飄飛,似行于雲端。

這個人他不僅認得,而且再熟悉不過。這面孔無數次出現在他夜半驚醒的夢魇中,充斥在每個關于往昔的漫長痛苦的回憶裏。

昆侖山位于西北,白雲飄于半山,其上有仙音袅袅,有不老神仙,是謂昆侖神君。

宿回淵注視着來人,眸色一寸寸變冷。

神君曾與他約定,待到他理定神丹糾葛後,便融進銅爐中魂歸天地,而楚問則會繼續修煉飛升,從不記得這段往事。

可如今,他卻為何忽然出現于此。

楚問并不記得昆侖神君,只微颔首道:“多謝前輩出手相助。”

“不妨事。”神君淡聲道,他的目光越過楚問,似是無意間與宿回淵對視一眼。

但就在那瞬間,宿回淵卻明白了對方眼神中的未盡之意。

“我游歷于此,見此地吵鬧,便前來一看。舉手之勞,不足挂齒。”

這番話語簡直敷衍得過分,就算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江湖俠士,與斷然不會不問青紅皂白便将人一擊斃命。

但楚問并未貿然問詢。

修士與神境間的實力懸殊,全然不亞于蚍蜉比巨樹。縱使神君将周身靈氣刻意壓制,卻依舊能被人敏銳地察覺出來。而回溯仙門百家,上一次有人成功得道飛升已是百年前,眼前人究竟是誰已然無從得知。

而宿回淵不知對方為何要下山,又為何忽然對陳然下死手,他唯一知曉的是,對方并不打算讓楚問得知他的身份,他們只需裝作不認識對方。

神君跨過地面上的屍體與血跡,緩緩走到椅背上的老人身前。

宿回淵開口問:“前輩能救她嗎?”

神君阖上眼,緩緩搖頭,“她壽數将近,就算而今醒來,也只有無盡的痛苦,我不會救她。”

“好了,我本路過,還有他事要忙,先走了。”神君回頭看了宿回淵一眼,随後又越過屍體,擡步向外邁去。

走出數十米的位置,轉頭,宿回淵果然跟了出來。

宿回淵面沉如水,眼尾微沉,一向好看的鳳眸看不出半分溫和,盡數暗藏着冷厲與猜疑。

他已然沒心思去想為何楚問并未跟出來,而是開門見山淡聲道:“你什麽意思。”

神君看着他,“我們曾經約定之事……”

“我自然記得。”宿回淵淡聲道,“但你為何要殺陳然,為何偏偏現在出現。”

身居伸手捋順白須,淡聲道:“我昨夜擺卦,事有不詳,若不加以解決,必将天下大變。陳然這十年間搜遍神丹相關線索,若任由其說明,不知會釀成何等無窮後患來。”

宿回淵輕笑道:“為了尚未發生的可能性,便殺人于股掌之中,這便是神君所謂的天道?”

“為了天下人從而犧牲少數人,自然是正道。”神君淡答,“古今聖賢,又有誰能救下所有人。”

“你自是已然見了乾坤之大。”宿回淵似笑非笑,卻沒将這句話的後半句說出口,随即問道,“但想必你今天來也并非只為殺陳然這樣簡單。你說擺卦不詳,又将如何解決。”

他盯着對方蒼黃的瞳孔,淡笑道:“殺我?”

沉默片刻,神君嘆息道:“我當時做得最錯的一件事,便是将尚未成人形的你留在人世間。”

“我本意并非非要除你不可,也曾無數次盡力留下你,可如今你身居鬼主,又深陷宗門紛争,我自是留你不得。”神君淡聲垂眸道,“我第一次尋你之時是十餘年前,你尚且在清衍山中,我見你與楚問關系甚好,并未與你提及此事。”

“第二次便是月餘前,我們成此約定,只待你處理好神丹一事。”

那時松山真人鬧鬼一事傳遍修真界,一天宿回淵像往常一般回到居室中,卻瞥見了神君的影子。

他在不見天日的幽冥之地已然停留了十年之久,歲月倥偬,不知今夕何夕。

他本想在那地方了此餘生,再不回清衍宗,亦或是将與楚問見面的時間無限延長。他不想看見昔日的感情變為今日宿敵,他害怕看見楚問眼中厭棄的表情。

但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并沒有那樣永恒的時間用來等待,若想探明神丹一事的背後主使,他必須即刻隐藏身份重回清衍宗。而若此事無法查明,這十年間他隐瞞楚問的事情都将付之一炬。

他知道自己時間不多,因此決心不與楚問牽扯,一旦了解到當年一事的蛛絲馬跡,便離開清衍宗回到鬼界。

卻怎想……

怎想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楚問。

明明是那般神牽夢萦之人,他怎可能全身而退,終究自囚籠中,作繭自縛。縱使是那般微小的可能性,也想飛蛾撲火般相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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