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澀霧
上小學的時候, 孟書溫曾無意中發現負責安保的大爺在保安亭養了一只小狗崽。
那大概是一只小土狗串串,黑白相間的花色,甚至算不上很好看。但常常乖順地坐着, 用一雙黑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盯着每一個經過的人。
它很小一只, 四只小短腿還不太穩,走路總是摔跤, 再哼哼唧唧地爬起來。
孟書溫以前很想養一只屬于自己的小狗,只是孟父孟母工作太忙, 她又要上學,沒人有時間照看。
養小狗就要對小狗負責,于是這個願望便随着時間逐漸黯淡。
直到這只小狗出現, 讓她每天上學有了盼頭。甚至有時候她還會特意提前幾分鐘到, 為了喂它悄悄帶上學的火腿腸。
久而久之,小狗認得她了,遠遠看見她的影子便會撒丫子跑來, 就連保安大爺都笑稱她是“小主人”。
後來某一天下課, 孟書溫看見有幾個淘氣的男生正往小狗身上扔石子,丢垃圾, 甚至故意将它踹倒,再嬉皮笑臉地看着它爬起來, 如此往複。
孟書溫怒火攻心, 第一步是兇狠地将他們驅趕,第二步便是化身小狗的騎士, 只要下課便會第一時間跑到保安亭, 上課打預備鈴後再依依不舍地回去上課。
後來大爺生了病, 被兒子接回家養老,小狗也沒來得及和她告別, 便也從此在她的視野中消失。
現在,孟書溫忽然覺得,岑放特別像那只小狗。
初次見面,她原本只是想簡單幫幫他。
後來又無意中看到他被人羞辱,良心使她無法坐視不管,又再次出了頭。
在此之前,孟書溫不知道原來自己這麽富有正義感,這麽願意為別人出頭,哪怕後果是很長一段時間收到來源不明的警告信,也覺得無所謂。
再到現在,為了不讓劉成新等人見縫插針地傷害他,孟書溫開始和岑放一起吃飯,放學以後也要和他同走一段路再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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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仿佛再一次化身保護小狗不受別人欺負的英勇騎士,警覺地提防着敵人,在腦海中制定完美無缺的保護方案。
她甚至想讓別人知道,岑放身邊有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這樣即便別人不願意和岑放交朋友,也不至于再像往常一樣欺負他,無視他,将他視作異類。
這個計劃起初只打算施行一段時間。
畢竟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也有自己原本的生活軌跡。
而劉成新幾個人就算再刺頭,也不至于成天盯着他們的動向,随時尋找可乘之機。
最重要的是,岑放畢竟和她的朋友們不怎麽熟。再加上他沉默寡言,只肯和她一個人說話,平時吃飯帶上他,或是放學時和朋友們一起下樓聊天,多多少少有些不太方便。
就連向來外向的林璐之都因為顧及他收斂不少。
在學校廣播響起,通報批評劉成新等人因為聚衆在校內吸煙被停課半個月的時候,孟書溫決定将計劃暫時叫停。
放學鈴響後,孟書溫讓林璐之和蔣雲雲先走,自己收拾好書包出來,看見岑放已經在班級門口等她。
來來往往的同學經過,他身姿颀長筆直,漆黑的眼睛只看着她的方向,目不轉睛。
看見她的那一刻,岑放眸子微閃,小幅度地揚起嘴角,雖然表情還是沒什麽明顯的波動起伏,但明顯一下子開心起來。
一瞬間,孟書溫掙紮地陷入矛盾心理騰訊裙四貳二咡五救意四柒,早已打好無數次腹稿的話變得無比艱澀,忽然不知道如何開這個口。
在他心情不錯的時候,說出那些話,會不會有些傷人,有點殘忍?
可是自己原本的生活軌跡總不能因為他而随意更改,更何況朋友們聊天都會因為多一個人的存在不方便,她不能這麽自私。
但是……真的不忍心講出來。
大概是因為心事重重,孟書溫一路上都顯得有些心不在焉,緊抿着唇,一句話都沒說。
她其實沒有刻意去忽視岑放的存在,滿腦子都是怎麽将自己的決定告訴他。
所以也沒察覺,岑放曾側目看了她好幾次,欲言又止,最後沒精打采地垂下眼。
直到在自習室門口,即将像往常一樣和他告別的時候,孟書溫才察覺出他情緒的反常。
以前和她一起走的時候雖然不會明顯表露出開心,但也不會像此時此刻一樣,恹恹地低着頭,顯得整個人低落又可憐。
孟書溫不自覺停下腳步:“你怎麽了,今天不開心嗎?”
岑放也跟着她停下,耷拉着薄薄的眼皮,沒吭聲。
果然,心情不太好的表現。
莫名的,孟書溫開始仔細斟酌起措辭,生怕某個字火上澆油:“你要不要和我說說,為什麽不開心,我可以安慰你一下。”
等了好一會。
岑放才擡起濕漉漉的眼睛,低聲試探地問道:“我做錯什麽了嗎?”
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孟書溫愣了愣:“沒有啊。”
“你一路上都沒有理我。”
“我在想別的事情。”她說,“沒有故意冷落你。”
孟書溫徹底無奈,她沒想到岑放竟然這麽脆弱……又敏感,還很別扭。
清風徐徐吹來,樹影綽綽。
路燈昏黃的光線撒下來,溫暖明亮,将兩個人的影子拉長。
“岑放。”
孟書溫放低聲音,打定主意,忽然有點不敢看他,于是垂眸盯着自己的鞋尖,“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情。”
“嗯。”
“劉成新今天被通報停課半個月,短時間內他應該不會再來找麻煩。”
她停了停,有些底氣不足,但還是繼續說,“從明天開始,我們就恢複到之前的模式,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吧。你不用再每天等我吃飯,也不用再和我一起放學。”
空氣一瞬間凝滞,安靜得仿佛能聽清彼此的呼吸聲。
孟書溫沒等到回應,擡起頭,發現他的表情異常平靜,甚至找不出絲毫泛起波瀾的痕跡。
除了臉色比方才蒼白幾分。
“你覺得我打擾到你的生活了嗎?”他說。
孟書溫一怔,還沒來得及回複,便聽到他繼續道:“你剛剛一直想的就是這件事,對嗎?”
孟書溫沒作聲,她不知道應該怎麽應答。
如果一定要如實回答的話,那她只能說是。
可是這樣聽起來,卻像他的存在讓自己多麽困擾和為難。
雖然,他确實影響到一些她的生活,但也是她主動在先,她自願,岑放從始至終沒有做錯什麽。
思及此,孟書溫只能顧左右而言他:“我原本是擔心你的安全,才想讓你經常在我身邊,這樣他們多少會忌憚一些。但現在危機暫時解除了,你自然不需要再待在我身邊了。”
“我想。”岑放聲音沙啞。
他垂下鴉羽一般的睫毛,又聲音很低地重複了一遍:“我想待在你的身邊,拜托你……別丢掉我。”
“我沒想丢掉你!什麽丢掉不丢掉……”
孟書溫第一次有些失去耐心,她看着眼前像做了什麽錯事一樣的岑放,不知道該怎麽和他正常交流。
“首先,我們是平等的,我們是……我們是朋友。”她急得有些語無倫次,“其次,你別說的那麽嚴重,我們只是暫時不在一起吃飯,不一起放學,見面仍然可以打招呼,又不是絕交,再也不聯系。”
聽到最後幾個字,岑放的心髒卻好似一瞬間被揪緊,瀕臨窒息。
不要不聯系,不能不聯系。
“對不起。”他低下頭,語氣急切,“我錯了,你別生氣。”
絕交的字面意思,就是再也不來往。
可他不能離開孟書溫,他不能失去她。
在他的世界裏,孟書溫就像一束驟然打進來的光,照亮他潮濕黯淡的每一處角落。
令他開心,使他溫暖,牽動着他渾身上下每一寸感覺細胞。
即便這束光的出現有先決條件。
他甚至曾卑劣地慶幸過那天被人潑水,因為她因此降臨。
可現在這束光即将抽離。
他如同溺進深淵的瀕死之人,本能地渴求着,想抓住最後一根稻草。
只抓住還不夠。
他想抓得緊一點,牢一點,最好嵌進他的血肉肌膚,永遠不和他分開。
孟書溫輕輕吸了口氣,哪怕她知道自己接下來的話很殘忍:“岑放,沒有我,你也可以嘗試着交一些新朋友。”
他急切地說:“我不想要新朋友,只要你。”
不知道為什麽,兩個人之間好像有壁壘,怎麽和他解釋都解釋不通,孟書溫氣急,一句傷人的話便這樣脫口而出:“你能不能別抓着我不放?”
時間靜止。
無盡的後悔湧上心頭。
可孟書溫沒敢看他,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對不起,我沒有那個意思。我只想勸你試試交新朋友,畢竟我不可能一輩子在你身邊,我也沒什麽特別的。說到底,我們只是普通同學,甚至不在一個班,高考以後各奔東西,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再見。”
“我沒什麽好的,岑放。”她有點懊惱,又有些茫然,“我不知道你對我怎麽這麽執拗,只是因為我幫過你幾次?那你以後會遇到很多願意幫助你的人,你也會像現在這樣嗎?你……你不能一直這樣。”
岑放垂眸看着她,張了張口,卻發不出一個音節。
他很難受,胸口仿佛有一塊巨石壓着。
他想說,你和別人不一樣,而且在他這裏,将永遠占領無可替代的位置。
他不知道未來會不會遇見很多願意幫助他的人,或許其中會有一個人和她長得很像,甚至連行為舉止,以及種種都很像。
但他只知道,他最先遇見了孟書溫,最好最特別的孟書溫。
這世界上只有一個孟書溫。
是無可替代的,沒有人能與之比拟的孟書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