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澀霧
在此之前, 孟書溫曾幻想過有一天岑放會站在自己面前,一口氣說很多很多話。
他一直是一個太不自信的人,所以她總是鼓勵他。
“岑放, 你的聲音很好聽, 你要多說說話。”
“我喜歡聽你的聲音。”
“聽見你說話,我會覺得很開心。”
然而, 此時此刻。
岑放無力地垂着雙手,站在她面前, 鼓起勇氣将全部心聲宣之于口。
卻無端的,讓她想逃。
即便孟書溫一直是一個在感情上比較遲鈍的人,在這一刻也清清楚楚地感受到。
岑放對她的感情, 早已遠遠超過朋友的界限。
甚至, 已經到了離不開她的地步。
怎麽會這樣呢?
孟書溫慌亂無措地別開視線,低眸看着自己的腳尖,心裏直打鼓。
是什麽時候出了差錯嗎?
眼下的情況不應該發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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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或者, 發生得時機太早, 打得她措手不及。
若是面對其他任何一個人,孟書溫都可以将拒絕的托辭脫口而出, 即使不留任何餘地,也絕對不會有任何心理負擔。
然而唯獨面對岑放, 她束手無策, 心跳如擂,甚至想原地遁逃, 短時間不要和他見面。
但不行。
絕對是不行的。
孟書溫做了一次深呼吸, 緩慢地擡起頭, 對上他漆黑又忐忑的眼睛。
她知道,對岑放而言, 說出這些話已經鼓起了極大的勇氣。
若是她臨陣脫逃,那麽從前的所有努力都會功虧一篑,從此變為他心裏再難越過的鴻溝。
“岑放……”
孟書溫聲音艱澀,一字一句地問道:“你喜歡我嗎?”
良久,他說:“喜歡。”
“你覺得,如果未來沒有我,就不算有未來,是嗎?”
孟書溫腦袋亂亂的,有一大堆話想說,卻盡數哽在喉嚨裏說不出口。
時間有限,留給他們的時間并不多,她卻想在此刻将事情說清。
孟書溫結結巴巴地問:“你喜歡……喜歡我哪裏呢?我的長相?我的聲音?還是僅僅因為……第一個幫助你的人,剛好是我?”
還沒等到他回複,孟書溫思緒煩亂,便又兀自道:“岑放,你以後會遇見很多很多的人。我希望你變得開朗,希望你不這麽沉默寡言,希望你多說說話,就是想幫助你以後能更好地面對那些未來會出現在你生活中的人。你的未來還長,會有很多可能性,你不該這麽悲觀,局限到……只能看見我。”
時間靜默。
岑放張了張口,唇無血色,吐不出一個音節。
可是……
他的世界裏只有她一個人,該怎麽辦呢?
這已經是無法改變的既定事實,永遠不會有逆轉。
對她來說,會是一種負擔嗎?
“我知道了。”想起之前的困惑,孟書溫敏銳地意識到什麽,“我好像知道,你為什麽每次看見杜秋都将他視若仇敵,你覺得他可能和我在一起,是不是?”
岑放垂着眼,沒吭聲。
情緒上頭,孟書溫後退兩步,反笑道:“首先我要和你說清楚,我和他不可能在一起,和別人也不會。但岑放,你告訴我,如果我真的答應他了,和他在一起,你會怎麽做,天崩地裂了嗎,如你所言沒有未來了嗎?”
孟書溫平靜着劇烈起伏的胸腔,她知道現在不是什麽講大道理的場合,也不該對他說教,剛才控制不住得語氣有些重了。
說完那些,她又有些後悔,氣自己說話不過腦子,可能又會讓岑放敏感脆弱的心髒多幾道傷疤。
可她從未設想過,有朝一日,會有一個人将她視為全部的未來,在他們僅僅十八歲的時候。
未來兩個字本身就是長遠而又渺茫的。
假如……畢業以後,他們真的各奔東西,再也沒有機會見面,難道他要從此一蹶不振,賭上他的一生?
不值當的。
同時,聽完他對自己說的話以後,仿佛有一塊沉甸甸的巨石一瞬間壓在她的肩膀上。
孟書溫知道自己或許對于岑放有些不一樣,畢竟在她第一次朝他伸出援手的時候,他眼神中表現出前所未有的難以置信與忐忑。
只是,她暫時,還無力承受這樣沉重的感情。
空氣又凝滞了一會。
孟書溫看着他像犯錯誤了一樣垂首站着,一言不發,忽然又覺得有些洩氣,名為後悔的種子再次沖破土壤冒出頭來。
她張了張口,語氣軟下:“岑放,我并不是氣你喜歡我。我氣的是,你和我其實總共沒見過幾面,沒說過幾句話,我們彼此都不太了解,你卻不負責任地将你的未來……”
說到一半,忽而瞥見他蒼白的臉色,孟書溫噤了聲,嘆口氣:“算了。”
她轉身要上樓。
聽到她的腳步聲,岑放擡了擡眼,又黯淡了眸光,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拐角處,看見他寥落孤單的身影,孟書溫無奈地閉了閉眼。
她又沒說不讓他上樓。
況且一會要打自習鈴了,他不上樓就要遲到,被扣紀律分,這些和她沒關系……
又上了兩個臺階。
孟書溫終究于心不忍,深深地嘆息一聲,轉了回去。
-
孟書溫和岑放之間的關系有了些微妙的改變。
他們還是如往常一樣,在一起吃飯,傍晚寂靜無聲地散步,放學一起去自習室上自習。
然而,兩個人的氣氛卻總是有一種不合時宜的僵硬和抵觸。
毋庸置疑,是孟書溫不知道怎麽面對他更多。
在她心裏,岑放或許有超過其他異性朋友的特別,卻不能再往前一步,超過那道模糊不清的界限。
轉眼又一次家長會來臨。
孟書溫作為班長布置完黑板,又要舉着班級牌子帶領家長找到班級,等到全部家長都已經到校落座,她才能最後一個離開。
經過三班門口的時候,她忽然想起之前不經意聽到誰說的那句——岑放都是自己給自己開家長會,從來沒有家長來過。
孟書溫下意識透過玻璃往後排看去,講臺上的班主任正在專心致志地講解PPT上的內容,家長基本都已經到齊,手裏拿着筆埋頭記東西。
然而只有他的位置,是空着的。
正愣神,孟書溫忽然看見三班的班長林娜背着書包出來,看樣子也是剛忙完。
猶豫幾秒,孟書溫叫住她:“打擾一下,林娜同學,我想問你一件事……”
她頓了頓:“岑放的家長,今天沒來參加家長會嗎?”
林娜聞言表情有些詫異:“他只有一個親人,就是他年邁的外婆,腿腳不好,好像還有精神問題,一直住在養老院。所以每次開家長會,都是他自己給自己開。”
孟書溫之前就聽說過他的家庭情況,不過只是三言兩語,大部分全靠猜測。
如今聽別人篤定地把這些事講出來,孟書溫心底莫名有些發酸。
“他今天沒來家長會嗎?”孟書溫問。
林娜想起什麽似的,一拍手道:“噢,今天下午陳老師讓岑放接了一通電話,他家裏好像是出了什麽事,然後就讓他離校了。”
林娜嘆了口氣:“估計是什麽不好的事吧,我看岑放挂了電話以後魂不守舍的,臉色慘白,出門的時候還差點撞到我。”
家裏出了什麽事?
咯噔一聲,孟書溫心裏忽然騰起一絲不好的預感。
岑放唯一的親人,只有他的外婆。
家裏出了事……
該不會是他的外婆出了什麽事?
林娜見孟書溫沒什麽反應,朝她揮揮手:“沒別的事我就先回家啦,你也早點回,天太晚了不安全。”
孟書溫回過神:“好,謝謝你了。”
到了自習室。
一整節自習,孟書溫的視線每每瞥到身邊空着的椅子都有些心神不寧。
直到家長會結束,孟母到自習室門口接她。
一路上,孟書溫心事重重地看着窗外的夜景,一句話沒說。
孟母看了一眼自己異常沉默的女兒,試圖打破沉寂:“鞠老師今天當着所有家長面誇你了。”
“是嗎?”孟書溫沒什麽明顯反應,機械地回應着,“誇了我什麽?”
“說你成績一直很穩定,工作也讓人省心,還讓家長們看你畫的黑板報,還提到你前不久攝影大賽得了獎,讓大家都和你學習。”孟母有點納悶,“不過你什麽時候參加的攝影大賽,又是什麽時候得的獎,我怎麽一點都不知道?”
“有一陣了,證書拿回來我就一直放在客廳。”
“那我回去看看。”孟母小聲說完,又不放心地看了孟書溫一眼,總覺得女兒今晚好像有些反常。
回到家裏,孟書溫關上卧室門,把書包挂到椅子後方,然後從抽屜裏拿出手機。
她指尖翻動着聯系人列表,然後停在“岑放”二字上面。
那天一回到家,她就把他的電話號碼存了下來。但平時太忙,她又不怎麽使用手機,仔細想來,竟然一次都沒有在手機上主動聯系過他。
猶豫幾秒,指尖遲遲未摁下,孟書溫面露糾結,開始懷疑這通電話究竟是否應該撥通。
接通了以後……應該說什麽?
問他家裏出了什麽事,他外婆的身體狀況怎麽樣?
未免有些太唐突。
就算問到了,然後呢,她什麽忙都幫不上,簡單蒼白又無濟于事地安慰他幾句,再功成身退地挂斷電話嗎?
這是孟書溫猶豫過最久的一通電話。
眼看着時鐘就要指向零點,她終于再也按捺不住,摁下綠色鍵。
“嘟嘟——”
每次聽見聽筒裏傳來沙沙的忙音,孟書溫心裏都會很忐忑。
因為這個不斷重複的聲音,代表着對方還沒有接聽。
而且重複的次數越多,她等待的時間就越久。
在這個安靜無聲的夜晚。
随着心逐漸下沉,孟書溫第五次撥通他的電話。
仍是無人接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