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澀霧

春暖花開, 萬物複蘇的時候。

連吹過的風都裹挾着一絲希望的味道。

從浴室出來,額前的黑發還滴着水,岑放随手套上一邊的黑色短袖。

因為潮濕, 衣服緊貼着身體, 隐隐勾勒出勁瘦的腰線。

剛拿起毛巾,忽然響起的敲門聲驟然打破房間內的寧靜。

沒有多想, 岑放一邊緩慢地擦拭濕漉漉的頭發,一邊走過去開門。

剛摁下門把手, 少女清甜又興奮的聲音便像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鳥,急不可耐地落在他耳邊:“岑放,我父母終于同意我學攝影了!”

手指一頓, 岑放的視線落到女孩臉上。

她像是剛跑過來, 臉頰泛紅,高高綁起來的馬尾有些松動,烏黑的碎發垂下, 看着他的眼睛亮亮的。

顯得異常可愛靈動。

沒料到對方剛洗完澡, 頭發都還沒來得及擦就給自己開門。

孟書溫僵了一下,視線下意識向下移動。

直到隐約瞥到若隐若現的薄肌線條後, 她連忙反應過來将目光別過,雙頰倏地漲紅。

“你……你剛洗完澡。”

她尴尬得手足無措, 結結巴巴地沒話找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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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放也有點局促, 輕輕嗯了聲,旋即錯身給她讓出位置。

屋子裏還是只亮着一盞燈, 卻散發着溫暖的光線。

岑放給她倒了一杯溫水。

孟書溫抿了口水, 看着男生的目光莫名有點緊張:“貿然過來, 希望沒有打擾到你。”

岑放啓唇:“你不會打擾我。”

“那就好。”

孟書溫稍微放松了一些:“我實在太開心了,所以忍不住想來找你分享, 想親口和你說。”

“畢竟……”頓了頓,她笑意盈盈地繼續道,“你是我的小幸運星。”

小幸運星。

她說的話總是輕而易舉讓他的心跳亂了節拍。

有震顫聲好似要響出體外,無人可見處,掌心早已汗涔涔濕了一片。

岑放垂下眼睫,故作冷靜地吐出三個字:“恭喜你。”

似乎覺得自己有些太言簡意赅,他又補了句:“我為你感到開心。”

默默打量了他一會。

孟書溫嘴角翹起,忽而喊他名字:“岑放。”

“嗯?”

“你……耳朵怎麽忽然紅了?”她問得自然。

少年身體一僵,表面的從容平靜隐隐有一絲潰敗的痕跡。

他怎麽都沒想到,居然被自己的耳朵出賣。

眼前的人一副很糾結的模樣。

孟書溫忍不住陷入回憶,自己剛才說了什麽引人遐想的話嗎?好像沒有。

肢體接觸?好像也沒有。

那他怎麽莫名其妙害羞起來了。

沉默幾秒。

岑放擡起眼,略顯蒼白地解釋:“剛洗完澡,有點熱。”

多麽拙劣的借口。

忍着笑意,孟書溫臉上露出了然的神色,突然很想逗他。

于是她拖着長長的尾音道:“噢——是因為剛洗完澡。”

少年紅着耳朵,不輕不重地看了她一眼,像是在惱怒,又莫名有種撒嬌的感覺,随後抿着唇不說話了。

孟書溫樂不可支地笑起來。

她故意又輕輕重複:“小幸運星。”

岑放一怔,這下他的臉上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起不正常的紅暈。

因為皮膚原本就冷白,所以異常顯眼。

“阿溫……”

岑放委屈地垂下眼,像被人欺負了似的,想讓她別說了。

但自己又很喜歡這個昵稱,她喊起來的聲音溫軟又親昵,他喜歡聽。

好為難,不知道該怎麽辦。

見他這副樣子,孟書溫笑眼彎彎:“好啦,不逗你了,我和你說點別的。我給你講講我是怎麽說服我爸我媽的。”

她摸了摸下巴,陷入沉思:“實在是一場平靜又洶湧的戰争。”

-

孟父孟母工作繁忙。

再加上他們都是資深老師,對高考有經驗,常常被留在高三年部任教。

除了周末,孟書溫平時很少能和他們打上照面,往往是起床的時候家裏已經空無一人,晚上到家父母已然熄燈安歇。

就算是周末,頂多也就一起吃頓飯,簡單聊聊天,收拾好碗筷之後便各自忙各自的事情。

随着高考時間臨近,孟父孟母難得開始關注起向來給他們省心的女兒。

他們咨詢了一些有經驗的朋友,篩選出了一些适合她的學校及專業,還特意打印出一張表格。

今天早上,孟書溫洗漱完,背着書包正打算出門上自習,身後忽然傳來孟母的聲音:“溫溫,你先等一下。”

孟書溫停住,投去詫異的目光,意識到媽媽應該是有什麽話要說。

“咱母女倆好久沒有聊過天了吧,你晚一會再走,陪媽媽說說話,可以嗎?”

直覺有些不妙,孟書溫有點忐忑。

但她還是點了點頭,在孟母對面坐下。

一張排版密密麻麻的表格被推到眼前,孟書溫錯愕地伸手拿起,視線在上面一條條掃過。

工商管理、法學、計算機、臨床醫學……

孟書溫心下了然。

等她全看完,孟母笑眯眯地問道:“怎麽樣,有你喜歡的嗎?”

孟書溫搖搖頭,如實回答:“沒有。”

“怎麽會沒有呢,這上面整理得不是很全嗎?”

孟母納悶地拿起表格看了看。

手指糾結地絞在一起。

孟書溫不确定眼下是不是一個合适的坦白時機。

但對她來說,這種能和家人面對面交談的機會實在太少,此時若是不說,以後怕是會耽誤其他。

于是深呼吸了幾次,她鼓足勇氣,終于聲音發顫地坦白道:“媽,我喜歡攝影。”

空氣安靜幾秒。

不知道孟母是不是真的沒聽懂,略一蹙眉,問道:“溫溫,那你的意思是……”

“我以後想學習攝影。”

周遭一下子沉寂下來。

母女兩人心照不宣地保持着沉默。

過了一會,孟母進屋把孟父叫了出來,一家人都到齊,足以說明事情的嚴重性。

無聲之後,孟父率先打破僵局:“溫溫,你為什麽想學攝影?”

“因為我喜歡攝影。”

“你是認真的?”

孟書溫點頭:“是。”

“你之前就有這個想法嗎?”

“嗯,但我不知道怎麽該和你們說,擔心你們不會同意。”

孟父語重心長:“溫溫,攝影這種事什麽時候都能做,爸爸雖然不懂這些,但你仔細想想,以你現在的成績,未來有大把選擇擺在你面前。”

“我知道,可我的夢想從來只有一個。”

“就算你以後學習別的專業,找了別的工作,比如當醫生,當律師,也不會耽誤你喜歡攝影。你完全可以在空閑的時候拍拍照片什麽的,爸爸媽媽到時候肯定全力支持你。”

“可是我不想當醫生,也不想當律師。”

孟書溫低下頭,聲音很輕:“爸爸媽媽,我只想當攝影師。”

其實父母說話的态度很和緩,但不知道為什麽,孟書溫就是莫名想掉眼淚。

或許有等待審判的忐忑與不安,還有終于能鼓起勇氣吐露自己心聲的感觸。

垂眸盯着腳尖,孟書溫一言不發,安靜地等待父母給出回應。

靜默過後,孟母嘆了口氣,開起玩笑:“早知道那年生日就不送你相機了,應該送你一件白大褂或是法律全書。”

孟書溫聞言破涕為笑,心情稍微輕松了一些:“哪有家長送女兒生日禮物送白大褂和法律全書的,我還是喜歡相機,幸好你們送了我相機。”

孟母說:“溫溫,你以後的人生是你自己的,所以這個重要的選擇也理應由你自己做,爸爸媽媽只是怕你後悔。你從小到大一直很懂事,甚至幾乎沒有叛逆期,學習一直都很好。你确定……要放棄優異的學習成績,重新開辟一條新路嗎?”

孟父點點頭補充:“你一定要想好,如果選擇攝影,沉沒成本會很大,雖然這個說法不太貼切,但你想想,可能會平白浪費自己這麽多年的努力。”

父母的說法不無道理。

從小到大,孟書溫按部就班地将每一件事做到最好。

似乎最适合她的選擇,最符合所有人期待的結果,就是考上一所名校。

但是,這并非她所期待的。

斟酌過後,孟書溫擡起頭,朝憂心忡忡的父母投去目光。

她輕聲說:“爸爸媽媽,我的努力不會被浪費。我所學會的知識,我所掌握的經驗,我所領悟到的堅持,毅力,和決心,無論我選擇哪條路,都将永遠伴随我左右。”

兩個長輩對視了一眼。

一聲輕嘆過後,孟父終于點了頭:“那就去做你想做的事吧,父母永遠是你的後盾。這條路太險,只要你以後不後悔。”

孟書溫抿抿唇,看向旁邊的中年女人:“那您……同意嗎?”

良久,孟母妥協:“媽媽無權幹涉你自己的人生,你有自己做主的權利。”

鼻尖發酸,孟書溫站起來,緊緊擁抱住父母,懸着的心在這一刻塵埃落定。

“無論結果如何,我永遠不會後悔,謝謝你們願意支持我。”

-

孟書溫說得口幹舌燥,又捧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忍不住搖頭晃腦。

她眼睛彎彎的:“岑放,我好開心啊,我真的很開心。”

岑放有些木讷,不知道該怎麽接話,思忖片刻道:“我也開心。”

被這個回複逗笑,孟書溫不禁莞爾。

她想了想說:“為了慶祝我的第一步成功,我一會請你吃飯。”

岑放彎唇:“好。”

“你先把頭發擦幹,一會出去容易着涼,會偏頭痛。”

象征性地擦了兩下,岑放轉過頭,告訴她:“我好了。”

孟書溫擡起頭,定睛一看,他濕漉漉的發尖甚至還在往下滴水。

這也太敷衍了。

她皺眉:“不行,再擦擦,不然被風吹到真的會頭痛。”

岑放沒動,垂着眼睛,目光緩緩落在她臉上。

見狀,孟書溫了然幾分,有點想笑:“想讓我幫你擦?”

他黑眸微閃,抿唇道:“可以嗎?”

孟書溫眼睛一眯,在沙發上坐下,哼笑道:“想得美,快點擦幹,你現在拖延的可是我們一起吃飯的時間。”

岑放只好重新拿起毛巾,慢吞吞地擦拭起來。

反正他的動作越慢。

他們待在一起的時間就越久。

孟書溫支着下巴在一旁觀察着他的動作。

他慢條斯理得像一只樹懶,都快把她看困了。

最後實在忍不下去,孟書溫嘆了口氣,朝那人走過去:“毛巾給我,你坐下。”

唇角不可抑制地翹了翹,岑放面色如常,很乖順地将毛巾放進她手中:“好。”

-

轉眼夕陽漸落,暮色模糊。

夜空黑沉沉的,一顆星星都沒有。

吃完飯,正好圖書館離這不遠,于是他們臨時改變了目的地。

學了一個下午,孟書溫有點沒精打采。

小吃街是去車站的近路,剛一踏進去,各種小吃混合的香氣便撲鼻而來。

嗅覺被喚醒,孟書溫後知後覺感到有些饑腸辘辘。

目光在各類閃爍奪目的招牌上掃過,孟書溫尋找着合眼緣的目标,有些眼花缭亂。

這時身邊經過一對女學生,說話的聲音清晰落入耳中。

“這條小吃街的烤冷面一般,我感覺還是街角那家最好吃。”

“那家最正宗,多辣多醋淋上醬汁,我口水都要下來了。”

“街頭那家車輪餅我記得也好吃。”

“一會買幾個帶回家。”

聽她們這麽談論,孟書溫忽然來了興趣。

她問岑放:“你吃過烤冷面嗎?”

反應了幾秒,似是在回憶,岑放望着她,搖搖頭:“沒吃過。”

“車輪餅呢?”

岑放抿唇:“沒。”

孟書溫彎起眼睛:“那我們今晚就吃這兩個,正好你嘗嘗。”

晚上的小吃街正是人流密集的時候。

狹窄的街道人來人往,摩肩接踵,好多攤販前都排起了長隊,也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

想到一個好主意,孟書溫朝岑放眨了眨眼睛:“我們短暫分開一下,分頭行動。我去街頭買車輪餅,你去街角買烤冷面,好不好?”

聽了她的話,岑放眼神有點抗拒。

他一秒鐘都不想和她分開。

似是能看穿對方的想法,孟書溫軟下語氣,帶着哀求的意味:群四貳尓二五就一四柒“拜托,我現在要餓扁了。”

根本沒法拒絕這樣的她。

岑放垂下眼,不出所料地妥協:“好。”

“那我走啦,一會我去找你。”

孟書溫朝他揮揮手,擠進人群之中。

怪不得那兩個女生說這家店受歡迎。

還沒到跟前,孟書溫遠遠就看見攤販前橫着一條蜿蜒的長隊。

等了好一會,才終于輪到她。

擡腕看了眼時間,孟書溫心一沉。

不知不覺居然已經過去了三十多分鐘。

不知為何,發現時間過去這麽久,心裏無端有些發慌。

可能是因為沒讓他一個人在人群密集的地方待過太久,孟書溫下意識加快腳步,幾乎是小跑着,到街角烤冷面的鋪子尋找他。

門口擠滿了顧客。

孟書溫的視線在他們臉上一個一個掃過,不安的預感愈發強烈。

岑放不在這裏。

孟書溫往旁邊的街道看去,小吃街已經到了盡頭,附近是一片黑壓壓的居民樓,高矮不齊。

和方才的喧嚷相比,這裏顯得荒無人煙。

莫名有種很強的壓迫感。

給人一種,會發生什麽不好的事情的錯覺。

孟書溫心一緊,剛想往前走,看見什麽,腳步一滞。

不遠處的角落裏,緩步走出一個人。

胸口劇烈起伏着,他的臉色蒼白到吓人,眼神漆沉冰冷,毫無溫度可言,沒什麽表情地往外走。

看到她,少年目光一頓。

視線相撞。

有一瞬間,孟書溫感覺自己呼吸都停止。

鮮紅刺眼的液體,正從他的額頭湧出,順着臉頰滴滴嗒嗒流下。

“阿溫……”

岑放動了動,聲音有點發抖,艱澀吐出兩個字:“我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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