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澀霧

世界一瞬間萬籁寂靜, 連風聲都聽不見。

只有少年局促又忐忑的呼吸聲,胸口劇烈起伏。

孟書溫垂手站着,閉了閉眼, 忽感天旋地轉。

滴答滴答。

鮮血從他的面龐一滴滴墜下, 在地面上砸出噴濺的花。

“告訴我,發生……什麽事情了?”

孟書溫聽見自己發抖的聲音, 努力強裝着冷靜,卻生理上的, 無法控制自己的恐懼。

好似有什麽東西堵在喉嚨。

岑放張了張口,說不出一個完整的音節。

他遲緩地,邁步朝她走去, 卻看見女孩身體發顫, 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她在害怕,她很害怕。

“岑放,你打架了, 是不是?”孟書溫這麽問, 心裏其實已經揣着答案。

她的腦袋一團亂,就連正常思考都很困難, 甚至響起耳鳴。

腳步停下,岑放祈求般望向她, 沒吭聲。

像是為了證實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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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書溫徑直與岑放錯身而過, 走向他方才出現的角落。

身體一頓,眼前的畫面幾乎讓她的血液都凝固。

昏暗潮濕的巷子裏, 有兩個人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 一動不動, 滿地都是血。

散落的啤酒瓶和碎玻璃到處都是,甚至有半塊碎掉的磚頭。

方才這裏發生過什麽, 經歷過什麽事情,不言而喻。

眼前驟然一片漆黑,渾身的力氣也如同被瞬間抽離。

指尖一抖,手裏提着的袋子便直直落下,發出啪的一聲脆響。

孟書溫扶着牆壁堪堪站穩,緩了好半天才如夢初醒,慢慢靠近地上的其中一個人。

這人的面孔有些眼熟。

竟然是劉成新。

此時此刻,他躺在地上,雙眼緊閉,頭上的血已經凝固成暗紅色。

孟書溫哆哆嗦嗦地伸出手試探鼻息,幸好兩個人都還有呼吸,只是陷入了昏迷。

理智終于回歸,猛然反應過來後,孟書溫連忙摸向口袋,掏出手機叫救護車。

指尖抖得太厲害,就連只有三個數字也總是輸錯。

少年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在她身後。

“阿溫。”他的眼神露出絕望,後知後覺感到渾身戰栗,忽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女孩正逐漸離自己遠去。

擡起手想去觸碰她,但沒有勇氣。

孟書溫沒有理會,看見電話接通,連忙和對方描述自己現在的位置。

她說話時聲音抖得厲害,因為緊張前言不搭後語,眼眶控制不住地泛紅。

“拜托你們,你們一定一定要快點來……”

孟書溫不停地重複着,擔心這兩個人會有性命危險。

如果真的出了事,岑放的未來很可能徹底葬送,一輩子要背着兩條人命生活。

電話挂斷,世界好似重新變得沉寂。

孟書溫蹲下,隔幾分鐘試探一下這兩個人是否還有意識,又緊張地觀察着他們的呼吸,精神緊繃成一條線。

從頭至尾,她都沒有看過岑放一眼。

女孩恐懼又忐忑的樣子讓岑放倍感煎熬和恐慌。

他垂着眼睛,輕輕吸了口涼氣,顫抖地喊:“阿溫……”

孟書溫終于緩慢地回過頭,看了他一眼。

她的眼睛裏不知什麽時候湧出了淚水,兩條清淚正順着臉頰安靜地流淌。

孟書溫表情木然,動作機械地把書包從後背摘下,從裏面翻出一張帕子,遞給他:“先止住血,醫生一會就來了。”

岑放不知道自己怎麽做才能被她原諒。

他這時想起自己應該承認錯誤,于是聲音艱澀,近乎急切地說:“阿溫,對不起,我不應該……”

下一秒,卻被無情截斷:“岑放,我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麽,但我現在不想知道。”

孟書溫垂下眼睫,她聽見自己說話的語氣冰冷又平靜:“你組織好語言去和警察說,具體什麽原因一五一十地說清楚,我救不了你,我……我沒辦法救你。”

她唯一能做的,只是祈禱這兩個人沒事,祈禱岑放不會受到太嚴重的懲罰。

但無論結果如何,歸根結底,都是由他一個人承擔。

等待的十多分鐘時間,像過了幾個世紀一樣漫長。

孟書溫靠着牆根蹲下,心神不寧地發着愣,直到聽見救護車的聲音眼睛才亮起,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岑放頭上的傷口被簡單地包紮,随後被帶走調查,孟書溫不放心那兩人的傷情,跟着去了醫院。

事情還沒處理完,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家。

孟書溫糾結很久,決定去衛生間給孟母打一個電話。

那頭接得很快:“喂,溫溫。”

“媽媽……”

不知如何開口,無數種情緒交織着湧上心頭,讓她聲音接近哽咽,“我現在在醫院。”

孟母的聲音立馬變得焦急:“醫院?你怎麽在醫院?你生病了嗎?”

“不是我,是別人。”

深思熟慮後,孟書溫決定将岑放的事情隐瞞。

她平鋪直敘地說,自己方才路過一個巷子,看到有一個人躺在地上,意識不清,碰巧是她認識的高中同學。所以她幫忙叫了救護車,又因為放心不下,随行來到了醫院。

看似天衣無縫的措辭,實則漏洞百出,她結結巴巴地解釋着,也不知道自己媽媽信沒信。

沉默了幾秒,孟母聲音情緒難辨:“好,我知道了。”

電話挂斷,孟書溫如釋重負地吐出一口氣。

她坐在長椅上安靜地發着呆,等待醫生出來之後的宣判。

過了一會,醫生終于檢查完,孟書溫急不可耐地迎上去:“請問他們怎麽樣?”

似乎因為她看起來年紀不大,所以醫生多看了她幾眼:“你是他們的同學?”

孟書溫一愣,回答道:“嗯,我們一個高中。”

“沒什麽大事,都是一些皮外傷,看起來吓人,血止住就行了。”又看了孟書溫幾眼,語重心長道,“讓他們學點好,別總打架鬥毆,我記得那個叫劉成新的,都躺進來好幾次了。”

孟書溫只聽見“沒什麽大事”這五個字。

心裏懸着的大石頭砰然落地,她一瞬間跌坐在長椅上,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醫生,謝謝你,他們……醒了嗎?”

“醒了,進去吧。”

推開病房門,孟書溫的手指因為方才過度緊張而冰涼。

她看見劉成新躺在病床上,頭上裹着紗布,似是聽見房門發出的動靜,他忽然看過來。

見到孟書溫,劉成新愣了愣,瞪着因為腫脹而擠成一條縫的眼睛:“孟書溫,怎麽是你?”

雖然沒有什麽特別大的仇怨,但孟書溫确實非常讨厭眼前這個人,她原以為自己說話的語氣會下意識變得很刻薄。

但并沒有。

看見劉成新完好地呼吸着,眨着眼睛,做着動作,孟書溫只感覺現在這個場景真好。

真是謝天謝地,他們沒什麽大事。

在病床旁邊穩穩坐下,孟書溫看着茫然困惑的劉成新,聲音平靜道:“如果沒有我叫救護車,你覺得自己現在還能安然無恙地躺在這裏?”

劉成新一怔:“是你叫的救護車?你和岑放那小子不是一夥的?”

孟書溫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她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想弄清楚:“劉成新,你們為什麽會打起來?”

眼珠轉了轉,劉成新忽然不懷好意地笑了:“你想知道?”

“我想。”

“那你……那你親我一口。”

劉成新指了指自己泛着油光的臉,“照這兒,親我一口,我就什麽都告訴你。”

胃裏一陣翻騰,難以忍受的不适感襲來,孟書溫面無表情地直起身體。

她原以為自己的忍耐力已經足夠強大,可以對某些事情置若罔聞,如今看來,還是不能太低估人類素質的下限。

“都被打得下不來床了,居然還有閑心說出這種話。”孟書溫搖搖頭,“你真是無可救藥。”

“你不想知道嗎?你不想知道岑放那個孬種為什麽會忽然發那麽大脾氣,不想知道岑放為什麽會因為你……”

意識到自己差點說漏嘴,劉成新的聲音陡然止住。

孟書溫一愣,敏銳地捕捉到關鍵詞:“因為我?”

劉成新冷哼了一聲,把腦袋別過,聲音陰恻恻的:“竟然把我搞成這樣,我不可能放過他的。”

原本知不知道都無所謂,但孟書溫現在覺得自己必須要弄明白。

岑放第一次失去理智,幾乎是不計後果地,失控地,下了狠手,将他們打到人事不省。

竟然……是因為她?

見劉成新沒有再開口說話的意思,孟書溫将目标轉移到另外一個男生身上。

他不認識孟書溫,看到這個女生忽然朝自己走來,無端有些忐忑,往裏縮了縮:“你要幹什麽?”

“我不幹什麽。”孟書溫看着他充滿警惕的眼睛,耐着性子重複問題,“我只想知道,你們打起來之前,發生了什麽?”

劉成新冷哼一聲,大喊:“別告訴她!”

男生看了看孟書溫,緊繃着唇不說話。

看起來似乎并不是劉成新這種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還是有所忌憚的。

視線下移,孟書溫眼尖地瞥到他的上衣兜裏裝着一個胸牌,篤定道:“你是七中的學生。”

他忐忑萬分:“你怎麽知道?”

“很不巧,我的父母都是七中的老師。”孟書溫聲音淡淡,“我已經認識你了,如果你不想自己被人打進醫院的事情鬧到人盡皆知,那就對我實話實說。”

以理服人,心平氣和,看起來似乎對他們沒什麽用,那就只能來點硬的。

聽完她的話,男生其實已經慌得不行,但他還是強裝鎮定地問:“我怎麽知道你說的話是真是假?”

“你相不相信我,都對我沒有任何損失。”孟書溫平靜地注視着他,“那你自己呢,也覺得無所謂?”

男生咬了咬唇,不知在想些什麽。

他的眼睛裏閃過掙紮,最後無奈地嘆了口氣,說道:“和你實話實說吧,其實我……我記不住了。我們今晚喝了點酒,我有些斷片兒,只能零星想起幾個打架時的片段,別的什麽都記不住了。”

孟書溫深吸了口氣,她沒想到竟然是這種答複。

身後的劉成新看戲一般,噗嗤一聲笑了。

孟書溫回頭看了他一眼。

劉成新挑眉,還以為她改變了主意,又指了指自己的臉:“想知道?晚了。我現在要增加條件,如果你親我一口,還讓我拍一張照片留作紀念,我就把事情的全部經過告訴你。”

眉頭一蹙,孟書溫還未開口,便聽到他自顧自地道:“那小子那麽喜歡你,要是看見你親了我一口,不得難受得跳樓啊哈哈哈哈哈……”

孟書溫垂下眼睛,沒再出聲。

她覺得自己的情緒逐漸有失控的跡象,長久以來保持的鎮定仿佛下一秒便要沖破牢籠。

于是她暫時放棄,松開緊握成拳的手指,打算離開。

下一秒,看見什麽,孟書溫瞳孔一縮,頃刻間僵在原地。

孟母正站在門外,定定看着自己的女兒,臉上的表情辨不出喜怒。

不知道什麽時候來的,也不知道聽見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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