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澀霧

病房裏一片死寂。

那個男生剛巧是孟母的學生, 見到老師忽然出現在門口吓得臉色煞白,就在方才已經将事情經過和盤托出。

孟母只淡淡說了一句知道了,看都沒看劉成新一眼, 旋即對站在一旁孟書溫說:“溫溫, 你和我出來一下。”

乍一聽情緒喜怒不明,但孟書溫卻清楚地意識到, 事情的嚴重性到了無法逆轉的程度,甚至很可能即将迎來一場狂風驟雨。

醫院走廊實在太安靜, 有幾個患者家屬在閉目養神。

孟母面無表情地板着一張臉,徑直走進電梯,直到出了醫院樓內才轉過身, 打量着孟書溫。

“你現在有什麽想和我解釋的嗎, 溫溫。”

此時的語氣還是平靜的,孟母安靜地注視着孟書溫,似乎希望有些事情她能自己承認。

孟書溫低下頭, 如實說道:“對不起, 我撒謊了,今晚的事情并不是意外。”

“還有呢?”

孟書溫沒有絲毫底氣, 将頭垂得更低,她抱着最後一絲沒被發現和不被戳破的希望, 選擇了沉默。

孟母似乎是笑了, 神色仍然冷靜:“不知道該說什麽?我提醒你,那個叫岑放的男生, 說說你們兩個什麽關系, 說說你們這樣……多久了?”

“媽……”

“我現在甚至都覺得你讓我感到陌生了, 溫溫,你還是我那個乖巧聽話的女兒嗎?”

憤怒湧上心頭, 孟母沉着一張臉凝視她,因為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而咬字很重:“那個叫岑放的男生,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之前就和劉成新有過節,我當時還讓你平時多幫幫他。結果你們兩個合起夥來把我蒙在鼓裏,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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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的,不是這樣……”

孟書溫急切地想要解釋,話音未落,卻被孟母忍無可忍地打斷,陡然拔高的聲音甚至變得尖厲刺耳:“一個不學無術整天就知道打架鬥毆的渾小子,你還和我描述他多麽凄慘多麽可憐,孟書溫,你和他混在一起能有什麽好?!什麽親嘴,什麽跳樓,你告訴我,你最近究竟在做什麽?你想學攝影我同意了,你想堅持自己的夢想我也同意了,你還想怎麽樣,讓我這個做母親的眼睜睜看你堕落下去嗎?!”

一瞬間,像是有一把匕首刺入心髒。

那些話從素來冷靜平和,此刻卻情緒達到頂峰的媽媽口中脫出,變得異常鋒利傷人。

原來自己在對方眼中已經變成了這樣,這麽令人惋惜,這麽難以忍受……

無盡的絕望和委屈襲來,仿佛能将人吞沒。

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孟書溫張了張口,想要解釋,可是那些言語盡數堵在嘴邊,一個字都說不出。

也不想再說了。

一個勁洶湧地掉着眼淚,她一言不發。

安靜了好半晌。

孟母看着自己的女兒,終究有些于心不忍。

可越是不忍,腦海裏就越是不受控制地回想起這一年女兒的改變。

她學會了撒謊,學會了頂嘴,從前的乖順聽話隐隐出現潰裂的痕跡,統統都是從遇見那個叫岑放的男生開始的。

他會毀了她。

思及此,孟母極力壓抑着,不容置喙地下達最後的命令:“算媽媽求你,以後離他們遠一點,包括經常惹是生非的那幾個人,還有那個姓岑的,就沉下心來學習,好嗎?”

輕咬下唇,孟書溫垂着眼睛,倔強地仍是沒吭聲。

卻更加激怒了徘徊在理智附近的女人。

“孟書溫!”

她拔高音量,閉了閉眼,方才短暫的心軟已經蕩然無存,此刻她的胸膛劇烈起伏着,一字一頓道,“你說,你答應我。”

擡起眼睛,孟書溫聲音發顫:“您……非要逼我嗎?”

“我逼你?你竟然說我逼你?你以前從來不會和我這樣講話,你還覺得自己沒有被他們帶壞!”

像是發現什麽天大的事情,孟母怒不可遏地瞪大了眼睛,“你不願意和他們劃清界限,是不是就說明你和岑放真的不只是普通同學關系?”

已經沒辦法正常進行對話。

淚意湧出,孟書溫啞口無言。

此時此刻對視着的,并不像一對母女,而是兩個被情緒占領理智的怪物。

孟書溫眼眶發酸,不受控制地深吸着氣。

她不願意和自己的媽媽争吵,想傷人的話差點脫口而出,卻還是生生忍住。

不能這樣。

冷靜片刻後,她擡起眼睛,擲地有聲道:“我不會答應您的要求,您也無權幹涉我的社交自由。”

女兒如此強硬的回複,完全在意料之外。

孟母噎了一下,随後定定地注視着孟書溫:“好,我無權幹涉你,但他們打架鬥毆将我的女兒扯入其中和我有沒有關系?他被學校處分有沒有關系?馬上就要三模考試,他被停課兩個月有沒有關系?”

渾身血液好似一瞬間冰冷回流。

她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的母親竟會對自己用上威脅的手段。

抱着最後一絲希望,孟書溫聲音顫抖地問:“您真的不能放過他嗎?”

孟母睨着她,态度堅決:“那你答應我,今後不再和他來往。”

眼淚順着臉頰滑下,孟書溫垂着眼睫,死死咬着牙關不肯開口。

但她清楚,孟母絕不是開玩笑。

如果再說什麽激怒人的話,明天孟母就會找到學校去。她平時冷靜理智,但一旦急起來,想做的事情誰都左右不了。

孟書溫心亂如麻。

她現在看似固執地不肯答應,是在拿什麽做賭注?是她的自尊,她的社交自由,她豁出一切的勇氣?

統統不是。

是在拿岑放的未來做賭注。

她不能,也沒有資格,讓那個少年因為她而背負原本不該承受的。

有風吹過,眼淚好似被吹幹了。

除了妥協,孟書溫別無選擇。

她語氣平靜,又帶着幾分懇求地說:“我答應,您別找他麻煩。”

-

回家路上,孟書溫從始至終一言不發。

方才激動的情緒平複下來,孟母似乎開始為自己的口不擇言感到後悔。

猶豫之後,還是她率先打破沉寂,佯裝自然語氣:“你最近投稿的那個攝影雜志……怎麽樣了?”

孟書溫望着窗外,安靜了好一會,才聲音發啞地開口,給出的回答很簡短:“沒回複,不知道。”

“今天我問了幾個有經驗的朋友,關于你想學攝影有什麽推薦的學校,她們的建議是送你出國。”

睫毛顫了顫,孟書溫目光複雜地看向媽媽:“出國?”

“我細想了一下也覺得有道理,家裏也不是沒有送你出國的條件,回去再說。”

孟母看了她一眼,餘氣沒消似的,又想起方才的争吵,意味不明地說:“因為擔心你跑得我腳都差點崴了,最後全變成了我的錯。”

孟書溫讷讷地張了張口,別過視線:“對不起,媽媽。”

道歉來得突然,孟母似是沒料到,愣了愣,又盯回路面,嘆了口氣,語氣緩和下來:“溫溫,你從小到大,我很少幹涉你什麽,因為你懂事,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但這次不一樣。”

孟書溫安靜地聽着,手指揪在一起,幾次欲言又止,最後什麽都沒說。

到家以後,匆匆洗了把臉,孟書溫把自己關進房間。

隐隐約約聽見客廳裏傳來刻意壓低的聲音,孟母在和孟父講今天的事情經過。

孟書溫低下眼睛,坐到書桌前做題。

似是為了發洩自己的情緒,她演算不停歇,力度重到下一頁的草紙都被刻上筆跡。

直到後半夜,口袋裏的手機忽然輕輕震動。

【岑放】:我回家了。

原本想當沒看見,孟書溫把手機關上,重新整理好心情繼續做題。

然而目光卻總是忍不住朝手機的方向瞟去。

過了一會,她終于嘆了口氣,把手機拿起來,緩慢地敲字:事情解決了嗎?

又一個字一個字删除。

改成:知道了,早點睡吧,晚安。

發送之後,孟書溫忽然覺得有些心煩意亂。

她把臺燈熄滅,走到床邊,坐下。

房間裏漆黑又安靜,今天發生的樁樁件件歷歷在目,像是做了一場意識不清的噩夢。

手機震動,孟書溫安靜拿起來看了眼。

【岑放】:現在可以給你打電話嗎?

現在?

孟書溫下意識看了眼卧室門,父母應該幾個小時前就睡覺了。

她糾結得不行,倒在床上翻來覆去,不知道現在這種情況應該怎麽辦。

最後又氣餒地把手機從床上撈起。

孟書溫一通電話撥過去。

那邊接得很快,幾乎是語氣急切地喊道:“阿溫。”

她應:“嗯。”

“我沒事,警察讓我回家了。”

“沒事就好。”

那邊又靜了靜。

随後聲音很低地說:“阿溫,你別生氣。”

孟書溫望着窗外發呆:“我沒有生氣,只是有些擔心你,現在知道你出來就好了。”

握着手機的力度緊了緊,岑放呼吸一滞。

不知為什麽,他總覺得心裏空落落的。

一種不安的預感在這寂靜的黑夜裏被無限放大,最後變為一種無端的恐懼。

“阿溫,你……你不要生我的氣,我知道錯了。”

他的手指因為焦急而發抖,太過擔心失去她,所以機械又緊張地一遍遍重複,“你不要生氣,我知道錯了,我……我以後再也不會……”

少年顫抖而又小心翼翼的聲音讓她備受煎熬,她垂着眼睛,忽而鼻尖一酸。

“岑放。”

孟書溫終于忍不住出聲,将他打斷。

岑放猛然止住。

孟書溫看着窗外,街燈明亮刺眼,她卻無端覺得寥落。

她深吸了口氣,摁了摁自己的掌心,随後輕輕吐出幾個字:“要不然,我們……”

腦海裏回響起今天聽到的話。

“孟書溫,岑放這人就不是個正常人,他有心理疾病,他壓根離不開你。他今天能因為我提到你的一句玩笑話就想置我于死地,等以後他陷得更深,你再想離開,豈不是相當于要他的命?”

思及此,她閉了閉眼,将剩下的話補全:“我們以後別聯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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