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澀霧

那一次的決裂并沒有成功。

因為聽筒裏的那個聲音, 實在哭得太厲害,太絕望。

他一次又一次地卑微乞求着,求她不要放棄自己, 再給他一次機會。

或許對他來說的确太過殘忍。

岑放甚至不問她為什麽, 也根本不在乎究竟是什麽原因讓她做出這樣的選擇。

他只知道女孩萌生了離他而去的念頭。

他在這世上最恐懼,最抵觸, 最不願面對的事情,就要降臨在眼前。

于是他不顧一切地挽留, 将姿态放到最低,抽噎地哀求着,連說一個完整的句子都斷斷續續。

夜色裏, 孟書溫無聲地掉眼淚, 同樣于心不忍。

她控制不住地鼻尖發酸,只覺得胸口的位置陣陣作痛。

最後,還是選擇了不了了之。

只是或許因為有了前車之鑒, 從那天以後, 岑放更加離不開她,甚至到了有些病态的程度, 出現了嚴重的分離焦慮,一會視線裏看不見她便會坐立難安, 頻頻尋她。

但孟書溫不再像從前那般縱容。

被孟母發現端倪之後, 她開始小心翼翼地和岑放保持距離,平時同行要間隔一米, 性格也明顯比之前沉默不少, 很少說話, 心事重重。

對岑放來說,只要能和她待在一起就是最重要最滿足的事情, 其他都無關緊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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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孟書溫不行。

她要考慮自己的未來,考慮岑放的未來,考慮兩個人幾年之後仍然在一起的可能性有多渺茫,考慮如果真的到了不得已要分開的時刻,怎麽做才能給他造成最小的傷害。

真正的轉折發生在高考之後,高考成績出來那一天。

孟書溫考了不錯的成績,一切塵埃落定,孟母提醒她別忘記填寫出國申請。

表格上面的內容很多,條條框框都填寫完畢,孟書溫看着手中單薄的紙張愣神,思忖之後,暫時将它放了起來。

一想到自己即将在異國他鄉獨自度過幾年的學習生活,她忽然覺得有些恍惚。

最放心不下的還是岑放,自己要離開的事情還沒有和他提過。

傍晚時分,孟書溫約了岑放到網吧門口見面。

似是急奔而來,少年微喘着氣,在她面前堪堪站定,眸光發亮:“阿溫,對不起,我不是……”

下意識又要道歉。

孟書溫不喜歡看他謹小慎微的模樣,抿唇淡笑,毫不在意地說:“我也剛到,我們先進去吧。”

岑放發揮得不錯,成績足夠挑選很多不錯的學校。

孟書溫擔心他在報志願上一知半解,還是特意管別人借的報考指南,打算臨走前幫他把這件事情解決,她也能放心一些。

各類大學的招生簡章看得孟書溫眼花缭亂,她申請的學校幾乎已經确定,所以也沒有特意研究過這些。

她一會去浏覽器搜索相關信息,一邊翻閱指南,查看歷屆志願錄取的相關信息。

看了好一會,終于初步篩選出了幾個各方面都還不錯的院校。

孟書溫一邊活動了下有些酸痛的脖頸,一邊滑動鼠标,視線緊盯着屏幕,輕聲問岑放:“你有特別喜歡特別想去的城市嗎?”

岑放目不轉睛地盯着她,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試探着反問:“阿溫,你有想去的城市嗎?”

孟書溫一愣,面不改色地說:“我比較喜歡渝溪那個地方。”

岑放抿抿唇說:“那我和你一起去渝溪……可以嗎?”

孟書溫下意識看了他一眼,四目相對,他目光漆沉,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可是渝溪大學偏文,沒有什麽合适的理工科專業,可能不适合你。”

孟書溫停了停:“即便這樣,你也想去?”

“嗯。”岑放斂着眼睫,仔細想了想,“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學什麽都可以。”

這一句話直接讓孟書溫愣住了。

她盯着岑放的臉,深吸口氣,說:“那假如我想去雲洲呢?你的分數很可能上不去雲洲大學,剩下的其他學校錄取的最高分數線都比你的分數低一百多分,這種情況下你還想和我一起去雲洲嗎?”

幾乎是毫不猶豫,他低聲說:“我想。”

一瞬間,仿佛有一個鼓脹的皮球被鋼針刺破。

孟書溫克制地閉了閉眼,忽然明白了,眼前的少年根本就不在意自己未來會去哪座城市,或是上哪所大學,他只在乎能不能和她在一起。

在岑放眼裏,所有的城市只有一個區別。

有她在,和沒有她。

哪怕是去一個不那麽好的學校也沒關系,哪怕随便選一個都沒有關系,只要能和她待在一起,岑放就願意去。

可是不能這樣。

這種沉重的感情,真的只是單純的喜歡嗎?

仿佛有一塊沉甸甸的巨石砰然壓在孟書溫心口,壓得她喘不過氣,眼前發黑。

孟書溫原本打算在今晚和岑放坦白自己即将出國的事情,念頭卻在這一刻轟然發生了轉變。

她絕對不能讓岑放知道自己要去哪裏。

否則他就算不顧一切,放棄所有,不惜一切代價和後果,都會追随她的腳步。

腦海中忽然浮現第一次看見岑放的場景,他被人欺負,一動不動地站在人群中心,濕漉漉的頭發看起來很可憐。

于是她起了恻隐之心,忍不住想幫助他,救下他,拉起他。

她原以為自己有能力将岑放拉出深潭,撥雲見日。

卻忽然發現不知什麽時候起,自己的存在,變成了另一個讓他深陷其中,可能下一秒便會踩空墜落的泥沼。

意識到這些,孟書溫胸口起伏着,忽然感覺自己的腿發軟。

她莫名地想起那天少年頭上流血的模樣,他朝她緩步走來,臉色蒼白,低着聲音說:“阿溫,我疼。”

心亂如麻,孟書溫重新看回眼前的少年。

他顫着眼睫,漆黑似墨的眸子像是被打磨後的玻璃珠。

似乎也發現女孩的狀态不太對,岑放抿了抿唇,近乎讨好地說:“阿溫,我什麽都聽你的。”

孟書溫最後對他撒了謊。

她為他選好了最合适的學校,又騙他說自己的志願順序也是如此,和他一樣。

點下最終确認,孟書溫心中有愧,又或者心虛占于上風,她逃也似的找借口躲回了家。

或許是察覺到了孟書溫開始故意避着自己,又或者沒有,總之岑放給她打電話的頻率變得頻繁了不少。

有時候是邀請她一起吃飯,有時候又說給她做了最愛吃的菜,要送過來。

也是從那時起,岑放白皙的胳膊上開始陸陸續續出現不同的傷口。

昨天是做菜的時候被熱油燙傷,今天又說自己切菜的時候不小心被菜刀割傷了手指,總之岑放總是帶着新新舊舊的傷來見她。

孟書溫起初有些心疼,也被他打動,每次都耐心地幫他包紮,又叮囑下次不用再大費周章地做什麽菜給她送來。

但岑放不肯聽,仍是一日又一日地堅持着。

直到孟書溫去岑放家給他過生日那天,他整個人悶在廚房,她小心翼翼地捧着剛送到的驚喜蛋糕去尋他。

然後,她便親眼見到那個向來對她小心翼翼的少年,正面無表情地将手臂放到油鍋之上。

滾燙熱油飛濺,手臂上很快就多了幾道觸目驚心的紅點。

目睹了全程,孟書溫只覺得渾身血液上湧,身體發僵,連手中的蛋糕都差點拿不穩。

後來菜上齊,岑放将袖子掀起,把受傷的手臂伸到她眼前,垂着眼睫低聲說:“阿溫,我疼。”

若換在平時,孟書溫早就去拿藥箱幫他消毒上藥。

可這一次,她卻只是冷冷地掀起眼皮,一動未動,意味不明地說了一句:“岑放,我低估了你,你對自己真下得去手。”

起初有些沒反應過來,岑放愣愣地眨着眼,随後意識到什麽可能性,他的眼神中露出一絲不可置信。

有慌亂,有無措,有絕望,有忐忑。各種情緒交織着,統統在他的表情中浮現,臉色一瞬間變得慘白。

他聲音艱澀,結結巴巴地說:“阿溫,我……我知道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會……”

話音未落,就被女孩忍無可忍地打斷。

情緒一瞬間沖到頂峰,孟書溫猛然站起,因為過于激動身體都在顫抖:“岑放,你告訴我,你做這些,是因為喜歡我嗎?”

仿佛給了少年當頭一棒,岑放眼眶瞬間逼紅,他感覺掌心冰冷,手指發顫,想要說些什麽,卻像是被抽幹全身力氣,吐不出一個字。

視線裏,女孩困惑似的,又像是早已知道答案,安靜注視着他,一字一句地問出口:“岑放,你告訴我……這是喜歡嗎?”

眼前發黑,孟書溫輕輕搖了搖頭。

她難以置信地看着面前這個的少年,忽然産生了深深的無力和恐懼。

她感覺這個人好陌生,好恐怖,憤怒的情緒正一寸一寸吞噬着她的理智。

“你甚至不惜傷害你自己,岑放,你甚至不惜傷害你自己!你仿佛感覺不到痛,就那麽面無表情地看着油濺到你的手臂上,我不知道你用菜刀在自己手腕上劃出傷口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樣麻木的表情!你讓我……你讓我很害怕。”

咬了咬牙,她脫口而出:“你讓我覺得,從我們遇見的第一天,我幫了你開始,從頭至尾都是錯誤的。”

仿佛這是一個雷雨交加,電閃雷鳴的夜晚。

耳邊響起的轟鳴聲沒有停歇過一刻。

岑放垂眸看着她,痛苦難抑:“阿溫,我喜歡你。”

眼淚決堤,不受控制地噴湧而出。

孟書溫聲音近乎沙啞,注視着他說:“岑放,這根本不是喜歡。你不是喜歡我,你是在折磨我。你身上那些數不清的傷口,沒有一處是因為我,卻又全都是因為我……”

她的每一句話都像是在将他處以死刑。

她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在将他淩遲,千刀萬剮。

指甲嵌入掌心,岑放的心髒仿佛被女孩的眼淚一寸寸灼燒,無盡的痛意将他吞沒。

他絕望又悔恨,他被那些話傷透,他感到呼吸停滞,剎那間天昏地暗。

見男生顫抖着身體靠近,孟書溫警覺地,後退了一步。

她凝視着對方的眼睛,嘴唇嗫嚅,淚滴從她的臉邊滑下。

“岑放,我一直以為我是在救你。”孟書溫忽然語氣平靜地說起話,卻讓岑放木然地僵在原地。

他預感到有什麽最重要的東西正逐漸從他的心中流走,他不敢再聽下去了。

她說:“一年多了,我早該發現,真正可能會毀了你的人,不是別人,是我。”

結局最終不歡而散。

也是在那個夜晚,孟書溫呆坐在床上,一直愣神到後半夜,忽然開始收拾自己即将出國要用到的行李。

越早抽離,痛苦便能越早減輕,對雙方來說都是如此。

她決定從此和岑放訣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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