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一吻定情
一吻定情
連翹迷迷糊糊醒來,完全沒了時間概念,只看見天色暗暗的已是入夜的景象,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發覺自己躺在竹屋的內間,不禁茫然。
“我不在紫雲殿?皇上呢?皇上可還好?”她自言自語道,就要下床。
“且躺着吧。”外間的書房傳來連翹讨厭的那個人懶洋洋的聲音。“皇兄追查刺客,又有奏章要批,忙得很,哪有空來照看你。”
虛弱的連翹佝偻身子,攙着竹牆走到外間,只見那祁王正氣定神閑地坐在案前寫着字。
“你怎麽會在這?被人發現了怎麽辦?”
祁王并不轉身,自顧寫着字,道:“紫雲殿森嚴,自然進不去,風照玉林四面密林環繞,最好藏身。更何況只留了兩個宮女四個侍衛,略施小計不就支開了。”
“我暈了多久?”
“昨兒被刺一刀,今日便下地行走了,你較尋常女子體格壯些。”
連翹繞到祁王面前,直盯着他,問:“你知道得這麽清楚,該不會是你派來的刺客吧?”
“本王何故做此蠢事?若要出手,必得有十成十的把握,如今皇兄卻毫發無損,本王的人如何無能至此?”
“那會是誰?洛王嗎?”
“洛王雖魯莽,卻也不是草包。眼下刺殺皇上,就算事成,也是順王名正言順繼位,于他又有何益?”
連翹一下明白了。順王是整個皇族最享盛譽的成員,若皇上駕崩,順王繼位絕對是民心所向,所以事實上,殺皇上不如殺順王來得有效。相比之下,皇上看起來反而威脅更小些,若無順王,他也不過是同輩的三兄弟中平平無奇的一個罷了。他一無祁王那般母家高貴,二無洛王那般兵權在手,若真遭遇篡位,僅靠手裏那些文臣,難說前路究竟如何。
連翹開始有些同情皇上,難怪他這麽緊張這個兒子,原來順王比皇上更容易陷入不測。
“你這趟過來幹嘛?冒險潛進來,總不是為了寫幾個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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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救了皇兄,立了大功,眼下是最關鍵的時刻,若一舉獲取他的完全信任,此後便可實實在在地打探到些有用的消息了。”
“光是救駕有功,便能打探朝中大事嗎?”
“自然不止,你需以此為機,讓皇兄愛上你。”
連翹想到昨天皇上溫柔地關切自己的情緒的樣子,有些不忍,心不在焉地說:“我不知道怎麽做。”
“你會。”祁王擱下筆,将寫完的那一沓紙折好,裝進一信封內。“你沒有發現,他已經開始依賴你了。”
“依賴?”
“他日日讓你值夜,又許你睡在榻下,自然是因為,你讓他感到安心。”
“他只是睡眠有障礙,我懂一些催眠術。”
“身為帝王,睡眠太好可并非好事。若心中那根弦松下來了,便無法射出利箭。”
“可是他對我仍有防備,尤其是一提到順王。”
“無妨,若他愛你,便百無禁忌。”
“你又知道了。”連翹有氣無力地嘲諷道。“我連愛是什麽都不清楚。”
琚墨不願再糾纏于這個話題,話鋒一轉:“此間會面便宜,你想個法子讓皇兄準你住下來。”
“他是有提議過,但說的是收我入後宮,賜居這兒。可那樣我就沒法在禦前伺候了。”
琚墨會心一笑:“皇兄果真開始在意你了,這風照玉林是他登基後建立的私館,平日裏嫔妃們想來這避暑都得先去求個恩準。”
“所以說啊,我一個宮女怎麽可能霸占這裏。”
“若是從前,難說,但如今你救駕有功,必有賞賜,你只求這個便是。”
連翹沉吟半晌,道:“我別有所求。”
大約在風照玉林又靜養了兩日,這天傍晚,皇上過來了。連翹原以為等自己身體稍微好一些後張公公會遣人來傳自己回去工作,沒想到皇上竟然大老遠親自過來了。
“不必見禮,自躺好吧。”皇上掀簾進入內間。
“謝皇上。奴婢已經大好了,不日便能回去當差。”
“朕不是來催你回去的,只是順路過來看看你。”皇上見她臉色已經紅潤如常,聲音也并不虛弱,放下心來。
“那刺客,抓到了嗎?”連翹試探性地問。祁王說,眼下是個緊要的關節,若皇上願意與她透露此案的進展,便代表她初步獲得了皇上的信任。
“是個死士,擒獲時已自盡了。”
“可有查出幕後主使?”
“這幾日已查出了大概,怎麽?”
連翹咽了口唾沫,道:“我被桶一刀,那我不得知道是誰害的我。”
皇上微微一笑,并無懷疑的神色,道:“他們的目标是朕,不是你。”
“那也桶了我了。”
“是朕連累了你。”皇上坐到她床邊的凳子上。“你想要什麽賞賜?”
連翹眼珠子一轉溜,問:“要什麽都可以嗎?”
“什麽都可以。”
連翹試探着說:“宮裏太危險了,我,能放我出宮嗎?”
皇上臉色忽變,連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莫要害怕,朕以後會護住你。”皇上嚴肅地看着連翹。“除了這個,還有別的嗎?”
連翹猜到皇上不會同意,只是抱着僥幸心理随便問了問。下面才是她真正的訴求。
“那我說了啊。”
“但說無妨。”
“還請皇上替奴婢執筆寫下,奴婢沒上過什麽學,寫不出幾個字。”連翹下床來,就要往書房去。皇上前來攙扶,兩人一時丢去尊卑之分,并坐在了案前。
皇上執着筆,問:“你要寫什麽?契書麽?”
“不錯,白紙黑字寫下來,奴婢才有保障呢。”
黃上忍俊不禁,還是很配合地用筆蘸了墨,道:“說吧,朕倒想知道你要與朕定個什麽契約。”
“這是一份正式的用工契書,擡頭便寫做——勞動合同。”
“和同?”皇上笑了笑,她沒上過幾天學,卻能選出如此刁鑽的兩個字。“可是出自君子和而不同?”
“嗯……是閉合的合。先寫條目吧,第一條,我的月錢很高,便不用再漲了。福利待遇上呢,皇上每月除了直接發給我的月錢之外,得在京城最大的票號給我存上一筆錢,等奴婢出宮養老時能用上。大概這意思,我不會文绉绉的說話,煩請皇上潤色則個。”
皇上思索片刻,提筆寫成了書面語,道:“此條容易,還有嗎?”
“第二,皇上需得保證太醫院為奴婢終身免費看病,即便日後告老離宮了,若有疑難雜症的,也能免費求太醫診治。”
“這個也容易,第三條。”
“第三,若奴婢因工受傷,需得在免費救治奴婢的同時,賠償一筆精神損失費,數額是三個月的月錢。”
皇上只覺得她請求的這些微不足道,可那副斤斤計較的樣子又好笑得緊,忍笑道:“容易,下一條。”
“第四,若在既定的年份前,皇上要趕奴婢出宮,需得在奴婢找到新的生計之前,持續付給奴婢月錢。”
連翹暗自得意,正經勞動合同不該是這樣的,自己多少有點霸王條款,但是眼下是獅子大張口的好機會,反正皇上又不懂勞動法。
給祁王辦事固然要緊,但人要給自己留條後路。萬一要是回不去了,留在這總得有個物質保障吧。
但她不知道,這些小心思在皇上眼裏,就如同小孩要個撥浪鼓一樣簡單。
“你不會被趕出宮的,下一條。”
“第五,若奴婢生育,皇上不得以此撤除奴婢的職務,還需付給奴婢一筆營養費。”
皇上手裏的筆突然頓了,他看着連翹,道:“按規矩,你若侍寝,需得喝避子湯,你若想留下孩子,那你與朕的孩子,朕絕不會虧待。”
連翹從耳根子到臉頰刷地一下羞紅了。救命啊,光想着貪一圈五險一金,自己怎麽把通房這茬給忘了,居然想着跟皇上要生育險。
“這個删了!下一個!”連翹不耐煩地揮揮手,想結束這個話題。
皇上卻淺笑着無奈地搖了搖頭,繼續執筆寫着。
“第六,皇上需得在京都給奴婢買一個宅子!”惱羞成怒的連翹直接把住房公積金改成了一套房,像個無賴一樣看着皇上。
皇上手裏的筆再次頓住了,問:“你要怎樣的宅子?”
“我不懂這個,你看着買吧。”
皇上寫下,又問:“還有麽?”
連翹猶豫許久,終于開口:“最後一條……也是最重要的一條,皇上可以不答應前面的,這個一定要答應奴婢。”
“你說。”
“請皇上答應……不殺奴婢。”連翹的聲音有些發抖。
皇上沉默不語,他知道連翹是因為那天看見那個小厮的死,感到後怕。又想到她出身低微,入宮不久,如此恐懼也屬常事。
“連翹……”皇上溫柔地看着她的眼睛。“朕并非草菅人命的暴君。”
“我知道。”
“許多事情紛亂錯雜,事關重大,不能一一告訴你,總之,朕不是胡亂殺人的人。你只答應朕,永不傷害順王,也不卷入與順王相關的事,朕絕不會殺你。”
連翹不知道怎麽回答,想到自己做的是謀逆之事,很難不關系到順王。可若是表現得猶猶豫豫,豈不是把謀反寫在臉上了?
于是迤迤然跪地叩首道:“奴婢只效忠于皇上,絕不做半點傷害順王之事。”
“那便無有不妥,起來吧。”皇上将她扶起。“你有傷在身,不許再拘禮。”
皇上寫下不殺一條,确認道:“就這些?”
“嗯……”連翹覺得自己有點得寸進尺。“皇上不是說讓奴婢以後多提醒您來風照玉林嗎?我看這邊也缺人打理,不如就讓奴婢留在這兒伺候?”
“你若喜歡,常來便是,何必搬過來?”皇上思忖,若連翹留在這,就不能天天看到她了。
“也是,我的差事還在紫雲殿,若過來了,那邊豈不是少了一個大宮女。”連翹暗自後悔,自己當初就是頂了茗兒的空上位的,好不容易熬到了這個位置,這一走,萬一被新人頂掉了,祁王安排的活兒還怎麽幹?
皇上也沉思起來,道:“你若真喜歡這兒……”
“嗯?”
“半個月後便是芒種了,紫雲殿不如這兒涼爽,朕今夏便暫居于此避暑吧。”
連翹想了想,風照玉林的竹屋雖然也算大,也設有正殿、書房、廂房和耳房,但不比紫雲殿是一座齊全的大宮殿,想來住不下原來的許多宮人,皇上住這,生活質量豈不是下降了?而且這兒地界偏僻,去哪兒都遠,皇上平時還要上朝,通勤時間一下變長許多了。
“那皇上豈不是每日要繞許多路?”
“無妨,朕也愛住這兒。只是從前都是短居兩三日,總不盡興,若能在此度過一夏,也算是怡情養性了。”
連翹就是再傻也聽出來了,皇上是在遷就自己。想到祁王之事,不覺愧上心頭。
“想什麽呢?”
“奴婢在想,能住在這真好。”
皇上拾起寫好的契書,遞與她道:“民間嫁娶似有聘禮一說,你這契書倒像是禮單。”
連翹的臉刷一下又紅了起來。
皇上緩緩靠近,萬籁俱寂中,兩人的呼吸聲逐漸清晰。
“我……“連翹含羞低下了頭。
只見皇上伸手扶住了她的臉。
連翹心中湧現出一萬種應對方式,突然想起之前琚墨說,她主動親吻的樣子皇上可能會喜歡。于是心一橫,閉上眼擡起頭湊了上去。
皇上的手卻摁住了她。
“你臉上濺了墨跡。“皇上一手托着她的腮,一手輕輕擦着她的臉,
連翹的臉更加漲紅了,她站起來轉身就要跑。
“你方才想要……”皇上按住了她的肩膀,又将她拉轉回來。“這樣對嗎?”
皇上低頭湊過去,覆住連翹的唇。
她還沒回過神,只瞪大着眼睛。
淺淺一吻過後,皇上忍笑看着一臉慌亂的連翹。
“我不是!我沒有!”連翹矢口否認。
“那就是朕想要這樣了。”皇上又一次低頭湊近吻住她。
這次是一個纏綿的吻,連翹的眼神逐漸迷離起來。她以為有了上次與祁王的經驗,自己不至于陣腳大亂,沒成想還是高估了自己。
不知吻了多久,皇上才輕輕放開了連翹,兩人相視一笑,又都害羞地別開了臉。
“時候不早,朕該回紫雲殿批閱奏章了。”皇上看着窗前的天色。“你且住在這,朕不日便會搬過來。”
連翹被這句話點亮了,聽起來好像兩個人要在這開始新的生活,這是戀愛嗎?
皇上起身出了門。
連翹依舊站在窗邊,怔怔地,有些恍惚。
皇上走出門後,行至書房的窗邊,與窗內的連翹四目相對,一時無言。
連翹心上湧入一股暖潮,踮起腳蜻蜓點水地親吻了皇上。
“我說謊了,我方才确實想這樣。”
皇上咧嘴笑了,龍顏大悅,執起連翹的手,靠在窗臺上,認真地對連翹說:“朕會護你周全,此後不許再有離宮的念頭。”
“是。”
兩人眼神間愛意濃稠,相視許久,終是戀戀不舍地分了別。
連翹看着皇上離去的背影,靠在窗臺上,回味着剛才的吻,又想起了琚墨的那個吻。
“這才叫吻嘛。”連翹腳步輕盈地走回內間,臉上的笑一刻也褪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