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一環內的世外桃源和人情冷暖

一環內的世外桃源和人情冷暖

“本王的吻便不是吻了?”

皇上剛走遠,祁王便不知從哪裏鑽出來,站在連翹身後。

“你吓我一跳!”連翹轉身一個激靈。“皇宮是你家呀?啥時候你都在,一天天的陰魂不散。”

“皇宮是本王長大的地方,當今太後是本王的生母,進宮見自己母親,還需旁人批準?”

祁王把皇上說成旁人,一副藐視一切的姿态。連翹暗嘆皇上可憐,舉目無親也就算了,還要常常看着祁王與太後在自己的皇宮裏母子相聚。

“本王教你親吻,卻遭你背後中傷,可見你這人狼心狗肺,日後怕是倒戈也未可知。”

連翹無奈,道:“大哥,我只想回家诶,倒戈是往哪裏倒啊?還有第二個人知道怎麽送我回家嗎?”

“只怕你沉溺于做皇兄的寵姬,樂不思蜀呢。”

連翹倒是沒想過這個,一時說不出話來。短短兩個月的相處,自己就為皇上的溫柔多次動心,甚至還為他挨了一刀,照這樣下去,等到祁王事成之日,要如何眼睜睜看着他死在祁王手裏呢?

這個家,真的非回不可嗎?連翹好像動搖了。

似乎是看見了連翹眼中的猶豫,祁王冷冷道:“你是我安排進來的人,若不能為我所用,便是與我為敵,若皇兄知道了你的來歷,你猜他還會不會兌現護你周全的諾言呢?”

“暴露我,你也脫不了幹系。”

“我是太後的兒子,是滿朝皆贊的祁王,你是什麽?他憑什麽留你一條命?”

“……”

“憑你年歲小心思純?憑你有幾分姿色?還是憑你能讓他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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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連串的問題讓連翹蔫如霜打的茄子。

皇上的表白很讓她動情,但她也不知道這份愛的重量是多少,她沒有一個參照物,不知道這份愛能撬動什麽。他是皇上,擱她的世界就是總統,随便撬動什麽都是了不得的。

“皇兄予你的承諾和遷就,我都聽見了。”祁王若無其事地翻弄着那份“勞動合同”,嘲弄着說。“你可還記得元靈節那日,身着水色禮服,總是笑吟吟的淑妃?她16歲入宮,正是你現在的年紀,皇兄從前最寵她,搜羅全天下的新鮮玩意兒哄她開心,春日與她賞花,冬日與她吟詩,圍獵也只帶她去,專房之寵,六宮嫉妒,他們的私房話我沒興趣聽,所以不知是否也許下過護她周全的諾言。”

“後來呢?”

“後來,身量豐腴容色傾城的麗妃進宮了,淑妃失寵,風光不再,只能在宴會上見到皇兄了。”

連翹想起之前麗妃的宮女所言,皇上來後宮,十次有八次都是麗妃,果然不虛。

“我不是嫔妃,無需在意恩寵。”

“你必須在意,因為你要回家。皇兄的寵愛雖有到頭之日,卻也足夠你物盡其用,替本王做些事。”

“你走吧,待太久容易生枝節。”連翹冷漠地走回裏間。“這個用工合同應該跟你簽才對。皇上不像你這麽黑心。”

總躺着,人也變得悶悶的,連翹于是想拿出化妝品打扮打扮。不料盒子一啓開,許多東西竟已變了質——她只學了做化妝品,沒學怎麽做防腐劑。

罷了,如果沒幾天就要做一次化妝品的話,那這妝,不化也罷。

可是頭發着實黏膩了些,宮裏派發的草木灰和皂莢用得她難受,癢了也只能用篦子篦一篦,或是拔下簪子搔一搔。癢定思癢,連翹努力回憶起從前去商場的手工店DIY古法手工皂的經驗。

好在有了皇上的特殊照顧,宮裏的人也都眼尖,知道了風向,連翹想要些什麽東西不像從前那樣麻煩了,只叫來一宮女吩咐她找些貝殼,草木灰,牛乳,粗鹽來,又請侍衛大哥砍來一竿粗粗的竹子,鋸成一個一個的竹筒,做模具用。

忙活了一下午,可算完成了一套做工粗糙的肥皂,只等明日冷卻成型後好生洗洗頭。

晚間皇上興高采烈地回到風照玉林,飛也似的朝竹屋奔去,嘴角笑意藏不住。連翹照例去熬安神湯,卻被皇上攔下來。

“這些事讓底下人做就好了,你只坐在這讓朕好好瞧瞧。”

“又有什麽好瞧的?傷勢已無大礙了。”

皇上仍是歡喜地看着她,拉起她的手朝書房走去。

“皇上要看書了嗎?奴婢這就掌燈。”

“且歇着吧,身體剛好轉便搶着地做事。”他将連翹按坐在椅子上。“那合同上的事,已差人一一去辦了,只是一時不能盡然辦完,朕有別的東西要給你。”

連翹想起上次收了支簪子就鬧出好大一場風波,此時有些忐忑。

只見皇上從袖中拿出一盒糕點,道:“這是紫雲殿寝殿桌上的糕點,你平日最愛吃的。”

連翹石化在原地,有些不好意思。所以皇上一直知道自己平時喜歡順手偷吃桌上的點心!可是每天都有人來把原封未動的點心換成新鮮的,連翹只是覺得浪費,才順手塞嘴裏的!

“謝……謝皇上。”

“往後這每日照例的點心都會送到風照玉林來。”

皇上是好意,但連翹更加不好意思了。

“朕進來時見院裏晾了些竹筒,是做什麽用的?”

連翹這次醒來以後,皇上在她面前的樣子好像變了許多。從前是威嚴中的禮貌與親和,不過是上位者對下位者表示親近的一種手段。就好像從前實習時對接過的一個大領導,午飯時間偶然遇到,他會笑着問自己吃了沒有,但實際上并不關心自己吃沒吃。偶爾也會聊聊天氣和業餘愛好,但總歸是工作場合以外不會再有任何交集的兩種人。而現在,他看起來已經不像一個上位者了。他眼裏的關切、喜悅、好奇,全都是真切的,他好像從一個威嚴的領導變成了同班的男同學。

連翹不知不覺也免掉了敬語:“那是香皂,我鑽研了許久才造出來的東西,只因用不慣皂莢,想做幾塊香皂來好好洗個頭。”

“你還會做這些?”皇上說着,看向窗外的月光,道:“你還未用過晚膳吧?月色不錯,不如傳膳到院兒裏,與朕一同用了。”

少頃,便有宮女在院子裏擺上了一桌飯。銀白的月光柔和得像一片紗,映出搖搖晃晃的竹影。

連翹看着眼前身着華服的人,挺拔的身姿在月光的修飾下平添了許多柔和,一舉一動溫文爾雅,送菜入口,輕輕咀嚼,再到吞咽時咽部的聳動。連翹知道皇上英俊,只是入宮目的不純心懷不軌,很少像這樣面對面地正眼看皇上,一時竟忘了動筷。

“若不爽快,晚些讓宮女替你篦頭吧,後妃們也總愛篦頭的。”皇上惦記着她說的皂角用着不舒服,提議道。

連翹仍恍惚于眼前人的美貌,竟未聽清他的話。

“連翹。”

“嗯?”

“不合口味?”

“噢,沒有。”連翹刷地一下臉紅起來,埋頭開始吃飯。

皇上問連翹對起居的愛好。連翹規劃着竹屋的布置和小院用途,一會說要種海棠,一會又要改成挖魚塘,皇上接茬兒說再養些雞種上菜。連翹以為皇上嘲笑自己土,但皇上卻覺得田園生活很風雅。

晚上連翹依舊值夜,皇上分一半床給她。倆人發乎情,止乎禮,相視而笑,說着漫無邊際的話,從夏日的螞蚱到時興的歌謠,又說到寒冬時節的風照玉林,積雪沉重到壓折堅韌的竹,發出噼啪的響聲,說到興奮處,兩人已開始憧憬圍着炭爐向火,靜靜聽雪壓竹的美好模樣。

不知不覺間,天已漸露晨曦了,二人竟仍無困意。皇上雖戀戀不舍,卻也是時候上朝了,于是又喚宮人打來水,取來盥洗用具,收拾妥當後,乘辇轎出了風照玉林。

禦前的宮人都是人精,在他們看來,皇上和連翹一起吃飯,晚上必定是讓連翹侍寝了,然而次日卻沒喝避子湯,于是紛紛猜測皇上有意賜封連翹。從前衆人對連翹的恭敬不過是對大宮女的基本禮數,從今日起,卻變得有些殷勤讨好了。連翹接連收到禮物,日常的活計也被他人搶着幹了去,這深宮中一時間竟多了不少溫暖。連翹哪裏知道緣由,只當是跟來風照玉林的人都是皇上挑選的親信,所以更随和親近些。

風照玉林猶如深宮中僅存的一片世外桃源,連翹身處其中,每天與宮人們說說笑笑,等到夜晚皇上下朝回來,帶來許多好吃好玩的,或是種花弄草,或是同游竹林,皇上撫琴,連翹擊鼓(因為只有擊鼓可以速成,連翹也不會別的)。

如此美好時光持續了不到半月,麗妃聞訊,氣勢洶洶殺進了風照玉林。

風照玉林的宮人們很機靈,将麗妃攔在了連翹屋門外。

“娘娘留步!皇上有令,這風照玉林乃皇上私院,與紫雲殿一般,非诏不得入內,還請娘娘三思。”

“私院?非诏不得入內?那便将裏面鸠占鵲巢的狐貍精也一并趕出來,一個下人,敢獨住皇上的別苑!”

連翹聽得到外頭的動靜,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這世外桃源的好日子或許要到頭了。

麗妃踢門而入,眼睛裏又是兇光又是含淚,給連翹整得大氣不敢出。

“真是好年輕的狐媚子。”

“參見麗妃娘娘。”連翹行禮。

麗妃看着屋內的陳設和用具,怔怔地說:“皇上還真許你住在這兒了。”

“奴婢只是随行伺候的宮女,皇上住哪我們做下人的自然就跟到哪兒。”

麗妃不搭茬,道:“以你的卑賤出身,最好不要有非分之想,皇上一時興起,幸個年輕宮女也是有的,此前也有先例,被趕出宮的茗兒便是。你且掂量好自己的分量,不要覺得可以飛上枝頭變鳳凰,即便你有什麽詭計讓皇上許了你住在這,或是日後能讓皇上冊封了你,也絕越不過我的位分。”

“奴婢不敢。”連翹籠統地回答。她一時也沒反應過來什麽幸不幸的具體是啥意思,但是在麗妃看來,這個回答就是默認已經被皇上睡過了的意思。

麗妃冷哼一聲,轉頭便離開了風照玉林。

此事過後,一傳十,十傳百,以訛傳訛,已經變得不像樣了,滿宮裏全都是禦前大宮女即将破例封妃之事,更有好事者瞎說八道,把連翹傳成了以醫術迷惑皇上的江湖女子,不日便會取代風情萬種的麗妃。

一時間,人人都以連翹為風向,已将她當作主子來對待了。也有不少癡心妄想的小宮女,想效仿連翹,刻苦學習醫術藥理,指望着連翹飛升妃位後,自己能頂上這個禦前大宮女的缺,再次實現飛升妃子的神話。

如此光景持續了三個月,天氣轉涼入秋,風照玉林的避暑優點也不再像夏日那般明顯了。衆人原本以為皇上是想挑最好的日子賜封連翹,可是好日子一個接一個的過去,禮部仍未傳出任何消息,合宮上下對連翹的态度便不如之前那般熱情了。

麗妃也看出皇上無意冊封連翹,于是再次殺進風照玉林,只不過這次是高昂着頭顱,哂笑着走進來的。

“參加麗妃娘娘。”

“怎麽還在給主子行禮呀?日夜盼着當主子,現在怕是望不到頭了。”

“奴婢不敢。”連翹最近過得很割裂,主要是赈災之事正是緊要關頭,皇上最近忙得晝夜不停地處理政務,所以也很少來風照玉林了,外界開始對她180度大轉變,她也很莫名其妙。這宮裏除了皇上和祁王,沒人能跟她說什麽實打實的真話,可是皇上忙于朝政,祁王也不知道幹啥去了好久沒出現過,沒人提點她,她常常摸不着頭腦。

“當作妃子養在別院卻不給妃子名分,可不是與外頭的娼婦并無二般麽?果然是民間來的,懂得下作手段勾引人。皇上是明君,也不過一時圖新鮮,絕不會将你這種上不得臺面的東西納入後宮。”

連翹對眼前這個沒有腦子的女人又氣又無語,她自己滿腦子都是那點破事,還愛管別人叫狐貍精。被個傻叉用娼婦這種詞罵,連翹心裏雖然氣,但礙于身份還是無法反駁,只能跪着接受。

“奴婢不敢。”她只能說這一句,因為任何辯解都只會激怒麗妃。

麗妃發洩夠了以後便大袖一揮走了。

可是這事又在滿宮裏傳開了。連翹現在的身份是衆人皆知的尴尬,因為全世界都認為皇上破了她的身子,還養在私院,卻不給名分,如今也把她給忘了。之前巴結她的人多少是羨慕中帶些嫉妒,此時便是牆倒衆人推。那些巴結她的人當時有多熱情,這會欺負起她來就有多大的恨意。

連翹滿肚子的委屈,也只能自己受着,越來越多的麻煩差事推脫到她這邊,喝口水都得仔細裏頭是不是有料,丢東西也成了常有的事,卻無力追責,只能再盡量将貴重物品收好些。瑣事上的為難也罷了,更讓連翹郁悶的是那些莫須有的謠言和難以入耳的品評,将她說得仿佛是天底下頭一號下賤的女子。

皇上偶爾也抽空過來,但是往往是帶着一臉加完班的疲憊,只想靠在她旁邊靜靜地閉眼休息,連翹也就不好意思跟他說這些了。比起那些挨餓受凍的災民,自己這點事又算啥呢?

只是長此以往,郁結成疾,連翹變得郁郁寡歡,常常獨自對月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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