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小狗皇上的悲慘身世

小狗皇上的悲慘身世

一連五日,也不見皇上回風照玉林。夜深時,一陣涼風刮過,連翹心裏一沉,暗嘆:“已經入秋了,皇上自然不必再來這避暑之地。或許真如祁王所說,皇上只是貪圖新鮮罷了,自己與那個失寵的淑妃有什麽區別?人家好歹還有個名分。”

于是取來從前芒種時與皇上同釀的梅子酒,自斟自飲起來。

連翹對酒沒有什麽概念,只覺得甜甜的度數應該不高,于是一杯接一杯,喝得意識模糊,說起胡話來舌頭也捋不直了。

“那個殺千刀的王爺,以前總愛不聲不響地出來吓人一跳,現在有事兒,他倒不來了,是讓我死在這嗎?他爺爺的。

“還有這假深情的皇上,話倒說得好聽,什麽他媽護我周全,連我被欺負了都看不出來的嗎?

“嗚嗚,媽媽,我什麽時候能回家呀?嗚嗚……”

不知是夢裏,還是幻覺,屋裏走進來一個人,看那身影又像皇上,又有些像祁王,連翹只當是夢了。

她打了個嗝,走上前拍了拍皇上的臉說:“呃唔,我現在只能夢裏見到你了是吧?還皇上呢,皇上也吹不上空調,還得來竹林避暑,不如我家呢,是吧?”

皇上聽不懂她的胡言亂語,只扶着她來到榻上。

“為何獨自飲酒,還喝了這許多?”

“嗚嗚……你還有臉問為什麽,這裏冷死了,不喝酒怎麽能暖和點,你就把我扔這兒了是吧?行,我也不靠別人幫我了,我自己回家,我自己,行吧?”

皇上為她蓋上厚厚的被子,問:“蓋上些,還冷嗎?莫要說氣話,是朕疏忽,秋日的風照玉林的确并不宜居,明日咱們便回紫雲殿。”

躺在床上的連翹橫流兩行淚,抓住皇上的袖子說:“你太好了,怎麽在夢裏也這麽溫柔啊。你該不會就是我的一個夢吧?會不會明天一醒來我就回家了?”

皇上不懂她的話,只當是胡言亂語,拍拍她的頭,道:“這不是夢,我倒些水與你喝,你喝完且睡下。”

“嗚~你說我要是回去以後,再也遇不到你這樣好的男人怎麽辦?我豈不是很難喜歡別人了。”

Advertisement

皇上正倒水,聽到此話突然停了下來,察覺到這些醉話或許并非全然胡言。

“連翹,你要回去哪裏?”

“回去?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去,總之我不想再留在這裏日日煎熬了,我對不起你,或是一頭碰死,或是跳井,回得去更好,回不去也罷了,好過在這違背自己的良心。”

“近日政務冗雜,朕實在脫不開身來見你,竟不知你心裏有這些念頭,竟已到了尋死的地步。可是有人為難你了?”

“宮裏太可怕了,這裏的人都極勢利,你得勢時就恭維,以為你失勢便加倍落井下石。我倒罷了,只是些下人之間的尖酸刁難……”連翹想到日後祁王篡位,皇上會是怎樣的下場,後怕地說。“琚桀,你若不是皇上該多好?”

此言一出,皇上心中一驚,兒時的回憶頃刻湧上心頭。

那是母妃臨死前的夜晚,也是這樣秋日裏的大風,母妃喝得酩酊大醉,悲傷地摸着他的臉說:“我的兒,你若不是儲君,該多好?”

年幼的琚桀自認非嫡非長,絕無繼位的可能,只當母妃在說胡話。卻不料,第二日,母妃便服毒自戕了,琚桀自此被記在了皇後的名下。幼小的琚桀覺得是自己做錯了什麽,只因母妃沒了以後,父皇便開始愈加嚴厲地管教他,教他許多別的兄弟不需要學習的事物。父皇駕崩後,他果然越過嫡出的琚墨繼承了皇位。這時他才明白,原來母妃自戕,是在為自己鋪路。所以坐在這個皇位上,他一天也沒有快樂過。

連翹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語,體力耗盡後睡了過去。

皇上卻一夜無眠,坐在床邊反複思慮她這些醉話,尤其是那句“你若不是皇上該多好?”

從前母妃說了這樣的醉話,次日他睡醒後母妃便永遠離他而去,故而這次他不敢睡,也睡不着。

漫長的一夜終于過去,已到了上朝的時辰,兩個宮女端着盥洗器具在門口等候。皇上遣退她們,并讓張公公傳話,今日免了早朝。

這是琚桀登基以來第一次免早朝。他數年如一日殚精竭慮,朝乾夕惕,将大小政務處理得滴水不漏,竭力做一個好皇帝,只為對得起母妃的死。而如今他心愛的女人說了一樣的話,他只害怕重蹈覆轍,再失去一次最重要的人。

半個時辰後,連翹迷迷糊糊地醒來,只見到滿眼紅血絲,頭發也有些松散,一臉憔悴的皇上。

“皇上……”連翹看天已經亮了,自覺睡過了頭,緩緩爬起身,奈何頭還是很暈。

“你要回什麽家?”皇上紅紅的眼睛裏噙着淚水。

連翹心中一震,自己昨晚到底說了啥,該不會把祁王的事抖摟出來了吧?

“我,我有說我要回家嗎?許是想念我娘親了吧,得空捎封信回去就行,她不就在京城的藥鋪麽?”連翹想起祁王給自己安排的那個不怕查的假背景,對答如流。

“你說你要跳井回去,那是什麽家?莫非你前世是天上的仙人?”

“我這人喝多了就愛胡言亂語,皇上不必當真,皇宮裏的日子可比家裏好過多了,我才不要回去。”

“不,你昨晚說你在宮裏并不好過,有人拜高踩低欺侮于你。”皇上沉聲正色道。“為何瞞着朕?你近來總不開心,朕前些日子疲累不堪未顧得問你,你怎麽也不說?”

連翹沉默了一會,想了想,自己承受的這一切,對于皇上來說或許是一句話就可以解決的事情。那也沒必要太懂事了,該說說。

“衆人皆以為,皇上臨幸了我,又不願給名分,便拿我比作外頭的……”

“這幫狗奴。”皇上踢翻榻下的腳凳,将一夜的不安借此發洩出來。“那朕就予你名分。”

連翹想了想祁王的叮囑,搖了搖頭說:“那樣我就不能天天見到你了。”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皇上有些感動。

“這有何難?你封妃後,朕便只去你宮裏。”

“皇上說的什麽話,奴婢身份低微,若成了專寵的寵妃,朝中重臣将如何看待皇上?奴婢又該如何自處?”

皇上想了想,确實如此。前朝後宮盤根錯節,一個單純善良毫無背景的女孩子若成了寵妃,或許會死得不明不白。即便他追查出幕後兇手,可是他在意的人已經沒了,又有什麽意義?他要的只是連翹陪在身邊。

皇上思慮良久,道:“既如此,朕便封你為正四品醫官,禦前随侍,雖是不大不小的官職,尋常宮女若有辱沒你的,你自可發落,後宮妃嫔也不至與一女官争寵,如此便是名正言順了。”

連翹楞了。就自己這點三腳貓的醫術,竟然當上四品官了。

“不謝恩嗎?”

連翹愣着神謝過了恩。仔細想想,這不失為一個辦法,或者說,沒有比這更好的辦法了。

“皇上今日,不去早朝嗎?”連翹突然想起來。

“我怕我上朝回來,你就不在了。”

眼前這個憔悴又心碎的英俊男子說着這樣讓人心中一熱的話,全然不像一個皇上,倒像一只被抛棄的小狗。連翹也受感染,眼眶紅了起來。

“我,我不會離開。”連翹有些猶豫地允諾道,輕輕撲進皇上的懷裏。

皇上溫柔地撫着她的頭發,喃喃自語道:“我也希望自己不是皇帝。”

連翹心髒幾乎漏跳一拍,睜大了眼,心內自問,皇上是否察覺到了什麽?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麽?

皇上突然說這種話必然有緣故,然而此刻卻非常依戀地懷抱着自己,連翹想單刀直入地試探一下,于是問道:“此……此前闖入風照玉林的刺客,已過去數月了,可有下落?”

祁王說過,行刺皇上的人是元靈節宴會混入宮裏的,不是皇親就是貴胄,此事非同小可,如果皇上願意把內情告訴她,便是完全卸下了防備。

“是洛王的人。”皇上自若地說了出來,毫無保留。

連翹疑惑,祁王說過,洛王不至于如此蠢鈍的,怎麽會直接派刺客呢?

“為什麽?”

“他手握軍權,又私下招兵買馬,早已是司馬昭之心,朕近日不能過來陪你,正是為處理此事。數月以來精心布局,昨夜是收網之夜,如今洛王已将謀反之事坐實,朕也名正言順地将他羁押起來了。”

連翹心裏扇了自己兩個巴掌。原來皇上在忙這麽重要的事情,外頭腥風血雨,自己卻在這與世無争的風照玉林裏傷春悲秋,還冤枉皇上是喜新厭舊的渣男。

“洛王為什麽突然沉不住氣,派了刺客來打草驚蛇呢?”

“不錯,他平日雖行事魯莽,卻懂用兵,不打無準備之仗。是與他聯手的商賈心急,見他謀劃多年,銀錢花了海量,卻不曾有動作,于是趁元靈節派人跟随他的車馬進宮,以他的名義行刺,逼他提前謀反。”

連翹突然想起,那天抱住那個刺客的大腿時,隐約有聞到一股熟悉的藥香,現在想來正是杜家人身上特有的那種氣味。

“那皇上打算如何處置那個商賈呢?”

“抄家,滿門抄斬。”

連翹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自己此刻離死亡那麽近。從血緣意義上來說,自己也是杜家的一份子,若不是當初被祁王改換身份送進宮,此刻恐怕也是那滿門抄斬名單裏的一員吧?

連翹對杜家人沒什麽感情,此刻只是感到自危。但又想到當初盡心盡力守候和照顧自己的甘草,心裏還是有些不忍,于是冒險問道:“包括奴仆嗎?”

“滿門,便是連豢養的貓狗鳥雀都要絞殺的。”

“太可憐了。皇上,做奴仆的本就命苦,主家做這樣大逆不道的事,也不是他們能幹預的,必定是被蒙在鼓裏,或許至死都不知道因何而死。”

皇上溫柔地看着她,認真地說:“我知道你心善,但這是謀反之罪,不株連九族已是開恩。”

“可是,若毫不知情的仆人被處死,豈不是多了許多冤魂嗎?他們除了給這謀逆的主家做活計以外,與其他平頭百姓又有什麽區別。我也是做奴仆的,此番若非有幸進宮,說不定也去到哪個大戶人家做丫鬟了,若碰上個倒大黴不惜命敢謀反的主家,豈不是也要白白送命了?”

皇上從前并未考慮過這些,因為百姓和芸芸衆生在他眼裏都過于抽象籠統,相比于皇權的不可侵犯性,他不覺得幾條普通人的命有什麽關系。可是此刻,他眼前這個重要的女子就是一個來自民間的普通人,聯想到她枉死,便是有關系了。皇上暗嘆,這皇位竟将自己變得如此冷血。

“那便一一審問,有幹系的便殺,無辜的便放了。”多年的君王訓練與此刻的人性柔軟讓皇上給出這個折中的辦法。

連翹安下心來,松了一口氣。

因洛王之事多日未能安眠,昨夜又傷心地徹夜熬紅眼,皇上此刻抱着連翹緩緩地說話,不覺放松下來,眼皮也沉了。連翹宿醉,腦袋也昏昏沉沉的。兩人相擁而眠,一直睡到傍晚。

連翹在黃昏時醒來,皇上已經不見了,案上卻留一信箋,上書“暴雨天晴,一夜狂風,殘局待理,暫別片刻。”

連翹心裏暖暖的,他是皇上,他本無需交代自己去了哪。

連翹一擡頭,只見門口站着兩個大宮女,也沒在做什麽活兒,只站在門口盯着她看。

“兩位姐姐,有什麽事嗎?”

那宮女冷笑道:“大人一句姐姐,我們怎麽受得起?我們兩個杵在這,不過是奉皇上之令,看住大人,不讓大人變成鳥兒飛走罷了。”

說完,旁邊的大宮女也一起嬉笑。

連翹明白了,這個官職在後宮是空前無例的,故而雖位居四品,拿着俸祿,被人叫一聲大人,可在這些宮人眼裏,自己仍然只是個宮女。這個官,封了,又好像沒封。威信實權沒有,家世背景沒有,才能資歷也沒有,只有皇上特殊的寵愛,倒是個四不像,只讓人覺得她是個妖女。連翹想到從前武則天養在身邊的男寵,大約就是這樣被人議論吧?

留在皇上身邊伺候,尚且如此,要是真封了妃,另居別處,毫無宮鬥素養的連翹或許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