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紅樹綠洲,生離死別
紅樹綠洲,生離死別
翌日醒來時,連翹有些後悔昨晚如此冷淡地離開,就将皇上一人留在那。信守諾言是他的原則,應該尊重,且他是個古人,極重孝悌,怎麽可能違背對先皇的承諾?更何況,她也不能保證皇上讓位就一定能保住性命,萬一祁王趕盡殺絕,她又有什麽辦法呢?思來想去,自責萬分,連翹獨自走去一樓的連廊,想讓寒風吹清亂糟糟的思緒。
不料這裏已經被人捷足先登,賢妃娘娘正憑欄而坐,身邊并無侍女。
連翹正要轉身離去,卻被她喚住:“司藥大人。”
“參見賢妃娘娘。”連翹拱手行禮。
“大年初一,沒想到與司藥大人一早在此相遇,既然如此有緣,大人不如與本宮一同賞雪?”賢妃的眼神別有意味。
連翹颔首,走上前去。
“你會離開他嗎?”賢妃低聲,并無半點語氣。
“誰?”她心中有猜想到,但還是追問。
“阿桀是苦命人,你或許是他生命中僅剩的光。”
連翹擡頭看向賢妃,繼續聽她說。
“本宮并非強逼你做個節婦,只是阿墨的謀劃,如今已是木已成舟了,你下一步當如何?”
“我不會離開琚桀。”
“謝謝你。”
連翹一直覺得賢妃不簡單,她好像從來不在意恩寵,而皇上雖不臨幸,也從未虧待過她,兩人與其說是皇上和妃子,更像是好友。
“下官鬥膽問,娘娘您說皇上是苦命人,是否也知道當年的許多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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賢妃看着遠方,莞爾一笑,道:“我與阿桀和阿墨從小是一同長大的,沒想到如今三人卻走到這般田地。若無那天命,阿桀如今應該是個無憂無慮的富貴王爺,阿墨也不至于從皇室嫡子變成謀朝篡位的逆王。”
又是這個天命,賢妃果然知道。連翹繼續傾聽。
“他終日被皇位束縛,還不得不對逼死自己母妃的太後堂前盡孝,滿宮裏沒有一個人原是屬于他的,這些年來,真是苦了他了。或許阿墨奪權,對他是一種解脫吧。”
“沒有一個人屬于他,賢妃娘娘此話怎講?”
“先帝是秘密立儲,也就是說,在阿桀正式登基之前,除了先皇,如今的太後,被逼自盡的惠太妃,以及阿桀阿墨二人之外,衆人皆以為儲君必然是嫡出的阿墨。儲君未來的皇後、妃嫔、近身伺候的宮人、結交的重臣,都是提前預備和籠絡好的。這些人,日日與阿墨往來交好,卻沒想到最終登基的是阿桀,又輕慢他庶出的身份,故而他初登基時,與衆人的關系極為尴尬。”
“怪不得他說大家敬重的是這個皇位,而不是他。”連翹嘆了口氣。
“皇妃們都以為自己将來嫁的是阿墨,最後卻嫁給了阿桀,從前與阿墨的聯絡,便都成了芥蒂。皇後的家族是金國僅次于琚氏的大族,世代出皇後,沒想到如今卻要嫁一個庶子,她敬重的只能是這個皇位。故而阿桀的子嗣也不多。”
“娘娘呢?您與皇上和祁王似乎都交好,從前也是以為要嫁給祁王嗎?”
賢妃搖了搖頭,自嘲地說:“人算不如天算,我的家族希望我嫁給未來的皇上,故而也與阿墨交好,可我不願被宮牆圍困終生,于是違抗家族,執意嫁給了當時還是皇子的阿桀。我那時還疑惑,阿桀為何百般不願,且不以我為正妃,而是只納作側妃。原來他早就知道,嫁給他,我才是被圍困宮牆,他不忍看我如此。那正妃之位,也必須預留給未來的皇後。……這一切,倒是陰差陽錯地遂了我父母的願。”
“他本就身不由己,還連累你也不自由,想必更加愧疚了。”
“是啊,阿桀太為別人着想了。”
“祁王就不會這樣,他只想着自己。”連翹冷冷地說,滿是對祁王的恨意。
“……阿墨本性不壞,他是萬衆矚目的皇室嫡子,心性本就比旁人高許多,驟然要他接受自己屈居人下,必是百般不願的。你猜他為何多年不娶?那些從前與他交好的,金國最顯貴的世家,後來都将女兒嫁入了阿桀的後宮,他再娶,便都是阿桀挑剩下的了,他自然不願。”
“若不考慮前路,就個人而言,娘娘心中,更屬意他們中的誰呢?”連翹聽賢妃的話裏并沒有偏袒任何一個人,于是好奇道。
“我誰也不屬意,他們倆都像我的弟弟一樣,我一點也不希望看到如今這般境地。”
“那娘娘心中,另有其人?”
賢妃笑着搖搖頭:“人活一世,并非必定要心慕于他人,我愛詩書,愛作畫,愛我自己。關于這點,也是我對阿桀的歉意,我只能給他姐姐般的關懷,況且這樣的關懷,對阿墨也是一樣的。所以,這世界上,真的只有你一個人,是完全站在他身邊,全心全意關懷他的人,你對他很重要。”
連翹不由得肅然起敬,原來這世界上真的有不需要愛情的人。
“去看看他吧。”賢妃提醒道。
連翹行禮,退了下去。
自己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依靠,可是除了陪伴,她還能做什麽呢?至少在他人生最後的這段旅途,好好陪着他吧。
連翹來到二樓的主寝殿。
宮人行禮,連翹示意他們不要出聲。
連翹掀開帷幔時,發現龍榻已經整潔如新。
她一路找去,行至二樓的窗欄處,發現一個披頭散發穿着松散睡袍的消瘦身影,憑欄而立,寒風吹拂着他的發絲,整個人透露着破碎的柔弱感。
他聽見動靜轉過頭來,見是連翹,大喜。
“抱歉,我不應該……”
連翹話沒說完,被琚桀擁入胸膛。
“我以為你不願再見我了。”
連翹被這委屈而微弱的聲音擊垮,愧疚感再次充滿胸中。
“我不該逼迫你違背諾言,我會尊重你此後的所有選擇,陪你走到最後。”連翹堅定而溫柔地看着皇上。
“我……我亦不應要你去谄媚祁王,這剩餘的光景,我要與你好好度過。”
兩人雙雙落淚,活活一對苦命鴛鴦。
“好了,我們梳洗吧,披頭散發的更感覺悲涼了。”連翹用手指繞着琚桀的頭發。
“不急,你看那。”
連翹順着琚桀手指的方向看去,是一片竹海環繞紅梅的景象,進入檐廊的門大開着,任由冬日清新的寒氣撲在兩人臉上。
“這是合同上答應你的宅子,就由你來命名吧。”
命名?她一個理科生,可取不出像風照玉林那樣風雅別致的名字。
連翹走上前去與琚桀并肩而立,扶着欄杆,眺望冰雪世界中,遠山微微露出的晨光,低頭看腳下,主殿環繞翠綠的竹海,鮮豔的紅梅點綴其中,綠竹紅梅均被冰霜鍍了一層薄薄的白紗,朝陽灑落在那白紗上,好像夢一樣。
連翹不由得恍惚了。這不就是,她從前總在周末乘很久的地鐵去看竹的那個景區嗎?她上大學的城市以前确實是古都,那個景區從前确實是皇家的行宮,她記得,叫做紅樹綠洲。
是了,難怪她從前總能在這一坐就是一天,還常常獨自對着竹海流淚,原來是前世的因緣。
她有些激動地含着淚,道:“我沒念過什麽書,只看這竹海好像一座小島,環繞着這座宮殿,中央又有一片紅梅,不如就叫——紅樹綠洲?”
琚桀正要嘆妙,卻聽門外走來一人,大贊:“紅樹綠洲,好名字!”
不是祁王又是誰?
相比屋內二人披頭散發,祁王仿佛剛從殿堂歸來,神采奕奕,頭發梳的一絲不茍,金冠鑲嵌紅藍二色寶石,白狐大氅襯得雙肩寬闊,貴氣非凡,只欠龍袍加身了。
“來人,筆墨伺候,本王替司藥大人題上。”
“全都退出去!”皇上發話,宮人們看了看祁王,猶豫了一番,還是退出去了。
“司藥大人,本王題字作為喬遷之禮相送,希望司藥大人不嫌微薄。”
“不必了,這是皇上的行宮,說什麽喬遷禮,下官不敢擔此僭越之罪名。”
祁王冷哼一聲,用充滿戲谑和侵略的表情盯着連翹,眼神中卻不自覺地露出了不自信和傷感。
“司藥大人如今平步青雲了,也別忘卻了當初本王的扶持。”
連翹不想看他,自然也無法發現他眼底的脆弱,冷冷道:“我不該助纣為虐,你答應我的事我也不在乎了,人不該為了自己做傷害他人的事。”
“你還是那麽糊塗,正因為你如此糊塗,才會被我利用,也正因為你的糊塗,皇兄才會愛上你,落得如今聲名狼藉,人心盡失的下場。”
“是的,你如願了。”連翹諷刺地說。
皇上憂郁而冷漠地對祁王說:“我早知會有這一天,即便沒有連翹,你的謀劃也不會改變,我倒要感謝你将她送來,讓我這冰冷的一生有了一縷溫暖。”
“哦,是嗎?那我如今便要收回這縷溫暖了。”
“朕絕不會退位,只要你一天不起兵造反,朕便還是一天的皇上,你無法将她從朕身邊奪走。”皇上知道祁王也不想擔負篡位的罵名,才一直遲遲沒起兵,而是用盡迂回的辦法逼他讓位。
祁王有些氣急,表面卻不露聲色,轉而對連翹說:“難不成你也愛上了這個窩囊皇帝?此刻回來本王身邊,還算你功成身退,替你改名換姓,洗脫妖女罵名。你可不要入戲太深,陪他演這同舟共濟生死與共的戲碼,倒誤了你的性命。”
“你連琚桀的腳後跟都比不上!我死過一次的人了,我還怕你殺我嗎?”連翹破口大罵道。
“你在執迷不悟什麽?他無力守住皇位,已經無能至極,你在後宮受人欺淩時,他又為你做了什麽?那可是他的後宮。”祁王冷哼。
此言一出,皇上面露愧色,道:“是我對不住你,我以為帶你住進風照玉林,封你官位便可保你無虞,你究竟受了多少委屈,我竟不知。”
“不,不怪你,你已經對我夠好了,是我自己無能,做不到讓別人尊重我。”
祁王再次冷哼道:“那又是誰教會你在宮中立足?誰将你從杜家這個火坑裏救出來?誰在元靈節宮宴後帶你去大快朵頤?誰在你被太監刁難時出手相助?”
“你不過是收買人心!我就是再傻也看出來了,你只是怕我倒戈!”
祁王啞口無言,她說得好像沒錯,可是他感覺很委屈。有些事明明大可不必,他卻出手相助了,當初用收買人心來說服自己做這些,如今卻為連翹親口說出這話而委屈。
他轉念一想,道:“那魅惑男人的本事,也是本王教你的吧?我教你如何與他說話,教你親吻,你倒也靈性,初次親吻時還是你主動吻的本王……”
話音未落,他已湊近連翹的臉,用幾乎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就像這樣……”
皇上一把推開了祁王,将連翹護在身後。
“琚桀,我……我雖然确實……但那時還……”連翹急忙解釋着。
“無妨,只要此刻你的心屬于我,我便死而無憾了。”
祁王戲谑地鼓掌道:“好一對苦命鴛鴦,一個朝秦暮楚的女子,一個平庸無能的帝王。”
連翹又要回嘴時,門外傳來太監通傳的聲音:“報,蒲丞相求見。”
臣子正常不會私自進宮見皇上,何況這裏是度假的行宮,今天又是年初一,蒲相不在家過年,跑來行宮做什麽?皇上想他必有急事,道:“傳。”
連翹躲到屏風後面,屏聲斂氣觀察着外頭的三人。
“大年初一,蒲相不與家人團聚歡度,跑來這京郊的行宮,所為何事?”
蒲相行禮道:“參加皇上陛下,參見祁王殿下。微臣惶恐,本不該叨擾吾皇慶賀新春,只是,如今饑荒未平,南部小國又騷擾邊境,舉兵來犯,臣懇請皇上,處死妖女,歸心朝政,将南部的叛亂平息,以平定天下。”
皇上正色道:“司藥是得力之臣,不是妖女。朕繼位以來,何時怠慢過朝政?蒲相與朝堂諸臣有目共睹。邊境叛亂,古來常有,何時成過氣候?不過照常派兵鎮壓,何須為此濫殺無辜?”
蒲相義正辭嚴而又憂心忡忡,道:“如今天下誰人不知皇上藏一妖女在風照玉林,日日相伴,夜夜笙歌,從此不再進後宮。都說那妖女擅于勾魂攝魄,令皇上精氣懈怠,不似從前鐵血果敢,失了帝王風範。若不此時殺了她安定人心,恐有大亂。”
皇上看向謠言傳播的始作俑者祁王,道:“不過是有人妖言惑衆。怎可能依靠殺一女子來安定人心?即便沒有司藥,有心之人仍會借故是生非,在其他事情上找朕的錯處。”
蒲相道:“可眼下皇上人心盡失,不得不有所作為,方有扭轉之機。”
雖然這個老頭在勸皇上殺自己,但連翹還是感嘆蒲相憂國憂民的忠誠之心。眼下祁王篡位是大勢所趨,朝廷已經沒有幾個官員向着皇上的了,他還願意來說兩句,也不容易。
“事已至此,蒲相與朕都知道,再無轉圜之地了,這不是殺一個女人能扭轉的事情,南部的叛亂照舊鎮壓,朝政之事,只要朕在位一天,便不會懈怠。”
蒲相哪裏不知這個道理,可他也無可奈何,于是痛心疾首地朝祁王怒喝道:“祁王,即便如今你是勝券在握,老夫也要勸你三思,莫為一己私欲,葬送金國萬裏江山。你若繼位,金國必亡!”
祁王慷慨激昂地喝斥蒲相道:“捏造天命之人才是真正的亡國之害,天下間哪裏有庶出取代嫡出的天命之說?滿天下問問,誰真的見過界靈?誰家不是嫡子繼承家業?更何況皇族!”
蒲相不可置信地搖搖頭,怔怔地說:“逆天了,逆天了,金國人不信界靈了,反了老祖宗了,我金國真要滅亡了!”
祁王只當他是個信仰堅定的忠臣,卻實在看不出金國哪裏有滅亡的征兆。皇上也只是感懷他的一片赤誠之心,對眼下的一切無可奈何。
“此番南部月落國進犯,非同小可,此部落已經攻打了十餘小國,眼下已今非昔比,若盲目輕敵,恐致大禍!你兄弟二人值此危亡之際,應當協力抵禦,而非自相殘殺。”
南部的國家實在太弱小了,琚氏兄弟二人很難想象他們能成什麽氣候,只當蒲相是想勸他倆兄弟和睦,才這樣危言聳聽。
“平叛是武将的事,不勞蒲相操心。”祁王不想聽他廢話,轉過身去。
連翹隐約聽到月落國三個字,突然回想起歷史書的一角——好像就是這個國家侵略了金國,燒殺搶掠,月族人還統治了這片土地幾百年。
書到用時方恨少,連翹只恨當初歷史課睡了太多覺,誰讓理科高考不考這個呢?她努力回想并确認,更多的細節記不清了,但就是這個國家沒錯!
金國真的要完蛋了,她從屏風後站出來,喊道:“蒲相說得沒錯,金國會亡于南部進犯!”
說話聲壓根沒能從她嘴裏傳出來,袖中那個木匣子突然破裂,白光乍現,她看見連翹的身體直直地栽了下去,皇上和祁王圍了上去,宮人們趕忙傳喚太醫。
可是她為什麽能看見這一切呢?
張漫低頭看自己的手、腳、身體,正慢慢化成煙,而連翹已經被琚桀抱到了榻上。
再醒來時,她聞到了醫院獨有的消毒水氣味,她躺在病床上動彈不得,用盡渾身力氣微微睜開眼時,發現床頭站着的不是她的家人,而是那天在地鐵站臺遇見的那對男女。
“懸天寶鑒的碎片還在她體內,那她現在應該已經在過去了。”女人說。
男人擰着眉頭,道:“那還要等到她完成任務回到這裏,才能取出這碎片。”
“還有一個方法能讓她回來,但是那樣強行回來的話,碎片仍然無法取出。”
“什麽方法?”
“我曾經用碎片回到過去,當時我嘗試改變事件的走向,被碎片強制送回來了,但是碎片也取不出來了。”
“所以碎片在……”
“在這。”女人指了指自己的心髒。
而百年前的皇宮這邊,連翹昏迷一夜後,終于醒來了。
琚桀驚喜不已,急忙叫太醫診脈。太醫早就說過她只是驚懼所致,吓暈了而已,不久就會醒來,此刻診脈過後,确認沒有大礙。
琚墨也一聲不吭地在床邊等到了天亮,見連翹醒來,他剛要回去休息,卻聽見。
“娘親呢,我要娘親,你們是誰?為什麽要帶她走?”連翹像只小雞崽似的蜷縮在床邊一角,哭喊着。
琚桀不解地靠近連翹,握住她的雙手說:“是我,琚桀,連翹你看清楚。”
“你怎麽知道我叫連翹?甘草!甘草快救我,他們又要打我。”
“沒有人要打你,沒有人會欺負你,連翹,你怎麽了?”
“啊!”連翹甩開琚桀的手,開始尖叫。
雖然長得一模一樣,但這确實不是他認識的連翹。
琚桀有些茫然,喃喃道:“她瘋了,她聽見蒲相要我殺她,她被逼瘋了。”
琚墨聽她嘴裏的話,即刻明白了,抑制不住地失落起來,沉聲道:“她不是瘋了,她是回去了。”
“回去?回哪裏?”琚桀沖上去拎着琚墨領口怒喝道。“把關于她的事情全都告訴我!”
琚墨拽下他的手,故作輕松地說:“就不告訴你!”
琚桀一拳揮向琚墨,将他掼倒在地。琚墨尚未篡位,以君臣關系而言,他不能貿然對皇上動手,此刻只是躺在地上大笑。
連翹,就這麽回去了。琚墨眼底流露出不易察覺的落寞,随即爬起來,轉身離開了紅樹綠洲,他的大計還要繼續。
此後的日子裏,皇上看着眼前已經換了個人的連翹,心中抑郁不堪,讓宮人們用心照顧着她,每天盼着她能變回原來的樣子。
她不認得所有人,連從前最親近的紅绫也不讓靠近,嘴裏只念叨着兩個人——娘親和甘草。
皇上雖已與眼前的連翹是陌生人了,但還是感懷她失去母親的痛苦與自己同病相憐,于是派人去打聽杜家的事,想找回她的母親和那個叫甘草的下人。
杜家已經因為謀反被滅門,不過她的生母三姨娘很早就與人私奔了,如今下落不明。而甘草很幸運,皇上之前要以謀反罪殺杜家上下所有人的時候,連翹開口為下人求了情,甘草才留了條小命,如今在京中另一個大戶人家做燒火丫頭。皇上替她贖身,接來紅樹綠洲專門照顧連翹。
連翹見到甘草後,果然變得不一樣了,她開始正常進食,也不再總是驚吓尖叫了。
甘草以為杜家人早就死光了,見連翹還活着,心中大喜,卻不明白為什麽她這命苦的三小姐從祁王府輾轉來到了皇宮,如今還被皇上護着,更奇怪的是,從前已經變得自信、機靈、正常的翹兒小姐,現在又變回從前癡癡傻傻的驚弓之鳥模樣。世事變化無常,甘草只是常常抱着小姐流淚。
皇上見甘草似乎知道些舊情,于是追問道:“連翹是如何與祁王認識的?”
甘草跪下正要答話,被皇上示意免禮,還賜了座。
“謝皇上。奴婢也不知內情,只是有一日,杜府辦家宴,不知為何,祁王也來了。又巧那日我們小姐不慎闖入宴會,杜參不願相認,便被祁王當作奴仆要回了王府。”
“為何不願相認?莫非府中其他人也不知她是三小姐?”
“皇上有所不知,因三姨娘私奔之事,我們姑娘早已被杜參厭棄,食不果腹,衣不蔽體,又瘋瘋傻傻,常年養在偏僻院落。貿然出現在宴會上,他自然覺得面上無光,不肯相認。”
“她從前便瘋傻?像如今這樣?”皇上發現了重點。
“是的,但是我們姑娘曾經正常過。有一次,二姑娘使手段想要害死我們姑娘,我們姑娘福大命大活了下來,只是昏迷了好一陣子,養好傷醒來後,卻似變了一個人,機靈又開朗。”
皇上沉吟道:“變了一個人……”
他想到祁王說的“她回去了”,和連翹酒醉時說的“要回去。”。她到底從哪裏來的?要回到哪裏去?
皇上百思不得其解,或許只有祁王知道,可他什麽也不說。
守着這個癡傻的連翹,皇上變得有些嗔癡麻木,他已全然無力處理朝政,終日披頭散發躲在紅樹綠洲,命人依然将連翹打扮成從前的樣子,戴從前連翹愛戴的首飾,穿從前連翹喜歡的衣服,可是兩人卻沒有任何交流,只有皇上在自言自語。
日複一日下去,祁王開始越俎代庖,處理朝政,實質上做了皇帝。蒲相心中憤恨,卻也無力回天了。
冬日裏日日飲酒過度,又不留心禦寒保暖,身邊也沒個真正關心他的人,這一夜,皇上一口鮮血噴在雪夜的一叢茂竹上,将竹葉染得鮮紅。
琚桀好像死在了雪夜裏,又好像做了一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