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京都事變

京都事變

夢與現實,生與死之間,琚桀仿佛看見一個光影,像個女人,但是身長足有七尺。她衣袂飄飄,大袖遮天,正飄在空中。

他想起父皇從前說的界靈大人,便是這模樣,原來金國的神是真的。

“您是……界靈大人?”他用微弱的聲音問。

“我與琚氏有約,每代帝王可向我許一願,你的願望還沒說,不能現在死去。”

“真的可以嗎?”琚桀激動地問。“什麽願望都可以嗎?”

“有三不可,國運之事不可,生死之事不可,傷天害理之事不可。”

琚桀想了想,他不知道連翹到底回了哪裏,是生是死,只能試探着問界靈:“信徒琚桀,唯有一願,要從前的連翹回來。”

界靈久久沒有答話。

“信徒鬥膽請問,莫非涉及生死之事?”

界靈答道:“無妨,她可以回來。”

話音未落,那身影便消失無蹤了。

琚桀原本孱弱的身體此刻就像打了雞血,他拖着凍僵的腿跑回寝殿,只見連翹背身而立,他像抓住夢一樣上前抱住她。

“連翹,你回來了嗎?”

連翹轉過身來時,琚桀卻像踩空一般,突然下墜。

他醒來時正躺在雪地上,邊上的一叢竹還染着幹涸的血跡。原來是夢,琚桀失落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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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遠處跑來一身影,他原本當是哪個忠心些的宮人,無心理會,待那人走上前來時才看清,是連翹。

“你幹嘛躺在雪地裏,想死啊!”

是她,沒錯,是連翹回來了。

“你回來了!”他緊緊抱住連翹,連翹的眼淚也透過他薄薄的衣衫浸到他的肩上。

“我回來了,我不走了,我要陪你直到最後一刻。”她知道琚桀注定的悲劇,只是想陪他到最後,從現在起她絕對不會再說任何有可能改變歷史的話。

兩人也不再擇什麽黃道吉日,即刻讓紅绫和甘草布置了宮殿,挂滿紅綢,點上紅燭。紅绫手巧,改了一身紅衣,繡上嫁衣的紋樣,又用行宮裏僅存的珠寶綴滿了衣裙,梳上發髻後,只插了林子裏剪下的一支紅梅,琚桀的發冠上只裝飾了兩瓣竹葉。

兩人如同尋常夫妻一般,拜過天地,攜手入了洞房。無高堂,無賓客,只有天地為證,以及紅绫和甘草兩個下人的祝福。

在連翹的提議下,琚桀拿來了那日帶來與她同玩的照相機,兩人站在那相機前,拍一張合照。連翹掰着他的手指比了個耶。

洞房之夜,兩人沒有預想中的緊張或羞怯,而是無比珍惜這個夜晚,在這樣過一天少一天的日子裏,這會是他們餘生最難忘的一夜。

“連翹,你害怕嗎?”

“我不怕,因為是你,你是我的愛人。”

“……嗯。”洞房這件事本身沒有讓他臉紅,愛人二字卻讓他的臉燒紅起來。

連翹看他臉紅,不由得笑了,看來對于古人來說,這兩個字還是太超前了。

一夜良宵,兩人無比珍惜對方。

在這些時日裏,祁王基本已經架空了皇上的實權。由于祁王從前鋪墊的謠言,佐以如今皇上在紅樹綠洲的消沉,加上祁王嫡出的身份,除了少數蒲相這樣的先帝親信,幾乎沒有人反對祁王的上位。他只等琚桀死在風照玉林,便可順理成章黃袍加身。可他安插在紅樹綠洲的眼線上報二人私自成婚之事時,他險些直接沖到紅樹綠洲殺了皇上,最後理智還是戰勝了沖動,他已經忍耐了這麽久,不該意氣用事。

而鷹目灣的順王聽聞事變,即刻穿上父皇賜給他的铠甲,手持父皇傳給他的金龍之戟,帶領護衛隊日夜兼程地策馬趕來京都。皇宮已經成了祁王的皇宮,妃嫔們過着人質一般的生活,住自己的宮宇卻好像寄人籬下,日日膽戰心驚。

順王知道皇宮已經不可回了,直接帶領護衛闖入了紅樹綠洲。

他看着眼前的竹林和豪華的宮殿,有些慌亂,這行宮的樣子和傳聞中一樣。他将金龍之戟交給部下,重新整理心緒,獨自走了進去。

殿內果然只有父皇和那個妖女。

順王深吸一口氣,跪拜行禮道:“兒臣來遲了。”

皇上看見順王,驚喜又後怕,他走上前來扶他起身,急切地問:“你怎麽來了?朕說過,國師算出鷹目灣是你的福地,只有待在那裏,才能保你一生平安無虞,你怎麽回來了?”

“父皇,兒臣本以為那些流言都是空穴來風,原來您真的被妖女蠱惑,為她建造行宮,荒淫無度,不事朝政。”

皇上露出對兒子的威嚴,怒喝道:“放肆,這不是跟父皇說話的規矩。”

順王失望無比,轉頭看向後面的連翹,他怒目而視,罵道:“妖女!”

這個年紀的孩子一年一個樣,去年元靈節晚宴時琚宴才15歲,已經是恍若仙人的模樣,如今個頭高了許多,身着盔甲,也更有男子氣概了。他這一聲罵,讓連翹想起了當初地鐵站臺上的那個男人,果然是他!眉眼之處一模一樣。只是今日的恨意遠不及那天在地鐵站臺時想要殺了她似的眼神濃烈。

連翹感嘆命運的無常,這孩子現在還不知道,她會間接害死皇上,否則他此刻一定會殺了自己。

連翹愧疚萬分,任由他咒罵,低着頭全不回嘴。

“你快回去!快回鷹目灣,祁王已經大權在握,京都是最危險的地方。你快走!現在!即刻回去!”皇上将順王推到門外。

可惜還是晚了。消息傳得快,祁王很快便帶着軍隊包圍了紅樹綠洲,活捉了順王,将他帶回了皇宮。對外稱是迎接順王回宮,實際卻将他軟禁在了一處偏僻宮宇。皇後聽聞此事,求祁王讓自己見順王而不得,差點哭昏過去。

如今皇後和順王全在祁王手裏,琚桀憂思過度,吐血的頻率越來越高,頭發一夜之間變得花白,茶飯不思,肉眼可見地日漸消瘦了下去。他唯一感到寬慰的,只是連翹還在自己身邊。

冰雪消融,快要開春了,琚桀枕在連翹膝上有氣無力地問:“我是不是太自私了,落得如今皇後和順王也要因我受牽連。”

連翹心疼地說:“誰又問過你的感受呢?即便有重來的機會,你仍舊做個鐵血的帝王,祁王仍舊會篡位。這一切都是祁王造成的,他此刻不殺你,留你在紅樹綠洲與我度日,也不過是想讓世人唾罵你。”

“連翹,我這一生最幸運的事,就是遇見你。”他的聲音逐漸微弱,他将成婚那日拍下的照片捏在手裏,幸福地笑着。“我希望你答應我最後一件事。”

“嗯,你說。”連翹努力忍住眼淚,看向照片中身着紅衣,滿臉幸福笑容的兩人。兩人都知道,他的身體狀況熬到開春已經很不容易了。而且祁王撤了風照玉林的太醫,她只能自己為他開方子煎藥,效果必然是比不上太醫的。

“我常常想,若我這一生只是一場夢,皇位、族人、天下、都不是我該操心的東西,皇位一開始就是祁王的,母妃也還活着,我只做個閑散王爺,直到某天我遇見你,該多好。”

連翹的眼淚止不住地滾落下來,滴在他蒼白瘦削的臉頰上。

“我要你答應我,好好活下去。你心思過于純善,我怕你在我走後想不開也尋了死。我了解琚墨,他并非至惡之人,其一,他不殺女人,所以你和皇後不會死于他手,其二,他心中有你,他此生從未在意過哪個女人,卻多次因你而心生嫉妒,他會珍視你。我并非勸你在我死後去谄媚他,而是叫你不要傷害自己,更不要故意惹怒他,如此你會過得好一些。”

“嗯,我答應你。”連翹邊抹眼淚邊點頭。

“至于順王,如此光彩奪目,生作我的兒子,委屈了他。他聲名在外,想來祁王不會輕易動他,卻也怕暗箭難防。剩下就看他的命數吧。”

連翹知道順王不僅活下來了,還活到了現代。連翹想到他在地鐵站罵自己妖女的樣子,此刻反倒感覺欣慰了。

“順王吉人天相,他不會有事的。”她只能說這麽多。

“連翹,你去過海邊?”

“對,我喜歡海邊。”

“我被鎖在京都一生,只在畫卷裏見過海。”

“等到天氣暖些,等夏天到了,我們一起去看看真正的海。

“嗯,等到夏天。”

也許是說了太多話,也許是累了,皇上睡了過去,從此沒有再醒來。

連翹痛哭流涕,可還沒等她從這撕心裂肺的痛哭中回過神來,就已經看着祁王的人迫不及待地将皇上的屍身擡走辦理後事了。她也被接到了皇宮,住回了熟悉的紫雲殿,可這裏的主人已經換成了琚墨。

國喪,登基,葬禮,加冕,毫不沖突,一氣呵成。琚桀已遭世人唾罵,自然無人在意他的體面,堂堂皇帝,葬禮規格也不過爾爾,倒是琚墨的登基禮辦得聲勢浩大。

琚墨意氣風發,得意洋洋,以雷霆閃電之勢将琚桀的遺孀們安置去了偏遠行宮,實際上與囚禁無異。騰出的宮宇只為他待選的妃嫔們虛位以待。滿京城待字閨中的名門世家之女都翹首等待着選秀之日的到來。

他為連翹改名換姓,改回了張漫,更是安排了朝中一張姓新貴将她收作義女并記入宗祠。張氏是琚墨一手提拔起來的,自然知道其中利害,故而事情做得隐秘,滴水不漏。如此這般,妖女連翹已死,新貴之女入宮。不管願不願意,還沉醉在喪夫之痛中的連翹,哦不,現在是張漫,就這樣成為了新皇的第一位妃子——良妃娘娘。

琚墨任她擇選宮宇,她偏偏選了風照玉林,琚墨一怒之下,命人砍倒了風照玉林的全部竹子,将那片地改成了牲口棚和養馬場。她早已郁結于心,看見曾經與琚桀度過最美好的時光的地方一片狼藉時,眼淚幾乎流幹。

琚墨安排她住進了麗妃曾經的宮宇。然而于她而言,眼前的富麗堂皇也不過一片灰暗。

“漫兒。”

身後是琚墨的聲音,下朝了。

他如今是九五之尊,可她不想回頭。

琚墨自脫下朝服,坐在她身旁,良久無話。

“從前答應助你回家。”

張漫不為所動,他繼續道。

“其實,你生母留給你的木匣中的懸天寶鑒碎片,才是關竅。若你還想回去,只需在元靈節之日,将懸天寶鑒的碎片戴在身上,去到你來時的地方,等到子時,落下一滴情淚,即可回去了。”

“你怎麽知道的?”這個方法倒是和她知道的不一樣。

“朕調查杜家多年,那個雲游藥師知道如何回去,他是來帶杜連翹的生母回去的,并非私奔。”

“……”

“并非朕食言,只是,你暈倒那次,那木匣炸裂,碎片也不翼而飛了。”

“嗯,我知道。”她早就知道自己回不去了。

看着她冷冷的樣子,琚墨有些愧疚,他并非有意逼死手足,他只不過想讓琚桀退位而已。盡管琚桀的死也是他數個謀劃之中最壞的一個預想。可看着張漫失魂落魄的樣子,又想起童年時與琚桀手足相親的時光,心中有些不忍。

可這樣的柔軟,不是帝王該有的。他很快清醒過來。

“良妃,朕今晚歇在你宮裏,去預備吧。”他冷漠而侵略地吐出一句命令。

“我不是什麽良妃,我的丈夫是琚桀,一個寡婦,如何做得新皇的良妃?”

“你如今是張漫,不論你願意與否,如今都是朕的人。”

“我不過是一枚倒戈的棋子,如今你既得逞,殺了也好,放了也罷,何必将我這樣的叛徒拘在身側?”

琚墨不知道,他要是知道就不會每天過來一會軟一會硬,一會好言好語,一會又沖她撒一通氣了。

他才不會愛上一個如此平庸又愚蠢的女子。

“你不過是與琚桀置氣,你恨他搶走你的皇位,所以你便要搶走他的一切。他臨終前潦倒不堪,幾近一無所有,只有我的一顆心,你便非要搶走。即便他已經死了,你也要這世上再無一個牽挂他的人,你好狠毒,好狹隘。”

琚墨無言以對,被這番話惹得又氣又笑。

“今晚你便侍寝,這是旨意。”他轉身離開了內殿。

“照舊看好良妃,不許讓她自戕。”他朝門口兩個心腹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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