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等走到未央宮時,顏莳身上的衣衫也幹得差不多了,崔嬷嬷将她領進內殿後就退了出去。
顏莳站在外間依稀能聽見裏面人的說笑聲,她忽然有些不想進去了。
可惜天不随人願,也許是聽見了動靜,貴妃直接帶着人從裏面走了出來。
“你來得正好,清兒這幾日來陪母妃,你也見見。”
她口中的“清兒”便是容大姑娘容雲清。
顏莳目光有些躲閃,好在貴妃沒太難為她,讓人領着容雲清去偏殿歇息。
待人走後,貴妃正要同顏莳商量她的“婚事”,還沒開口就聽見她說:“兒臣後日便要前往江淮,歸期不定,兒臣不在母妃切記保重身子。”
此話一出,貴妃瞬間将“婚事”抛諸腦後,急問道:“江淮正值水禍,你過去做什麽?是不是你父皇下令讓你去的?母妃這就去……”
“是兒臣求父皇下的旨。”顏莳一臉平靜地打斷了她的話。
“你一個姑娘家現在去江淮能幹什麽?”
哪怕殿內并無旁人,貴妃說這話時依舊壓低了聲音。
顏莳面色淡然:“母後将兒臣推上太子之位的時候怎麽忘了兒臣是姑娘家?兒臣身為太子,自然是去做一國太子該做的事。”
“要是你出了事,你讓母妃怎麽辦?”
顏莳回道:“母妃獨攬後宮大權,前朝又有容家相助,只不過少了兒臣一個傀儡而已。”
她很少反駁母妃,但她說的也是實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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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妃并不喜歡她,又或者說是有些恨她,恨顏莳為何不能是個男子,還要她大費周章掩飾,一旦事情敗露,便是株連全族的禍事。
所以顏莳從來沒有自由的權力,她身邊的所有人和事物都由不得她喜歡或不喜歡,一直被迫接受的日子,她早受夠了。
“母妃歇息吧,兒臣告退。”
再談下去也無果,天色不早了,她還有事要辦。
顏莳離開未央宮時察覺到身後有人在看她,如果沒猜錯,應該是方才那位表妹。
思及此,顏莳頓時頭疼起來,她本非男子,自然也不可能娶妻,好在她後日就要離開,容雲清也到了議親的年齡,拖不得,說不定等她回來,容家早給她定好了親事。
顏莳先回東宮換了身衣服,轉而差人去尋宋景玉。
當年為了讓她更像是個皇子,母妃在開蒙時也給她尋了個伴讀,與她年齡相仿,只是出身不高,是個落魄世家子。
宋景玉便是從那時起就跟在她身邊,正因為他出身不高,又只是個伴讀,母妃并未将宋景玉放在心上。
如果說這皇宮裏她能有幾個信得過的人,宋景玉算是一個。
借着太子伴讀的身份,宋景玉在工部領了一個員外郎的差事,這次去江淮,顏莳準備帶上他。
天色漸深,趕在暮色四合之際,顏莳終于見到了人。
宋景玉身着官袍沖着顏莳行禮道:“不知殿下如此匆忙尋微臣是為了何事?”
顏莳打發了身旁伺候的宮人,等到殿內只剩她和宋景玉時才開口:“宋大人可知曉江淮的事?”
宋景玉斟酌着開口道:“殿下是指江淮水患之事?微臣略有耳聞。”
顏莳點頭,“孤已經向父皇請命,親去江淮處理水患。”
“微臣願随殿下一同前往。”
宋景玉很聰明,他知道顏莳不會平白無故尋他,也知道眼前這位太子殿下除了他之外在朝中基本無人可用,但只要眼前人還是太子,他就要抓好顏莳遞來的機會,落魄氏族也不比落魄太子好到哪去。
顏莳微微點頭:“工部那邊,孤會讓将你的名字記在随行官員名冊中,宋大人回去好好準備吧。”
宋景玉臨走之前,多嘴說了一句:“殿下此去定要留心處在江淮的藩王。”
“宋大人是說宣淮王?”
顏莳對這位宣淮王印象不深,似乎前些年來過皇宮,朝中異姓王不多,宣淮王也只是得了塊好封地,據她所知此人資質平庸,并無建樹。
宋景玉在工部辦事,相比于困在皇宮的她消息更靈通些,也許他是聽見了什麽風聲,小心點總是沒錯,“孤記下了。”
送走了宋景玉,顏莳開始着手收拾行裝,因為身體原因,貼身伺候她的只有母妃陪嫁帶進宮裏的一個老嬷嬷,是為數不多知道她是女兒身的人,如今嬷嬷年紀大了,顏莳能自己做的事就不會去麻煩她。
此去少說也要兩三月,為了維持身形不變,僞裝身份,她離不開容家找來的密藥,顏莳從床鋪邊的暗匣裏拿出兩瓶藥丸,這些應該夠了。
顏莳剛把藥丸收好,便看見平日裏照顧她的吳嬷嬷端着湯藥走過來。
“殿下怎麽自己收拾起來了,快放下讓奴婢來。”
顏莳接過湯藥一飲而盡,苦澀的味道萦繞在嘴邊消散不掉,在看見嬷嬷要把冬衣也塞進行囊時終于忍不住開口道:“嬷嬷,孤最多也就在江淮待上三月,況且江淮一帶天氣本就溫和,用不上冬衣。”
“殿下沒經歷過水禍,多帶些保暖的衣裳總不會錯。”
然後,顏莳就聽她提起了往事。
“四十年前,江淮也曾發生過水禍,奴婢幼時的家便是江淮,因為水禍才逃難到京城,被人牙子買到容家,總算是得了口吃食,保住了命。”
說話間,她的聲音都有些哽咽,“殿下別嫌棄奴婢話多,奴婢只是忽然想起往事有些沒忍住。”
顏莳拿着帕子走到吳嬷嬷面前,她不說話,只是靜靜聽着嬷嬷描繪着當年同樣處在水禍中的江淮。
“如果不是實在活不下去,誰會選擇背井離鄉,只是當時的江淮在水患過後,又出了瘟疫,連糧食都買不起的時候,看病更是奢望,奴婢還記得當時逃亡路上随處可見無人收斂的屍體。”
四十年前,那時還是皇祖父掌權的時候,“江淮的官員就眼睜睜看着無所作為?”
“剛開始的時候,官府還會開設粥棚,加固堤壩,可時間長了官府也撐不住,朝堂的赈災銀兩又遲遲下不來,再待在江淮只能是等死。”
也許是意識到自己的話有些僭越,吳嬷嬷噤了聲,拿帕子擦幹淨眼角的淚花,開始給顏莳收拾行裝。
顏莳指尖發緊,輕聲道了一句:“這次不會了。”
像是承諾又像是保證。
吳嬷嬷沒忍住又掉了幾滴淚,她伺候殿下十多年了,女子又怎麽,她倒覺得殿下比那些只拿俸祿不幹實事的朝堂官員強多了。
夜深了,顏莳站在書案旁執筆寫下了一封密信,為了穩妥地将赈災銀兩運到江淮,她還要安排一件事。
次日,顏莳正要帶人去清點銀兩,還未走出殿門,就聽見一陣腳步淩亂的聲音,敢在東宮冒冒失失的也就只有她的胞妹永安公主了。
顏莳面上終于帶了些笑意,她站在殿外看着身着鵝黃色襖裙的小姑娘跑過來。
“皇兄!”
顏莳虛扶了她一下,輕聲道:“慢點,別摔了。”
永安借勢抓着她的袖子問道:“皇兄,母妃說你要去江淮,是真的嗎?”
顏莳眸光微黯,輕輕點頭,看來是母妃讓永安過來勸她的。
她比永安大了八歲,還記得當時母妃得知自己又有身孕時有多高興,尋了無數方子,只求自己能真的生下一個兒子,一連幾月,她都沒能見到母妃。
當時她還不懂,以為是自己不夠用功才惹了母妃生氣,後來她就明白了,但她從未讨厭過永安,反倒很喜歡看着她玩鬧。
“皇兄要去幫那些因天災而流離失所的百姓,他們已經快連飯都吃不上了,永安想幫他們嗎?”
永安聽後重重點了點頭,“想!”
然後顏莳就看着永安将平日裏最寶貴的玉佩從腰上解了下來遞到她手上:“這個給皇兄,雖然永安舍不得皇兄,但永安也想幫他們,讓他們吃得上飯。”
顏莳輕笑了一聲,倒也沒到要讓她典當玉佩的時候,不過她還是接過了小姑娘遞來的玉佩,總歸是她的一番心意。
“那皇兄就替江淮的百姓謝謝永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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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吳嬷嬷的話,顏莳在臨行之前去太醫院挑了兩位太醫随行,還将太醫院裏晾曬的藥材“洗劫一空”,宮裏的貴人想要用藥太過容易,不如讓她帶去江淮,也好多一份保險。
臨行那天顏莳婉拒了皇帝要為她送行的打算,在天色微熹時動身前往江淮,因為身體原因,顏莳沒騎馬,坐上了早已準備好的馬車。
随行的除了兩位太醫,還有工部侍郎容凜以及戶部一位員外郎名叫左傑。
另外還有一千禁軍跟随,遠看去确實聲勢浩大。
顏莳撩開車窗回頭看了眼城門,她能接觸到的朝政不多,內閣之中遍布閹黨眼線,她也不知顏氏還能撐多久,與其安坐京城等死,倒不如去做些她身為太子該做的事。
這次随行的工部侍郎容凜和她算得上有親,他出自容家旁系,這次跟來明面上是為了協助顏莳,但暗地裏容家派他過來要幹什麽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容凜自持官位最高,又和顏莳有親,剛過京城外十裏亭就跑到她馬車外求見。
顏莳手下可用之人甚少,所以只要他們不胡來,也不是不能用,于是她準了容凜的求見。
怎料容凜一看見她就開始“告狀”:“殿下,臣有要事要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