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囚禁在寝殿
第57章 囚禁在寝殿
寂靜的寧光殿裏, 浸染着壓抑的空氣好似沉霧彌散開來。
康熙帝側身坐在床邊,在床頭燈光的照射下,使得他裏邊的半邊側臉被籠罩在陰影裏。
半明半暗。
一如那雙丹鳳眼裏蘊含的目光, 半是震怒, 半是失望。
那目光投過來的視線,好似一道道帶刺的荊棘。
雲卿的目光一觸碰到,就躲開了。
可她的心,還是被牢牢纏繞住, 一刺一刺的疼。
被子下的手,無聲攥緊。
她知道,失望都是建立在希望的落空上,失望有多大, 曾經的希望就有多大。
他應該,很想要這個孩子吧。
明明還在她腹中賞未成形, 可他已然将它當作一個實實在在的小人,甚至用“殺”來诠釋她的想法。
殺,顯得太過沉重。
尤其是用在一個母親對自己孩子的行為上。
雲卿只覺的, 纏繞在心上的那道荊棘,收縮地越發得緊了,開始一鑽一鑽地疼。
身子開始不自覺地, 蜷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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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怎麽舍得殺它呢,母子連心啊!
然而失憶在即,她自身尚且泥菩薩過江, 如何讓它跟着她一起遭罪?
若是沒有昨晚的事,念着他舊日的好, 她或許會相信,他會像對待胤礽一般好好待這個孩子。
可現如今, 她不能拿孩子的将來,去賭一個冷情帝王的真心啊!
還有那六歲的小奶團子,昨晚竟是不惜以儲君之位來為她做擔保,她若就這麽生下這個孩子,豈不是越發愧對于他,愧對于前世的夫君……
“衛雲卿,朕不是在跟你商量,這是皇嗣,生與不生都由不得你。”
雲卿的久久沉默,與苦苦掙紮的神色,好似一把無形火焰,使得康熙帝心口那團情緒,燃燒到極致,再也控制不止地往外傾瀉。
然而經歷昨晚的事,他終究不願再傷到她。
康熙帝站起身,背對着她,箭袖裏的手攥得骨節泛白,又悄然松開。
他不乏沉重而緩慢地往外走去,直到在門口,才略有停頓。
“你肯定會怪朕,昨晚沒有信任你。”他一慣低沉雄渾的嗓音,此刻有些虛浮:“可是,你給過朕去相信你的底氣嗎?”
“衛雲卿,朕不知道你心裏裝着誰,但那人……定然不是朕。”
話畢,康熙帝自嘲地低笑一聲,擡腳離開。
……
自打那晚,雲卿一連三日都不曾再瞧見康熙帝。
明明這寧光殿,本是他的起居之處。
她不想這麽鸠占鵲巢,有意離開,卻被門口的小太監攔住,“小主喲,您就別為難奴才了。您若是走了,那就是把奴才的腦袋也給帶走了啊。”
奉書也勸她,“您要是走了,那就是奴婢伺候不周,這萬歲爺和宜嫔娘娘都不會放過奴婢的。”
“好,我不走了。”
小太監的面子不給,幾度在關鍵時候挺身而出、幫她作證的奉書,雲卿卻不能由着她遭罪。
她繼續坐回窗前,靜靜瞧着窗外,一出神就是大半晌。
耳邊總是會不經意回響起康熙帝臨走時說的話,他說她心裏一直沒他。
一直沒有嗎?
她也說不清楚。
只是,這孩子換作是季林霄或者任何一個男人的,她都會堅定不移地把它打掉。
唯獨是他的。
那個也曾奮不顧身為她擋下熱茶、冬日裏跳下寒水救她的男人……
“小主,該喝藥了。”
奉書端着一碗濃褐色的安胎藥走近,還有一小碟子山楂糕,笑着道:“太醫院新來一位常太醫,年紀輕,得知您胃口不好,堅持要奴婢将這山楂糕一并端來,說是解苦還開胃。”
“……嗯,你放這吧,”雲卿緩緩地瞧了一眼,“我等會喝。”
“哎。”
奉書知道她心情不好,很有眼力見地不來煩擾她,兀自退到屋外忙活。
雲卿瞧着那晚安胎藥,久久未動。
心裏游移着,要不要喝。
因為她這兩日隐隐發覺,安胎藥裏,有安眠的藥材。
一到夜裏,她想睜開眼都難。
這兩日夜裏,她總感覺身側有人,可就是醒不過來。
再醒來去瞧,身側一應齊整,被褥都是冷涼的,毫無痕跡。
好像只是做了場夢而矣。
……
是夜,雲卿一如既往地躺到床上,阖上眼。
過了會,奉書以為她睡熟了,便熄滅屋裏的燈,悄聲退出去。
雲卿慢慢睜開眼,白日睡多了的她,這會沒有安眠藥物的作用,毫無睡意。
輾轉反側半晌,大約二更天的時候,困意終于來襲。
就在以為之前的猜測都是夢境時,寝殿的門忽然發出“嘎吱——”聲響。
而後便沒有再聽到什麽動靜了,來人将動作放得很輕。
他身上攢着一抹濕氣,應是剛沐浴完不久。
之前她在乾清宮那時,他便是如此習慣,一忙起來,就是到後半夜才歇息。
他上床後,并沒有立即躺下。
而是出乎意料地,俯下身,側臉貼在她小腹處……
雲卿的心,驟然漏掉一拍。
他是在,聽胎動?
兩個月不到的孩子,哪來會有胎動?
依着他那笨拙的姿勢,雲卿推測,素來日理萬機的他,此前是沒閑暇理會這些的。
這一刻,雲卿的心,浸滿了酸澀的濕意。
明明他前日裏,還曾命小太監來傳話,冷言冷語的警告不怎麽用膳的她:“宮妃自戕,乃是大罪。”
那他今夜之舉,又算什麽?
“唉……”
随着一聲低低的嘆氣,男人終是和衣躺下,躺在她身側,娴熟地環住她。
只是不同于以往攬着她的腰,這會他溫熱的打掌,是貼在她小腹處的,熱意順着薄薄布料,不間斷地傳來。
他就這麽期待這個孩子麽?
心底的酸澀,一瞬就湧上來,眼眶有些壓制不住。
雲卿害怕被他發現端倪,緩緩側過身,面朝裏躺着。
原本覆在小腹上的大手,随之掉落,但又很快貼合上來。
與此同時,還有他寬厚熾熱的胸膛。
他先是吻了吻她蹙起的眉心,而後将她圈得更緊。
動作裏不帶着情欲,溫存裏的憐惜,能真切得感受得到。
與以往那個一到夜裏,就星火燎原,拉着她胡亂折騰到天明的男人,判若兩人。
雲卿的眉心,蹙得越發緊。
因着一用力,眼角的熱淚被擠出一串,低落在軟枕上。
黑夜裏,一切寂靜無聲。
這一夜,雲卿久久無眠。
倒是枕畔的男人,圈着她,呼吸漸漸沉穩規律。
他的氣息,時不時會吹到她頸間,輕輕的,癢癢的,似羽毛撩心。
或許是側躺久了有些累,雲卿輕輕轉過身,目光不自覺落在他臉上,濃眉亦是有着些許的不盡舒展。
然而還不待看得真切,睡夢中的他,下意識往身後移了移,給她的腹部騰出足夠的空間。
雲卿怔住。
所以前面兩晚,他也是這般……
這一瞬,靜谧的空氣中,僅存的那盞燭火,“噼啪”爆裂出一道火花。
雲卿的掌心緩緩貼上小腹,嘴唇動了動。
這是一個很被期待來到這個世間的孩子。
康熙帝平日裏都是五更天起床,然後上早朝理政。
但這晚,約莫四更天多一點,梁九功便在床正對面的屏風外,掐着嗓子低聲喚道:“萬歲爺,到時候了。”
又過了一刻鐘,康熙帝拇指和中指,攏了攏發緊的兩處太陽穴,才強行睜開發脹的眼簾。
低頭瞧向懷裏,枕在他心口的小臉,睡得正是香甜,乖巧又客人。
他一掃早起的疲态,擡手用指關節蹭了蹭,又蹭了蹭,而後才輕手輕腳将人放到枕頭上。
起身離開前,還娴熟地掖好被角。
他走後沒多久,奉書就悄咪咪進來收拾,略顯淩亂的床榻很快恢複如初,仿佛都來沒人來過。
雲卿睡醒時,身側被褥上殘留的體溫,已徹底散去。
可謂是,“死無對證。”
……
這一切,都是康熙帝私下之舉。
除了禦前的幾個人,暢春園裏的其他人都被瞞得死死的。
比如玉珠。
她這幾日一直在宜嫔的朱雀閣修養,但到底是宮女,也不好一直叫別的宮女伺候。
差不多能下床後,她便主動搬回雲卿之前住的觀荷小築。
只是一直不能到雲卿身邊侍奉,即便是修養,玉珠這心裏也是着急麻慌的。
一會惦記雲卿已經四五頓未飲用那治療多忘症的湯藥了,一邊又擔心雲卿失憶後,身邊沒有親近之人。
幸好柳常森時不時會開導她,玉珠這才穩住心,沒帶傷當值。
怎料,康熙帝那日命小太監傳話:“宮妃自戕,乃是大罪。”
恰是被安排來給雲珠診脈的常太醫聽着了。
常太醫到底年輕,嘴巴不嚴,就将這話告訴玉珠:“良小主一直不怎麽用膳,恐有絕食的嫌疑。”
玉珠當時就崩潰了,“不行,我現在就要去找小主,我要守在她身邊。”
常太醫一瞧這架勢,知道捅了馬蜂窩,立即腳底抹油開溜。
柳常森則是攔着玉珠,好言相勸:“我瞧着萬歲爺對小主的愛重,不可能真會發落。怕是說的是反話,就怕小主一時想不開,有個三長兩短的。”
雖說沒了那物件,但柳常森的思路還是偏向男人,又能年紀輕輕勝任一宮裏的太監總管,穩中有序。
在他一聲聲安慰下,玉珠揪着的情緒稍有和緩,但仍是上氣不接下氣地抽泣着。
“小主才不是故意與萬歲爺置氣,她是真的病了。”
她一邊抹着眼淚,一邊不自覺說道:“她都病得那麽嚴重,萬歲爺不僅沒有一點憐惜她,還一直在傷她的心。”
玉珠越說越心疼雲卿,又“嗚嗚嗚……”得哭起來。
柳常森聽出玉珠話裏有話,眸色不由沉了沉,“我瞧着小主身子康健,你怎的還詛咒她呢?”
“我哪裏在詛咒小主?”玉珠忽然被反駁,情緒一激動:“她分明都快要失憶了!”
柳常森啞然。
玉珠也愣住。
屋子裏,忽地死寂一片。
“我就是話本看多了,胡說八道的,你不準跟別人提及,也不能跟小主說我在背後編排她,否則我就在小主面前給你穿小鞋!”
玉珠咋呼呼地恐吓道,紅彤彤的小臉卻似紙老虎。
柳常森雖是是太監總管,平日裏卻都和和氣氣的,很好說話。
玉珠即便職級不如他,倒也敢同他說上幾句重話。
“我就在想,你定是又把話本子裏那套生離死別,強行往咱小主身上張冠李戴。”
柳常森笑着彈了下她腦門,“不過編得挺像,我差一點就要信了。”
而後繼續轉身忙自己的活計去。
玉珠當日時不時在背後偷瞄着他,見他一直若無其事的,漸漸放下心。
殊不知,待玉珠一睡下,柳常森就悄無聲息地走出觀荷小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