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Chapter 17

Chapter 17

Chapter 17

17.1

鄭臻致對于人的好惡感情有些遲鈍,但是對于邏輯推理,有的時候也有一些過人的敏銳。

她是在第一次和張嘉衡出去吃飯的時候,開始懷疑他和自己有着類似的經歷。

那時候,鄭臻致喝着啤酒,含混地說:“家裏對我選的專業有意見,高考志願就沒有按照心意填。”

而張嘉衡凝視着她,神情複雜。

他沒有說話,可是那目光有如實質,幾乎就是在說:“我明白的。因為我也是這樣。”

鄭臻致心裏一動。

只是他沒有接話,交淺忌諱言深,她也就沒有再堅持繼續這個話題。

而今天,參觀MASS博物館,鄭臻致談起自己的志向和堅持,張嘉衡并沒有豎起拇指,稱贊一聲:“你很厲害。”

相反的,他只是點了點頭,無意識地呢喃:“我明白的。”

鄭臻致因此越發肯定自己的判斷。

她之前不是沒有和其他人聊起過自己的理想。當她表達自己的堅持,她得到的大多數反饋,都是一些真心的假意的羨慕與稱贊。

比如若男就曾經感嘆過:“你最讓我羨慕的,就是你非常清醒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麽,臻臻。”

但是張嘉衡就沒有這樣表達。他下意識地說:“我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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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幾乎就是在說:“我也是一樣的。我也知道我自己的熱愛和堅持在哪裏。我能體會你的心情。”

再結合建築學院黃教授嚴厲的家庭教育,和提起建築學的時候,張嘉衡平淡的眉眼,答案呼之欲出。

“其實,學長,你并不喜歡學建築吧?”鄭臻致說。

17.2

鄭臻致沒有想到張嘉衡的反應會這麽大。

他驚愕地猝然停下腳步,直愣愣地看着鄭臻致:“你……你想起來了?”

這不是鄭臻致意料中的反應。她正莫名其妙,一個小朋友“嘭”的一下撞在張嘉衡腿上。

小孩子喜歡在展館追跑打鬧,張嘉衡這樣突兀地停下,小孩子腳下“剎車”不及時,“嘭”地撞了上來。

原本不至于是多大的事,可是張嘉衡不知道為什麽在出神,猛然被這樣一撞,自己腳下也失去平衡,“啊”的一聲,就要向後摔過去。

鄭臻致眼疾手快,一個箭步上前,使勁拽住了張嘉衡的手臂。

張嘉衡下意識地反握住她的小臂,兩個人一拉一扯,終于站穩了。

撞到人的小孩子也已經是上了學的年紀,知道輕重,被追上來的家長一扯,低着頭甕聲甕氣地說了聲“對不起”。

鄭臻致皺起眉頭,松開手,剛要說些什麽,張嘉衡已經說:“沒事。”

等那一組小孩子走遠了,鄭臻致才蹙着眉頭看了看張嘉衡:“在公共場所橫沖直撞,撞到我們無所謂,撞到老人怎麽辦?怎麽也應該批評教育一下。”

張嘉衡也看看她:“剛剛看你給小孩子講發電機講得那麽耐心,我以為你喜歡小孩子。”

鄭臻致撇撇嘴:“和是不是小孩子沒關系。有禮貌,願意向學的,大人小孩我都喜歡;沒禮貌,給別人添麻煩的,大人小孩我都不喜歡……對了,學長。”

“嗯?”

“你剛剛說什麽來着?”

“……”

張嘉衡靜默了一下,抿抿嘴唇:“我……反應有點過激。對不起。”

鄭臻致看看他,張嘉衡低聲說:“主要是不喜歡建築專業……這件事,我沒有和別人說起過。”

鄭臻致也安靜了一下,然後輕輕地“嗯”了一聲。

她明白的。

人人都認為張嘉衡是建築學院的天之驕子,黃教授的親傳弟子,這樣得天獨厚的條件,日後理應繼承黃教授的衣缽。

但是大概很少有人問過張嘉衡:

你喜歡做這件事嗎?

你想要做這件事嗎?

人來人往的熱鬧的展覽館裏,鄭臻致看着張嘉衡。

她什麽都沒有說,但是博物館的照明燈映在她的眼睛裏,像星光一樣,非常明亮。

喧鬧的人群中,明亮的燈光裏,他們兩個站在一起,無聲地凝望着對方。旁邊有過路的年輕人低着頭翻看手機視頻,視頻裏傳來隐隐約約的流行音樂:

“被現實推擠,夢想會變形;執着讓人覺得好吃力。我只是看着你了解的神情,微笑揚起,又能繼續。……”①

空氣中有一種奇異的氛圍在流動,直到鄭臻致口袋裏的手機開始“嗡嗡”地震動。

如夢初醒,鄭臻致一凜,匆匆地移開眼神。

接起電話,是施學明:“老鄭,你們那邊怎麽樣了?”

鄭臻致四下看了看:“快逛完了,你們呢?”

“我們已經出來了。”

她一邊說,一邊偷眼瞧了一瞧一旁的張嘉衡。

兩個人眼神一碰,都像觸電了一樣急忙撇開視線。

施學明在電話那邊唧唧呱呱地說了什麽,其實鄭臻致沒怎麽聽到。

她的心思先是飛到了外太空,然後在自己也不知道的地方游離盤旋幾圈,最後還是悄悄地落回了身邊人的身上。

以前沒發現,張嘉衡這人還蠻帥的。她想。

劍眉星目,身姿挺拔,皮膚又白,确實當得起他們建築系的系花……哦,系草。

“喂,喂喂,”施學明在電話那邊說,“老鄭,你在聽嗎?”

“在,”鄭臻致趕緊拉回神思,“你說。”

“我說,你還要不要去坐那個‘飛行者一號’?”

“啊,對,對……還有飛行者一號。”鄭臻致神游天外,“你們等我們一下,我們上去和你們彙合,咱們一起去五樓的‘飛躍地球’館看看吧。”

彙合後的四個人心思各異,但是在踏進五樓展館的一瞬間,幾個人都忍不住“喔”了一聲,短暫地忘卻了自己的心事,被展館的布置奪去了全部的心神。

“飛躍地球”是将航空航天與天文宇宙領域結合起來的展覽館,室內布置得格外宏大。巨大的星空投影投放在頭頂,壯觀地籠罩住整個場館的頂樓,星光耀眼閃爍。

施學明仰頭摸摸下巴:“康德那句話怎麽說的來着,有兩樣東西讓人心中敬畏,是我們頭頂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

“好漂亮。”鄭臻致忍不住拿出手機舉在頭頂拍照,可惜相機無法捕獲現場參觀的美麗和震撼。她拍了兩張就将手機放下。

施學明向右邊看看:“那邊有人排隊,像是有什麽有意思的展品。”

唐皓宇已經拿起“飛躍地球”館的小冊子:“是體驗星際行走。”

鄭臻致好奇地湊過去看了看:“怎樣體驗,總不會真的模拟失重?”

四個人一邊說着話,一邊去排隊,唐皓宇解釋說:“不是失重,是一座橋,橋外面包裹着一個不停旋轉的球面。”

鄭臻致面露疑惑,她沒聽懂,不過很快排隊排到他們四個人,鄭臻致看一眼就明白了:

一條玻璃棧道沿着直徑穿過一個完全封閉的巨大的球形空間,兩端連接着這一項體驗的入口和出口;他們踏在玻璃棧道上,仿佛漂浮在巨大的黑壓壓的“球體”中心。

這個球形空間也并非完全漆黑一片,球面空間的內部繪制着閃閃發光的星系和星雲,令體驗者一時間好似真正置身在漫無邊際的星際;

繪制着星系和星雲的曲面包裹着玻璃棧道,它緩慢而不停地旋轉,不需要真的失重,就能夠令玻璃棧道上的體驗者體會到真正的“天旋地轉”。

鄭臻致終于明白,什麽叫做“橋外面包裹着一個不停旋轉的球面”。

她站在橋上,身處在這個不停旋轉的球體裏,臉色發白,已經開始頭暈:腳下的玻璃棧道本身是踏實而沒有移動的,可是周圍的景色全部一刻不停地旋轉,從天到地,從左到右,從前到後,感官得到身體在漂浮旋轉的錯覺,她只覺得頭重腳輕,身體不受控制地東倒西歪。

“還好嗎?”她聽見身邊有人擔憂地問。

鄭臻致暈暈乎乎的,她一手抓住左邊的玻璃護欄,一手抓住右邊人的手臂。

“還行,”她向旁邊人的身側緊緊地靠了靠,手掌下滑,握住了對方的手,“趕緊往前走吧,我太暈了。”

身邊的人一頓,他的手指難以察覺地抖了一下,然後輕輕地“嗯”了一聲。

鄭臻致的腳步雖然虛浮,但玻璃棧道也不長,十米的距離,扶着護欄,不一會也走完了;只是走出這一段“星際行走”的體驗,才發現唐皓宇和施學明已經在外面等了一段時間。

鄭臻致揉揉太陽穴,在明亮的燈光下,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

“我好像平衡感不太行,”她的腦海中還殘存着一點眩暈的餘韻,“這輩子是當不了宇航員了。他們太偉大了。”

施學明忽然意義不明地“嘿嘿”笑了一聲。

鄭臻致一頓,順着施學明的視線一看,原來是自己的手還緊緊地握着張嘉衡的手指。

如果是之前的鄭臻致,大概會沒好氣地橫施學明一眼,跟他嗆聲:“人家熱心市民扶老奶奶過馬路,你笑什麽?”

可是現在的鄭臻致怔了一下,下意識地觑了一眼身邊的張嘉衡。

張嘉衡眼神游離,沒看她,臉色還算鎮定,可是耳根悄悄地紅了。

不知道為什麽,鄭臻致自己臉上也有點開始發燙。

她咳嗽一聲,松開手:“咳,那個,我們去看看別的吧。”

施學明和唐皓宇看着這一幕,對了個眼神,都意義不明地笑起來。不過張嘉衡和鄭臻致臉紅紅地各自将頭撇向一邊,無暇注意這兩位損友的眉眼官司。

如果說鄭臻致心裏一點也沒感覺到自己的變化,那是在說謊;但是這一種感情對她而言太過于陌生,鄭臻致心跳如擂鼓,不禁有些無措。

“老鄭,”施學明忍着笑,指指鄭臻致的口袋,“你的手機震動了好久了。”

“哦,哦,”鄭臻致夢游一樣接起電話,“你好。”

電話對面的人說了什麽,下一秒,鄭臻致的臉色驟然變了。

“什麽,”她失聲說,“媽怎麽了,在哪個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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