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Chapter 29

Chapter 29

Chapter 29

29.1

接收到黃教授肯定的微笑,鄭臻致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後來她想,她其實并不是多麽懼怕長輩的人,面對黃教授時的那些拘謹與束手束腳,也并非因為黃教授“滅絕師太”的名聲。

潛意識裏,鄭臻致對黃教授有些戒備,本質原因,來自黃教授對于張嘉衡職業規劃的“蠻橫專斷”。

雖然家醜不外揚,張嘉衡只是隐晦地提起過,他其實并不喜歡建築專業,但是鄭臻致心裏是明白的。

當鄭臻致說:“家裏當時對我選專業有意見,高考志願就沒那麽填。”

張嘉衡眼底一顫,流露出一種複雜的同理心。

他能夠明白她曾經的處境,而她也因此能夠接收到他的想法:他并不喜歡建築,是迫于家庭的壓力,才在大學裏選擇了建築專業。

他和她是一樣的;同類的人,只需要一眼,彼此的想法就都清楚明了。

因此,鄭臻致錯誤地在心裏假定,黃教授是一個獨斷專橫,只顧自己的家長權威,而不顧孩子的想法與心意的人。

所以,盡管張家父母接觸下來其實都十分平實近人,鄭臻致的心底裏依然對此繃緊了一根弦。

然而現在,當她接收到黃教授意味深長的微笑,鄭臻致福至心靈,有了一種茅塞頓開的感覺:

原來,黃教授對于張嘉衡的“壓迫”,是她的一種另類的教育手段。

鄭臻致喃喃地說:“學長他從來沒有缺少過什麽東西,所以,老師你有意地讓他‘缺少’了追求自己喜歡的事情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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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張嘉衡終于被激發出內在的動力:他不需要金錢的獎賞,也不需要名利的誘惑,他需要內在的驅使,需要一種去追求自己想做的工作的動力。所謂“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

黃教授贊賞地看看鄭臻致,然後嘆了口氣:“小鄭,你別嫌老師老生常談。我們也不是說望子成龍,希望他能有多大的成就,只是人作為社會性動物,活在這世界上,社會裏,或多或少需要一些使得自己能夠活下去的競争力。這就需要他為社會做出貢獻,成為一個踏實肯做事,對社會有用有價值的人。小衡他之前那個随波逐流無所謂的樣子,是不會有出息的——我是說,世俗定義上的‘出息’。”

黃教授說着,又嘆了口氣,“小衡過得太順了,我們實在放心不下,擔心他會慢慢失去在社會上競争的能力——想要不為五鬥米折腰,也得先自己有本事有出息讓自己溫飽過好。都說富貴不過三代,我們能護住他一時,護不了他一世。他還是得自己能在社會上立得住才行。”

“所以,老師,”鄭臻致聽得若有所思,“您其實不太在乎他選擇哪一個行業。”

黃教授笑了一下:“三百六十行,沒有什麽高低貴賤。做什麽無所謂,但他不能虛度光陰,得真的肯踏踏實實做事——為了他自己心裏內在的動力做事,而不是為了我和他爸爸的安排。”

鄭臻致已經徹底明白了。

黃教授“強迫”張嘉衡學建築,張嘉衡要麽能在建築這一行闖出來也好,要麽能夠意識到他對其他行業的熱情與興趣也罷,總之不會再“無欲無求”,總能自立自強,自己追求上進。

鄭臻致恍然,心下感嘆“黃教授的教育真是別具一格的厲害”的同時,又發散思維,聯想到了自己:

這麽說來,鄭臻致想,我家的媽媽可真是“歪打正着”——

鄭英蓮越是阻攔鄭臻致,青春期的鄭臻致其實越是有一種不服輸的心理。

那句話怎麽說?“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

媽媽天天說,“女孩子不要學這些,太累了太辛苦了”,“女孩子還是要找個好對象,找個安穩踏實的工作,才能顧家”雲雲,很難說這些言論有沒有反向刺激到年輕的鄭臻致,讓她生發出證明自己的心理。

“擁有獨立的,獨當一面的,不被性格刻板印象定義,而被人尊重的人格”,這是鄭臻致小時候最得不到的東西,因此也成為她人生中最想要追求的理念。

鄭臻致沉浸在自己的反思裏,聽見黃教授略略感慨地說:“不過,小衡能想明白這一點,我想也多虧了你,小鄭。”

鄭臻致正出神,聞言不由一愕:“啊?我?”

看見她滿臉的愕然,黃教授不由地也有些驚訝:“不是你點醒了小衡,他才在建築學系之外,開始申請雙學位的嗎?”

29.2

“是因為你,他才開始申請雙學位。”

黃教授自然而然地說出這句話,鄭臻致一時沒能反應過來:“這關我什麽事?”

兩位女性在沙發上面面相觑,相對着摸不着頭腦,直到廚房傳來一聲洪亮的:“吃飯啰。”

黃教授才笑起來:“看來,你和小衡還有得聊一聊。要是媽媽說錯了話,你讓他別怪我。”

鄭臻致有點發愣地應了一聲。其實她還糊塗着。

什麽意思,什麽叫“你點醒了小衡,他才開始申請雙學位”?

她和張嘉衡滿打滿算也才認識了四個月不到,張嘉衡申請雙學位則應該是一兩年前的事了。

兩件事之間的時間差,使得一種推測隐隐地在鄭臻致腦海裏呼之欲出:

張嘉衡在她認識他之前就已經喜歡她了。

“怎麽可能?”鄭臻致喃喃自語,難以置信。

她自己是在與張嘉衡作為朋友交往的過程中逐漸地對他生發出了好感,她自然而然地以為,就算對方動心要早一些,這件事總也是兩個人認識接觸了之後才發生。

可是,如果不是呢?

如果第一次見面的聯誼會上,他所說的“我的心裏已經有了一個喜歡的人”,真的如施學明所言,那個人就是她鄭臻致呢?

李若男與施學明的每一句調侃在耳邊走馬燈似的播過,鄭臻致越想越心驚。

“太傻了,”她心說,“怎麽都沒有問問他,是什麽時候開始喜歡我。”

“小鄭。”

“啊。”

鄭臻致下意識地應了,張爸爸捧着碗,有點殷切地看着她:“怎麽樣,菜合不合口味?”

鄭臻致趕忙将心神拉回飯桌上。

“好吃的,”她說,“這個剁椒魚頭特別好,肉特別香。”

張爸爸“呵呵”地笑起來:“那可不,我特意去菜市場挑的大頭鲢。”

這麽說着,張爸爸忍不住單手比劃了一下:“叔叔跟你說,挑大頭鲢,就要挑那個眼睛亮,魚鱗密的。這樣的魚身子結實,做出來味道準不差。”

鄭臻致似懂非懂地“哦哦”點頭,黃教授看着她那個懵懵懂懂的小孩兒樣子就笑了:“小鄭平時在家應該不怎麽做飯吧。”

“……”

鄭臻致有點無措地放下碗筷,而黃教授意識到自己話中的歧義,趕緊笑着搖搖手:“不是那個意思。我在家也不做飯,至今只會白水煮面條。”

眼前浮現黃教授在廚房裏糾結的樣子,鄭臻致忍不住笑起來。

“我确實不太懂做飯。”她說,有點腼腆,“我只知道這魚好吃,至于這麽好吃的魚是怎麽做出來的我是半點也不懂了。”

“不用,不用,”張爸爸豪邁地一揮手,“反正小衡會做。雖然他那點手藝還不夠看,大不了來爸媽家裏吃。”

鄭臻致“哎”的應了一聲,自己倒沒意識到什麽,張嘉衡的耳廓“噌”的一下子紅了。

這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鄭臻致離開的時候,二老一直送到小區門口:“家裏和學校離得不遠,以後常來啊。”

回宿舍的路上,鄭臻致由衷地感嘆:“叔叔阿姨人真好。”

冬天天黑得早,晚九點鐘,天上已經是夜幕籠罩,月明星稀。

兩個人并肩走在校園的小路上,腳步踏在石磚上,發出輕輕的“嗒嗒”聲音。橙黃的路燈下飛舞着不知名的小蟲,一切都安靜而美好。

張嘉衡一直沒有說話。直到鄭臻致的宿舍快到了,他才低聲地說:“這一天……簡直像做夢一樣。”

鄭臻致忍不住笑起來。

可不是嗎?

這一天過得兵荒馬亂,中午兩個人還在男生宿舍樓下互相試探心意,下午就暈暈乎乎地坐進了華平之星。

再加上戀情意外被家長“撞破”,閃電一般的速度見了家長,鄭臻致也發自內心地點點頭:“确實,像做夢一樣。”

張嘉衡卻輕輕地搖了搖頭:“不是。”

“嗯?”

“你不知道,臻致……曾經我以為這一天永遠不會到來。”

鄭臻致一怔,回頭看看張嘉衡。

暖黃的路燈映在張嘉衡身上,清俊的男生身邊似乎散發着夢境一樣朦胧的光暈。

“認識你的時候,你已經有男朋友了。”他夢呓一般地說,“你們的感情那麽要好,我以為……我永遠不會有機會了。”

張嘉衡的聲音十分低柔,并沒有戀人之間拈酸吃醋的酸味,只有一種深深的喟嘆,甚至是感恩:

對于能夠讓鄭臻致和他在一起的世間萬物的感恩。

鄭臻致怔怔地看着自己的男友,心裏微微地一動。

“學長,”她輕輕地握住張嘉衡的手,“你是不是,很早之前就認識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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