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次見面,你好,親愛的
初次見面,你好,親愛的
02/
午休時間截止到我們見面已經不算富裕了,我讓她先回教室,準備自己蹲在隔間裏思考這次離譜的回溯。她走出隔間,碰上了保潔阿姨,一如既往地笑着打招呼,我也習慣性地想去打招呼“阿——”,後面的字還沒出口,突然意識到我不該說話的,立刻閉上了嘴。我轉身剛準備鎖上隔間,卻突然聽見了保潔阿姨奇怪地喊着:“沒人唉這門咋關上嘞。”
“?”我滿臉大大的問號,原來別人都看不見我嗎。
我大搖大擺地走出了衛生間,進了記憶中的教室,還沒開始上課。我坐到了她旁邊的書箱上,碎碎念着剛剛的發現:“你知道嗎,我剛剛發現啦其實別人應該是看不見我的,而且我講話他們也聽不到喔,我可以去幫你找那些人算賬喔——???”我的嘴巴突然被捂上。
我舉手以示抗議,她才拿開了自己的手。
“幹嘛呀?”我不滿地問道。
“午休,下了午休再說。”她枕着雙臂,一邊說話一邊比了個“噓”的手勢。
“诶好像我們的對話別人也聽不見诶!”我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朝她喊着。
午休其實也就剩也就二十多分鐘,時間很快就會過去,我扯了扯她濕淋淋的衣服,小聲道:“去和老師講吧,最起碼換一套也是好的,遇到這種事情不要怕,大聲地跟老師說吧。”
她把頭埋在臂彎裏,聽着我講話,背對着我,我也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我想來,那是絕不稱不上什麽好的表情。
我自顧自地講了很多很多。
最終她還是拗不過我,嘆息着答了一聲“好”,然後帶着我去到了班主任的辦公室。
班主任顯然是沒有想到她會以這幅模樣來的,關切地問:“這是怎麽了?”
她沉默了很久很久,然後才仿佛下了天大的決心準備說出口,但是等我聽完她說的所有過程,班主任仍然是那副關切的表情,不為所動。我眼前的世界也有部分變成了飄動的亂碼。
世界像被按下了巨大的靜音鍵,我們無話可說。
我和她轉頭看向對方,顯然,我們都意識到了,有些話是說不出口的,是會被自動消音的。
所以哪怕我來到了過去,想要改變些什麽,但我仍然處處受到限制,什麽也改變不了是嗎?
一股深深的無力感像水泥灌滿全身。
再望向她,她已經收拾好情緒,對班主任說:“老師,我不小心把水灑身上了,想回去換身衣服,麻煩您給我媽打個電話,我上課前一定回來。”
她回去換好了衣服,卡着點進了教室,其實一節課也沒有多長,很快就會過去,我安慰着自己。枕着臂彎,我趴在她的身旁,盡力地理着思緒,不去打擾她上課。
下課鈴響了,我醞釀了很久,問道:“雖然和別人說這些別人也聽不到,可能是因為我當時太慫了,但是還是想說,你還記得是誰潑的嗎,我們自己潑回去,不靠別人。”
我們相顧無言,她像一片蔚藍的、緘默的海,我等了許久才等到她的幹巴巴的一個“好”。
剩下的時間以眼保健操的聲音當作背景音樂,我絮絮叨叨地和她聊着天————其實就是我單方面的沒話找話。
“其實不要這麽用功啦,你那年理化很簡單的,多寫點政史語文就好啦。”這是先知的沾沾自喜。
“要是我記憶力正常就好了,我還能告訴你那年作文題目是什麽。”這是難以言說的懊悔。
“初三後期你能沖上去的,對自己好點吧,別那麽拼命了,開心最重要,起來動動。”這是無謂的掙紮。
……
她只是不時點頭回應,我突然停了下來,才注意到原來那時的自己是這樣的嗎——仿佛說一句話就要費好生大的力氣,吐出一個字是好生的艱難,就像要去了半條命一樣,于是成了別人眼裏最好的聽衆,于是慢慢舍去了社交這項艱難得很的、天大的、好容易沉默的任務。
但最終在我的撺掇下這盆水還是潑了回去,我和她一起提了一大桶水,一同蹑手蹑腳的走到了始作俑者的隔間旁,在放學這個大家都拼命往家趕的節骨眼上,在那個始作俑者的隔間門上一同潑了回去。
然後奔向操場。
“好棒!”我對她喊着。
她在小賣部買了兩瓶橘子汽水,我順手接過打開給她遞回去,卻發現她手上還有一瓶。
“給我的?”我問道。
“嗯。”她小聲地答道。
于是我們邊喝邊在操場上慢悠悠的晃着,我想如果身後此時有尾巴,那麽它一定翹到天上去了。
“今天有開心一點嗎?”我笑嘻嘻地問道。
“我不知道,但是覺得……好像……大概……也許……可能好了那麽一點點啦。”她學着我的語氣,輕松地說着。
“有好一點就好啦,不要逼自己逼的太緊,休息是被允許的。”我伸手摸了摸她的頭。
她輕輕地“嗯”了一聲。
我們肩并肩跨過夕陽,奔向明日的朝霞。
其實本該就是最恣意的少年人,何必終日懊悔難以度日,最後郁郁而終呢。
本來就應該像四月尾蹁跹的鳳尾蝶,是溫暖夏日幹杯共飲橘子汽水恣雎大笑的一員,是秋日閑來無事一同去踩枯樹枝聽它“噼裏啪啦”的少年人,是冬日捧出一抹雪花且作真心的幼稚小鬼。
沒必要,真的沒必要。
于是大笑,于是奔跑,于是我們雙手合十虔誠地祈禱。
我挽着她的胳膊走在操場的跑道上,笑着感嘆:“真好啊!”
似蝴蝶新生而非飛蛾撲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