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分手
分手
“造黃謠是可以拘留的。”
“對啊,開除真是便宜他了。”
從會議室出來,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論着。
夏染冷着一張臉,就連帶哥和大糕跟她搭話,她都沒多應付。發現同事們背地裏在傳她的黃謠,很讓人寒心。
好在已經到下班時間,她收拾東西就出門。公司門口依舊停着幾輛班車,不少人在排隊。
“這車得一百多萬吧?”
“慕了,咱公司咋這麽多有錢人?”
夏染瞟了一眼。這一眼讓她頭發都恨不得豎起來,或者直接挖個地洞逃去地球另一端。
俞司哲正靠着他的車,時不時朝公司大門口望一眼。
夏染覺得今天她真點背。上午俞司哲抽風一般說要接她一起吃飯。夏染說不用。結果萬萬沒想到俞司哲竟然能找到這裏來。
她迅速走過去,“你怎麽在這兒?”
“你真在這兒上班?”俞司哲眼睛一亮。他在寒風裏等待許久,也觀望許久。
“誰告訴你的?”她語氣很沖。
“我去你家接你,發現你不在就去問學校保安。他說你辭職來泰階工作了。”泰階鼎鼎大名,他都有所耳聞,所以直接過來。
“喲,夏染。”有同事經過,伸長脖子看稀奇,“你男朋友?”
俞司哲沖對方翩翩一笑,“您好。”
夏染看着同事離開的背影,回頭反問,“我讓你開口了嗎?”
俞司哲愕然,頓時讪讪地閉嘴。
“我都說了不想出門吃飯。”
俞司哲盯着她,在夏染看過來時才試探道:“我現在能說話嗎?”他看夏染沒反應,才小心地解釋道:“我本來要接司貝。結果她反悔說我的車不适合出現在政府單位。你別看她在家耀武揚威,在單位慫得跟狗似的。那我反正都出來了,就順便接你回家。”
“可是你的車出現在我的單位也很張揚。”
“行,以後你說不準做什麽,我就不做。今天是我不對,對不起。”俞司哲很有耐心。不管夏染說什麽,他都會順着她。
夏染不想耽擱時間,催促道,“走吧,上車。”
俞司哲将副駕駛車門打開,結果一轉身突然發現寧恩勤從大門口走出來。
“寧恩勤?”俞司哲驚訝地問夏染,“他也在泰階工作?你知道嗎?”他都不記得寧恩勤的單位是哪裏,沒想到會在這裏碰上。
“……”夏染咬着嘴唇,心下一片煩亂。
俞司哲聲音大,寧恩勤自然注意到。連跟他一起出來的帶哥和大糕他們也都注意到了。
“那是夏染男朋友?好家夥,”大糕說,“這車是豪車吧?”
“帥哥美女,挺養眼。”帶哥點評,“還夠有錢。真是讓人羨慕的人生啊。”
寧恩勤一聲不吭地聽着,朝話題的主角們走去。似乎所有人都在提醒他,夏染有男友,兩人看着非常和諧完美。
“你也在這兒上班?”俞司哲覺得天底下沒有比這更巧妙的事情了,“你見過我女朋友嗎?染染也在泰階。”
寧恩勤看了眼夏染,才不疾不徐地說道;“确實挺巧。”
“簡直太巧了!你們不會在一個部門吧?”俞司哲開玩笑,盡量表現得熱情。
“不是一個部門。”夏染跟被蜜蜂蟄了一般立即否認,她下意識看了看不遠處其他同事。怎麽說,俞司哲出現在這裏唯一的好處是能證明曾岩的确在造黃謠。
“之前在KTV麻煩你了。”俞司哲自己也汗顏,“周末一起吃個飯?叫上我妹。”
“到時候再說。”寧恩勤客氣道,“我先走了。”
“去哪兒?我送你。”
“不用,我正要去取車。”
俞司哲沒有再勸。不知道為什麽,他對寧恩勤有種無法用語言描述的微妙距離感,無法像普通人對待妹夫那般熱情,可又做不到徹底地冷漠。剛剛在夏染面前表現出來的熱絡,已經是他能做到的極致。
夏染望着寧恩勤離開的背影,直到視線裏突然出現曾岩。他背着雙肩包,拎着一個裝雜物的紙袋從大門口出來。看來已經辦好交接了。
在曾岩望過來的那一刻,夏染轉身進車裏。
此刻,她心裏有一種微妙的感覺。有當老師的經歷,夏染習慣了跟人談論人性裏的真善美。可對于曾岩這種人來說,善良、真誠等等人性閃光點都不會讓他自省,不會讓他相形見绌無地自容。只有最世俗的權與利可以。
而此刻,她站在一輛價值百萬的車前,有一個外表可圈可點的年輕男人給她開車門等待她上車。她知道這一幕會讓曾岩忌憚,會讓他嫉妒得要死。他還會叫她阿姨嗎?想必是不敢也不會了。
要說一剎那她心裏沒有快感是不可能的。但對曾岩避之不及的厭惡占了上風,迅速吹散那點快感。她也很清楚自己不應該借助別人的財富來包裝自己的優越感。她沒什麽好優越的。
想到這裏,她更愁的是俞司哲搞如此大陣仗,還被同事們看見了。
很多小說裏,男主角總是多金而溫柔,女主角總是平凡而渺小。日本還有一部電視劇簡單直白地叫《富貴男與貧窮女》。沒有人會因為自己的另一半有錢而覺得羞愧尴尬。
可為什麽她會羞愧尴尬呢?怕同事們覺得她是拜金女?她有強烈的只被強加給女性的道德枷鎖感。
于是,她陷入自證的怪圈。只要了解內情,就會知道她是被幹媽主動挑中的,而且她從沒要求俞司哲給她任何經濟上的扶持。雖然她也清楚,俞家家境優渥是當初她接受俞司哲的理由之一。這一點當然是優點。可是,夏染也相當明白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
她從來沒有依附對方家境生活過,她從不獅子大開口,這恐怕是幹媽相中她的點之一。
就此,夏染突然思考到更多人生細節。從小到大,父母一邊說她要什麽都買給她,一邊又說要節約,家裏不容易。所以夏染習慣了“不能得到”的狀态。很多次表達“想要”而落空後,便真不知道自己要啥了。因為發現沒有那些也活下來,好像也沒有什麽是必須得到的。
所以這也行,那也行,當老師也行,談戀愛也行,不管怎麽樣都能把日子過下去。
夏染成年後,父母也說過你想考證報班,那放開手花錢随便用。可他們明明在她的成長過程中一直都很計較金錢,突然這麽說,誰能真的放心花錢?夏染在花錢這件事上從來沒有理所應當的姿态,就算家裏說可以,也會因為心理負擔而拒絕。這就導致她工作後很長一段時間,連花自己掙的錢買大件用品都有一種羞愧感。
她靠着車窗,望着窗外夜色,突然覺得如果她有孩子,她絕對不會在過年的時候跟親戚誇耀,“我娃又得獎學金了,學習努力還勤儉節約,不光不花錢,還倒過來賺錢呢”。
好在,早就三十而立的夏染逐漸開始擁有自我。就像蔣一鳴開始重新把自己養一遍,夏染也把日子過得挺好。想去的地方,想買的東西,她都可以獨立做到,并樂意于滿足自己。
所以,她根本不需要俞家。她喜歡幹媽,但不需要俞家。就算俞家再有錢又怎樣,她連父母的錢都無法心安理得地花,怎麽可能花俞家的錢。于是,俞家家境優渥這一項優點便消失了。
俞司哲見她半天不吭聲,便主動開口:“你怎麽突然轉行?”
“你要跟他們說?”夏染問。俞司哲長得和母親很像,夏染透過他看到了幹媽的影子。
“你不願意,我就不說。”俞司哲看出她的意思。
“……你幹嘛突然配合我?”
“不好嗎?”
夏染難以置信地打量他,懷疑他吃錯藥了。“你怎麽回事?”
俞司哲在轉彎間隙看她一眼,“我調好時差了。晚上想吃什麽?”
夏染還是覺得詭異得很,“不吃,我要回家。”
“別像我一樣弄出胃病。随便吃點什麽都可以。”他建議。
夏染突然嘆氣,俞司哲突如其來的關心讓她很疲憊,“司哲啊。”
“嗯?”
“我們分手吧。”她望着他,就這樣直白簡單平心靜氣地說出來。原本覺得難以開口的話,竟然還是挺輕飄飄的。
紅綠燈路口,車裏靜悄悄的。直到後面的車一聲刺耳的鳴笛,提醒起步。
一刻鐘後,他将車停在路邊,沉默許久。“這段時間我的确有錯。”
“我不是逼你認錯,是真想分手。話說你前段時間冷暴力,就是在逼我主動分手吧?那現在我說了。”
俞司哲深深地望着她,再次陷入沉默。夏染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如此認真的表情,竟也顯得十分誠懇。
“說實話,太突然了。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麽做。”他克制地維持住情緒,沒有夏染以為會出現的歇斯底裏,“你給我一點時間,我們彼此冷靜一下,好嗎?”
此刻的俞司哲是夏染從未見過的理智。她想起他之前在KTV痛哭流涕的模樣,不想把他逼得太急,畢竟以後還要對付兩邊的父母。“……行,我給你思考的時間。”
……
回到家,夏染丢下包,抱膝坐在床頭很久很久,直到富婆會所群微信電話響起來。
夏染點開通話鍵,深深呼吸着,“朋友們,請賜給我力量吧。”
“咋了?你偷偷代課掙錢被警察抓住了?”蔣一鳴急忙問。
“我跟俞司哲提分手了。”
電話那端安靜許久。
“夏染加油啊!你盡情地往前走,身後有我們替你抵擋所有流言蜚語。”蔣一鳴說。
“別人眼中你是閃光的星,但你也有需要保護的時候,別怕,我永遠在!”唐甜說。
“希望你擁有一顆勇敢的心髒。崇山峻嶺只能給你閱歷,卻不給你滄桑,而你永遠年輕,永遠熱淚盈眶!”
“看着你從優秀變得更優秀,我知道只有努力才能跟上你的腳步,加油偶像!”
兩個人跟唱雙簧似的,夏染越聽越不對接,她點開微信群一看,原來是唐甜在群裏發了《最新應援愛豆口號》。
夏染哭笑不得,心頭的陰雲淡了一些,可她還是低低嘆一口氣,“我從沒傷害過誰,所以現在很愧疚。”
“你沒有傷害他。不喜歡還在一起才是最大的傷害。”唐甜說,“就沖他回國了天天倒時差看,他也不喜歡你。提分手挺好的。或許他等着你開口呢。”
夏染心裏的負罪感變輕。等到俞司哲想清楚,那就好辦了。
……
晚上十點,俞司哲才回到家。母親和妹妹在一起吃夜宵。
“兒子回來啦,吃烤串嗎?”麥玉春問。
“不吃。”俞司哲徑直往樓梯走,瞧見兩人都盯着他,才又說一句,“您不是不吃燒烤嗎?”
“司貝說一個人吃沒意思,我就陪陪她。”麥玉春察覺兒子情緒不對。剛回國那陣,他天天在房間裏昏睡。麥玉春以為他是不樂意回國,心情不好,所以沒多管。而現在他開始出門了,卻還是情緒反常。
“下午你見完供應商也沒回酒店,去做什麽了?”她問。
“接夏染——”他打住話頭,“下班”兩個字消失在沉默裏,“我累了。”
俞司貝放下羊肉串,直勾勾盯着哥哥。
“跟夏染一起吃的晚飯?我兒子就是細心體貼。她現在放假沒事,你多接她出來玩。”麥玉春笑了,“兩個人之間就要有來有往才能長久。等開春結婚後她住過來,小兩口和和美美的多好。”
俞司哲含糊嗯了一聲,繼續往樓梯上走。
他這幅模棱兩可的态度徹底把俞司貝惹惱。她沒想到俞司哲連發兩趟酒瘋後,還能跟夏染出雙入對。太惡心了!于是她蹭地站起來告狀,“媽媽,哥哥出軌了!哥哥還有一個談了兩年的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