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蘇醒

第2章 蘇醒

這三年,福寧殿從未在元蘇處理公務時派人前來禦書房。崔掌事心中打鼓,趁着椿予禀報的時候,忙悄悄使了門外候着的內侍去瞧瞧究竟。

元蘇擱下手中的筆,眉頭蹙起。

明明幾個時辰前,前來回話的內侍還說他好好的,怎地這會突然有了變故。

“陛下,鳳君接了聖旨之後便跌了一跤。”椿予壓住喉間的抽噎,抖着聲道,“禦醫院的院使大人已經去瞧過,但鳳君仍是未醒。奴不得已,這才來請陛下。”

接了聖旨之後,也就是幾個時辰之前。這麽長時間,竟無人前來通報。元蘇眉眼冷了下來,一拍桌子起身怒道,“混賬,怎得到現在才來禀報?!”

雖說她不怎麽去後宮,但顏昭是她親自迎娶回來的鳳君。這些奴才敢怠慢他,便是在打她的臉。

當真是無規無矩。

她已經不快,再加上這些天大晉邊陲小鎮時常有境外蠻子來襲,按照她的意思,朝廷中懂兵法善征戰的武将不少,國庫也充足,舉兵打過去便是。

偏生那些舊臣世家被早前的內亂駭怕了膽,左一封字字泣血的奏章,右一封引古喻今的谏書,接連放在了她的案頭。

眼下就連小小的奴才都敢欺負她的人,元蘇心中登時火氣騰騰,大步往外走去,路過抖成一團的椿予,連個停頓都不曾有。

“陛下?”椿予甚少觐見聖顏,人又慌亂着,此刻着實摸不着頭腦。

還是崔掌事看不過去,小聲提醒,“還愣着做什麽,趕緊跟上。”

層層朱牆圍成能隔出天上銀河的甬道,濕冷的風掃過一排排燈籠,映出鎏金的祥雲紋。

明黃的裙擺上泛起流光溢彩,椿予小心地跟在鳳儀車旁,細細禀着來龍去脈。

“宮中何時定了這樣的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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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蘇心中的火壓了一半,有些疑惑。她并非自小就養在宮裏,登上帝位之後,宮中也不曾有長輩說起過後宮之事。

難不成......是舊宮規?

椿予生怕再添誤會,忙搖頭解釋道,“回禀陛下,宮中并不曾有此規矩。只是鳳君知曉陛下事務繁忙,是以便囑咐奴們萬不可因此有所打擾。是以過往鳳君身子有些抱恙,只是喚禦醫前來,且不準前禀。”

這又是什麽道理?!

元蘇聽得直皺眉,所謂妻夫一體,就算她不常去福寧殿,但若是他有事,她也絕不會因此生出厭煩。

他這性子着實也太古板了些。

燈火通明的福寧殿就在眼前。忙碌的宮人見着儀仗,烏泱泱跪了一片。

才下過雨的傍晚空氣極為清新,只是風一吹,格外的濕冷了些。

元蘇揚手免了禮數,目色落在跪在檐廊下,一衆耷拉着腦袋的禦醫。瞧她們那心虛的模樣,多半是沒斷出個一二三來。

當真是養了一群酒囊飯袋!

元蘇冷目,“鳳君到底如何?”

“陛下......陛下,臣等就鳳君的脈象仔細讨論過,單從脈象上來說,鳳君身子并無異樣。”為首的陳院使斟酌着用詞,臉幾乎抵到了冰冷的地面,硬着頭皮回道。

元蘇不語,擡腳跨進內殿,轉過一扇山水屏風,再挑起掩下的垂幔。只一眼,就瞧見昏睡在拔步床上的男郎:眼簾緊閉,高挺的鼻梁在明暗錯落的燭火裏落下似畫的影,俊雅天成。大約是剛剛被喂了湯藥的緣故,唇色潤澤了許多。

可那身形也太過消瘦了些。

順手替他理了理被角,元蘇眉心緊鎖,負手往外而來,見着檐廊下的一衆禦醫,幾乎要氣笑,手往裏一指,“這便是你所說的并無異樣?”

話音一落,禦醫們登時慌得連連磕頭賠罪。為首的陳院使花白的鬓發早就汗濕,心中全然沒底。

後宮之中就這一位主子,又是她親自負責診脈。

若是再沒有法子醫治,只怕項上人頭也難保。陳院使越怕便越擔憂,越擔憂就越驚懼,毫無頭緒。

“陛下恕罪。”

她聲音都有了顫意,想先帝在時,她就在禦醫院供職,兢兢業業三十五年,眼瞅着今年十月就能告老還鄉,榮歸故裏,現在卻是懸之又懸。

但若要細思起來,陳院使心中漸漸有個不成體統的念頭。

過往先帝後宮中極不太平,腌臜手段也是層出不窮。如今鳳君昏睡不醒,又無脈象改變。說不定這并非是病。

她眼睛眯了眯,越發肯定起來。當即叩頭小聲禀道,“陛下,此事或許另有蹊跷。”

元蘇瞥她,陳院使忙不疊往前跪行了幾步,輕聲又道,“微臣今早替鳳君診脈請安之時,鳳君的脈象與當下無異。據殿裏的內侍所言,鳳君是在接旨預備選秀之後才昏睡不醒,”

見元蘇面色有所微變,陳院使咬咬牙,狠狠在地上磕了幾個頭,幾乎是氣音道,“是以,微臣以為,鳳君此乃許是心病。若要病愈,須得解開心結。”

她話裏話外的意思,無非是暗指顏昭昏睡,是拖延選秀之舉。

“心病?”元蘇一拂袖,語氣冷了下來,“孤給你們衣食俸祿,就只得到這些模棱兩可的說法?”

顏昭不是這樣拈酸吃醋的人,這一點,元蘇很确定,“簡直一派胡言!”

女帝薄怒,陳院使登時噤聲。花白的鬓發間隐約可見細小的汗珠,一顆接着一顆撲簌簌跌落,哆哆嗦嗦接連叩頭求饒,“臣等......臣等惶恐。”

“惶恐,孤瞧你們是活膩了!來人,将她們送去刑院,依律處置!”

元蘇平素最煩的,便是這種只會推脫之言的無能之輩,她睨了眼崔掌事,後者登時明白,躬身領命而去。

檐廊下告饒聲不斷,一牆之隔的內殿卻依舊安靜,仿佛與世隔絕。

宮中禦醫指望不上,這世間若說醫術,元蘇信得過的,也就只一位素月。護衛已經快馬加鞭去宮外相請。

窗外的月色漸漸深沉,素月來的時候,邊疆的軍報剛剛送至禦書房。

過去元蘇不在意後宮,不在意福寧殿,今次前朝後宮之中,她亦不會猶豫。

只是眼下顏昭昏睡不醒,回禦書房處理政事之前,元蘇到底有些過意不去,思來想去,一把摘下自己挂在腰間的玉佩放在顏昭枕邊,又與椿予交代了幾句,方急匆匆地離開了福寧殿。

窗外的月朦胧西沉,四處靜谧;內殿裏卻人人都提心吊膽,暗暗求着漫天神佛保佑顏昭蘇醒。

素月已經替顏昭行了幾處大穴針灸藥敷,他的脈象看似與常人無異,若是細心再探,便會發現細微端倪,可這種奇怪的脈象,她亦只在古書中瞧過兩三行。

能不能喚醒顏昭,素月其實也沒有十足的把握,更何況這幾處大穴極易傷腦。

她稍稍擦了擦額頭的細汗,與一旁候着椿予叮囑道,“我先去外面煎藥,你且好生看着鳳君,若有絲毫變化都要及時與我相告。”

“是。”椿予亦不敢馬虎,一雙眼瞪得圓溜,生怕錯過自家公子輕微的動靜。

可等素月送了湯藥進來,躺在床榻上的男郎卻沒有半分動靜。

女男有別,素月不好近前查看,一切都由椿予轉述。老人忙了半宿,又細細盤問了椿予,一顆懸着的心才放了下來。

如今鳳君蘇醒只是時間問題,可到底什麽時候是準,便是素月也無法斷出。

一夜忐忑後,待天麻麻生亮。

攏在床幔後的身影漸漸有了些動靜,“鳳君?”

緊閉多時的桃花眼應聲緩緩睜開,椿予驚喜地上前,剛剛伺候着顏昭擁被坐起,還未來得及通知候在外的素月,就被顏昭一把抓住了手腕。

“椿予,你怎得,怎得身量長高了這麽多?”

男郎滿目疑惑,烏黑的長發柔順地披散在肩上耳後,似是難以置信地又伸手捏了捏椿予的臉頰,“還有你的臉,怎麽會有一條疤?”

“鳳君,您怎得了?”還來不及開心的椿予微微一愣,老實地答道,“奴臉上的疤進宮不久便得了,這些年若非鳳君賜下養顏膏,這疤許是更醜陋。”

“......椿予,你說什麽呢?”

顏昭剛剛才醒,一雙桃花眼裏尚有未褪去的懵,如工筆取天地豔色化成的容顏清俊,耳尖微微一紅,“聖旨還未到府上,你怎能,怎能直接喚我鳳君。”

“而且。”他露出些詫異,“你小小年紀怎麽也學會了扯謊來取笑我?”

“......”椿予被他話裏的意思驚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他幾乎是小心翼翼地壓低了聲,“鳳君,您忘了嗎?”

“忘了什麽?”顏昭側臉,剛要再細問問。眼眸忽得定住,他驀地坐直身子,往四周認認真真看了幾遍,“這裏——這裏——不是我家。”

顏昭眼神明顯慌亂起來,先是低頭檢查了自己身上的衣衫。

質地上好,手感絲滑。卻不是顏府能使用的料子。

“椿予,我的衣衫哪去了?!”只穿了中衣的顏昭又驚又怕,一雙桃花眼不知何時蓄了淚,後怕的幾乎要哭出來,“椿予,我怕是要害了娘和爹。”

他已經被陛下欽定為鳳君人選,旨意不日便到。偏偏他卻在此時出了這等纰漏。

似是想到了什麽,顏昭忙卷起自己衣袖。果不其然,象征男郎清譽的朱砂痣也消失殆盡。

顏昭臉上登時灰敗一片,還不等他掉淚,緩過神來的椿予急急攔住意欲自盡保全家族顏面的男郎,“鳳君,鳳君莫急。您忘了,您已經與陛下完婚?”

“完婚?”滾在眼尾的淚珠撲簌簌地落着,顏昭茫然擡眸。

似是在印證椿予的話,他心中忽然一痛,一些昏暗燭光下的記憶卻慢慢湧現。

大紅的喜被,還有俯身而來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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