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推拉

第4章 推拉

朱牆碧瓦間,長長的甬道異常靜谧,只聽得到鳳儀車滾過青石板的聲響。

剛剛才下了早朝,元蘇心頭尚有些火氣。

開戰當即,那些世家老狐貍全都避重就輕,不肯松口,非說什麽以和為貴。

簡直是無稽之談!

她能從雲北打到京都登上帝位,可不是靠着這莫名其妙的和氣,而是真真切切的刀劍。

大晉長久以來都是重文抑武,廣饒的土地,若無強大的兵事,最終的結果便只能任人宰割。她們不是不懂這個道理,只不過身在富貴,戰亂與否都不會有什麽太大影響,自然沒必要為此冒着生命風險征戰。

邊疆戰事連連不斷,正是那些蠻子摸清了朝廷的意思,這才一次次的試探。

然,大晉并非只有京都,只有國強方能舉國昌盛。

更何況,大晉百年,世家權貴之間姻親關系深厚,比不得小小禦醫院,能一舉換下。元蘇略一沉吟,還是得徐徐圖之,穩紮穩打。

“陛下。”崔成躬身走在鳳儀車旁,“早前奴去福寧殿問過,鳳君身子已無大礙,素月先生留下了方子,說五日後再來複診。”

“嗯。”元蘇漫不經心的過了過耳朵,她的心思還停留在派遣誰去邊疆征戰。

這些年京都裏的女郎多愛詩書,厭騎射。與她一同打過仗的老将又都在各軍事要點駐紮,當務之急,還是得培養一批新的将領。

此次驅趕邊疆蠻夷,收複江峪山一帶便是個極好的歷練。若再能凱旋而歸,扶持成新貴也無人敢多言。

她正盤算着。

“陛下,福寧殿到了。”崔成躬身,待鳳儀車停穩,忙高呼了一聲。元蘇負手,緩步踏上石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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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往常,只要鳳君能起身,必會禮數周全的在殿門口相迎。

今日卻是蹊跷,崔成心中不由得多想了幾番,可別是鳳君又病重了才是。宮人內侍的腳步到挂着珠簾的殿門口便齊齊止住。

這三年來,宮裏人都清楚鳳君的冷淡脾性,他不喜身邊有太多人候着。

崔成也一同止步。身側,還有從內殿剛剛出來的椿予。

“鳳君可是又病了?”趁着陛下腳步往裏去,崔成忙輕聲問着滿面愁容的椿予。

“是。”此等大事,椿予絕不敢有半分隐瞞,他悄悄往裏探了幾眼,壓低聲回答道,“如素月先生預測的那般,鳳君似是忘了一些事。”

“......”崔成面色一凜,繼而擔憂地往裏看去。

若是平日裏,陛下尚且有些耐心。偏偏最近因着朝政周旋,只怕是不會太過體貼。

一扇屏風隔開了裏與外。

她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一下一下,直叫躺在床榻上的男郎緊張的心都快要蹦出。

顏昭濃密的長睫不住地微微顫着,似是微風中輕輕搖擺的柳葉。若是元蘇細心觀察,甚至能瞧見男郎燒得通紅的耳朵。

他的害羞與無措明晃晃地暴露在外,可元蘇心思全然不在這裏,她思索着京都中可用的人才,撫袖背對着顏昭坐在了床沿。

鳳君病着,她必然要前來瞧瞧,多坐一會。

元蘇嗅了嗅殿內尚未散出的藥味,知曉他多半是因藥力困乏。也就不曾打擾他,只專心想着自己的事。

她不動不語,假寐的顏昭也不知怎麽應對。思來想去就連氣息都弱了不少。

怎麽辦?

他心裏慌的不得了,瞧這架勢,陛下怕是要坐上一會的。難不成她已經發現了自己是裝睡,這才故意背對着他,等他睜眼?

顏昭沒有頭緒。

若是他沒有失憶就好了,說不定此刻便知道該如何與她相處。而不是像現在,只有砰砰砰急速的心跳,昭示着他的緊張。

再這樣下去,只怕陛下還沒離開,他就快要被這一陣陣的心慌淹沒了所有理智。

要不,就當是剛剛轉醒?

他如今不過是記憶裏剛剛嫁給陛下,十八歲年紀的男郎,到底還有幾分大膽。小心地在被裏擦了擦掌心生出的薄汗,正打算裝作不經意地睜開眼。

誰料他剛剛一動,就被元蘇察覺到了動靜。她多年習武,耳力自是非凡。只不過眼下有點兒心不在焉,并未太過在意。

兩人成婚三年來,元蘇倒也曾在福寧殿宿過整夜。知曉他有時在睡夢中并不安穩,幾乎是下意識地,元蘇伸出手,輕輕在他肩頭拍了拍。

她還在自己的思緒中未出,這旁的顏昭卻已經被這不經意地親昵動作,燒得臉通紅。

他登時動也不敢多動,更消說是睜開眼簾。

猶記得未出嫁前,他也曾與書钰私下裏提起過他的這樁婚事。

那個時候,元蘇是大晉最為年輕的女帝。人人都說她是馬背上得來的天下,論心腸冷硬自是不必多言,更何況又是在高位之上,只怕對男郎不會有多的溫柔體貼。

他亦是忐忑,生怕入宮後與她不好相處。

如今再看,陛下分明就溫柔的很,只是她不善表達罷了。

意識到這一點,顏昭壓在腔子裏那顆慌亂的心,不知什麽時候漸漸平穩下來。卻又在某一個瞬間,悄悄生出不知名的漣漪,似是春風吹拂下要破土而出的春芽,已然沒有半點害怕與擔憂。

他悄悄睜開一條眼縫。元蘇正背對着他,右手撐臉,左手還搭在他的肩頭,不緊不慢地拍着。

既然她沒有轉頭,顏昭心中膽兒更肥,清亮的桃花眼又睜開了些,開始細細打量着她的手指,骨節勻稱,虎口處還有陳年練劍留下的繭子,瞧着便十分有力。

就是不知,握住她的手會是什麽感覺,顏昭正想着,腦海裏忽得湧現出一些昏暗的記憶。

微微晃動的床幔,似是一道烈日明火,那是不可言說的,只屬于她與他獨處的時光。

幾乎是想起的瞬間,顏昭俊俏的臉龐就明顯生出了紅意。

他的呼吸亂了,哪裏還敢再打量元蘇。只緊緊閉上雙眼,原本想等心緒平複,可偏偏元蘇耳力了得,一轉臉就看見躺在床榻上的男郎臉紅的極不正常,便是氣息也很是不穩。

發燒了?

她疑惑蹙眉,崔成不是說沒什麽大礙了麽?怎麽好好的又燒了起來,她想也沒想,伸手搭在他的額頭,觸及指腹的溫度生燙。

“崔成!”元蘇起身,朝外吩咐道,“宣禦醫來。”

整個禦醫院經昨夜一事,從上到下基本都換了新人。頭次來福寧殿問診,自是格外謹慎。

耳聽着檐廊下請安的聲音,躺在床榻上的顏昭再也裝不住。眼簾一擡,見元蘇要往外走,驚慌之下,伸手就拉住了她的衣袖。

“陛下,我......我并無大礙。”清冷的聲線許是剛剛醒來的緣故,莫名地多了幾許柔軟。

元蘇腳步一頓,轉身瞧着臉蛋紅撲撲的顏昭,微微皺起了眉頭。

她不說話,牽着她衣袖的男郎越發無措。紅着臉起身坐起,手指卻忘了松開。

沒有裏面的吩咐,背着藥箱的禦醫亦不敢動,規規矩矩跪在檐廊下。

一扇殿門內外,忽然都安靜下來。

眼瞧着面前的男郎臉越來越紅,元蘇嘆了口氣,以為他被針灸針怕了不敢看病,破天荒地與他解釋道,“宮裏的禦醫都換了一遍,其中還有素月先生的弟子。治療頭疼腦熱不在話下,只是幾副湯藥的事。”

放在平常,鳳君早就淡然地颔首,不再多言。元蘇也打算再客套兩句就回禦書房拟旨。

剛剛沉思之中,她心中已經有出征的最佳人選——永嘉侯沈瑤舟。此人出身雲北明凰軍,武功謀略俱佳,只不過為了自家幼弟蘇沐,這才棄了功名,寧願做一個閑散人。

由她出征,此次收複江峪山必會事半功倍。不過——

一想起自家幼弟,如今的長公子蘇沐,元蘇又有了幾分猶豫。整個京都上下,都知曉蘇沐對于沈瑤舟的看重依賴。

若想直接下旨派出沈瑤舟不難。

但元蘇早些年對自家幼弟有所虧欠,論姐弟之情,她又不願讓他擔驚受怕。

她難得有所遲疑,回過神來,才發現顏昭還牽着自己的衣袖。

這不像他。

元蘇挑眉,目光落在靠近床榻的矮幾,瞧着那用了一些的蜜餞,心中更加生疑。

早些時候,她也曾碰見過鳳君吃藥的情形。不同于別的男郎怕苦,顏昭喝藥幾乎不曾有神情改變,更消說用這些甜膩的東西消苦。

人不會在突然之間變化如此之大,元蘇不由得分出些心神細細打量着緊張的顏昭。

男郎長發烏黑,因着出了身薄汗的緣故,鬓發絲絲縷縷貼在白玉做成的俊容之上,瞧着便有些虛弱,可那雙漂亮的桃花眼卻異常清亮,猶如掙紮在風雨中,敢與天地抗争的新芽。

這模樣的的确确是她認得的鳳君,若真要說什麽不同——

元蘇略一沉默,過往的顏昭總是清冷端方,淡漠地似是與這世間無牽無挂。但今日的他,似乎多了幾分篤定。

他篤定的是什麽,元蘇不清楚。

可被她打量的男郎卻已然坐不住,他不記得自己過往與元蘇是如何相處的,也不知道天底下的妻夫私下裏該是什麽模樣。

但就他看過的話本來說,好似是要講究推拉之術。

具體怎麽“推”,他還沒個頭緒。但“拉”很簡單。

想到這,顏昭攥着她衣袖的手指微微發顫,卻又極為勇敢地往下一滑,牢牢牽住了她的手。

“陛下,我真的沒事,若您不放心,就......就幫我暖暖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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