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漣漪

第6章 漣漪

在大晉,男郎小字唯有親近之人方可喚得。

眼下鳳君驟然提及,元蘇心中一愣,忽得意識到兩人成婚這麽久,她竟不知道他還有小字。

面前的男郎期期艾艾,緋紅的眼角處尚有點點淚痕。仿佛只要她喚不出來,随時都有可能重新掉下淚珠。

“......”元蘇默了。

“陛下?”顏昭悄悄拽了拽她的衣袖,好心的催促道,“我已經不哭了。”

饒是被朝廷那些老狐貍多方算計,元蘇都不曾有過半分遲疑猶豫。偏偏對于此刻的情形,她卻難得的有些心虛。

“現在——”她不自在地輕咳幾聲,絞盡腦汁地想着借口,“現在還是白日。”

白日怎麽了嗎?

那雙漂亮的桃花眼明顯不解,喚他小字又不是什麽見不得光的事。更何況,以她們過往的情感,陛下應該喚過許多次才對。

她這樣遲疑......

顏昭不禁看了過來,那潋滟的目色仿佛一汪碧泉,輕輕柔柔拂過她。

元蘇心頭一滞,比思緒更快的,是她的手。幾乎與他對視的一瞬間,元蘇便不由自主地伸手虛虛蒙住了他的雙眼。

“別這樣看孤。”

元蘇微微嘆了口氣,卻又不忍叫他生出失落之心,“等夜裏,夜裏孤再來看你。”

她的話聲音輕輕地落下,混着她衣袖上冷冽的香氣,一路落在了他的心上。幾乎是被蠱惑了一般,他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哪裏還記得要她喚自己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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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蘇登時松了口氣,走出內殿時又忍不住停住腳步,飛快地朝裏看了一眼。

他還懵懵地坐在被裏,那雙清亮的眸子卻是前所未有的彎出了好看的弧度。

元蘇心中咯噔一下,成婚三年,他甚少有情緒外露。怎地跌了一跤,就仿佛換了個人。

“崔成。”

坐上鳳儀車,元蘇眉心緊緊蹙起,睨了眼明顯有話要禀內侍。

“陛下恕罪。鳳君病情一事,奴剛剛又細致問過。”她躬身,低垂的眸子裏滿是懼怕之色,硬着頭皮道,“因着昨夜針灸點在幾處大穴,鳳君雖已轉醒,但舊事卻有所遺忘。”

怪不得。

元蘇微微颔首,怪不得今日的顏昭性子活潑了不少。

不過,他記得自己,也知曉朝中老臣。元蘇略一沉吟,問道,“你可知,鳳君究竟忘了什麽?”

“回禀陛下。”崔成一面虛扶着元蘇從鳳儀車走下,踏進禦書房,一面恭恭敬敬跪在元蘇腳邊,垂首道,“鳳君似是只忘了進宮後的這三年時光。”

她不敢再多說一字。

元蘇拿起奏章的手指停頓,眸子一轉,朝崔成道,“只忘了進宮之後的日子?”

“是。據福寧殿椿掌事道,鳳君如今只記得自己剛剛與陛下大婚不久。”

若是這麽說的話,元蘇低眉瞧着自己曾被顏昭緊緊握住不放的手。忽得想起,兩人剛剛成婚時他的模樣。

她那會尚有些年輕氣盛,與世家周旋還不太老練。再加之宮裏并無長輩,于成婚一事,就全都交給了內務府去辦。

過往在軍中,練功閑暇之餘,沒少聽那些姐妹說起此事。

她倒是不緊張卻也不曾有實感,直到邁進內殿,瞧着那正對喜燭的山水屏風,瞧見被光影朦朦胧胧描繪出的身影,她才意識到自己正在成婚。

而屏風的那一邊,坐着的男郎便是她親自挑選的鳳君。

說是挑選,倒也有些緣由和随意。

只因他的名字——顏昭,與自家幼弟的小字音似。她才格外有印象,加之後宮安寧她才會心無旁骛,而顏府在京都中尚未成氣候,又是書香門第。娶進宮裏可以省去不少麻煩。

是以,她才會略過那些世家男郎,甚至連畫像也不曾細看,就獨獨選了他。

今夜裏,他就坐在屏風後。

元蘇腳步有些遲疑,稍微緩了口氣,又整了整衣裙,方接過內侍遞來的玉如意,轉過山水屏風。

燈火明亮,似是潑了金。

不等元蘇站定,用折扇擋着半邊臉的男郎早已偷偷露出雙漂亮的桃花眼,正悄悄打量着她。

而當時元蘇對上的,便是他那靈動潋滟的目色。

後來是怎麽喝的合卺酒,元蘇并無多少印象。她只記得折扇收起時的驚鴻一瞥。

這些年,她已然見過不少姿容各異的男郎。卻不曾有一人,如他這般印象深刻。

白玉似的面容如遠山俊朗清隽,被玉冠束起的發仿佛取了外間的夜色,越發讓眉眼輪廓深邃。

尤其他的眼,似是圈了一汪清水,被風兒一吹,眸光潋滟,生出含情漣漪。

元蘇瞧得怔了。

“陛下。”候在殿外的內侍還謹記着她早前的吩咐,溫溫隔窗禀道,“酉時已到。”

正所謂開國容易,守國難。她即位時日尚淺,自是不願耽于後宮。這才讓內侍卡着點提醒自己,便是大婚之夜,亦不可松懈。

禦書房是要去的,只是現在要邁出福寧殿,她又有些不忍心。

鳳君并無過錯。

握在手裏的玉如意猶如千金重擔,元蘇合目深深吸了口氣。剛要與鳳君并排坐在床榻之上,廊下匆匆來了腳步。

“陛下,禦林軍發現了四皇女餘孽!”內侍恭敬的禀報聲擋不住話裏的焦急。

當初若非先帝膝下的兩個皇女鬥得天翻地覆,這金銮寶座也輪不到自小流落在外的元蘇頭上。

雖說她手中握有大晉兵權,但仍有些忠于舊皇親的死士時不時在各地作亂。

眼下竟膽大包天,趁着她大婚,舉國同慶之時潛入了宮裏,簡直是目無王法!

元蘇臉色當即凝重起來,雙目淩冽地往窗外看去,“嚴查,看看到底這宮裏還有誰是異心之人!”

她起身要走。

“陛下。”身後,男郎的聲音怯生生的響起。元蘇側臉看向有些無措的顏昭,他有一雙清亮含情的眼,那些未盡的,說不出口的話,都在那一個眼神中百轉千回,欲語還休。

元蘇背光站着,顏昭看不清她的神情。

他沒有時間遲疑,當即撫袖起身,小心地向前邁了一步,鼓足勇氣與她叮囑道,“陛下,請小心些。”

他說着話時,微仰起臉。想要如同這世間所有的夫郎一樣,與她笑笑替她祈福。可離得近了,才發覺她的眉目越發的模糊。整個人似是一柄寒鐵鑄成的刀劍,不聲不語,氣勢凜冽,靠近不得。

他的笑滞在面上,滿室的蓮燈明亮,遮不住他眸色裏突如其來的懼怕。

元蘇微愣,瞧着那錯開眼緊張地絞着手指的男郎,目色漸漸冷靜下來。神色淡然地将代表吉祥的玉如意放進他手裏。

這是內務府準備的,歷代鳳君所有之物。

而她——,卻還有另一個不甚值錢的物件給他,一把她親手雕刻的小木劍。

臨走的時候,她看了眼內殿裏還燃着的喜燭,還有滿目的喜字,到底沒有再去瞧那個被燭火映在屏風上的身影。

她送的小木劍,他應該不喜歡吧。

元蘇頓了頓,從往事裏徐徐嘆息了一聲。如今他異常甜膩地纏着她,足見的确是忘了許多事。

鋪在桌案上的奏章每日都堆積如山,也不知怎地,那上面通篇的谏言,往日一目十行的元蘇竟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她索性撂開筆,閉目靠在椅背養起了神,将将有了些睡意。

“陛下?”

委委屈屈的聲音不知從哪驀地響起,她睜眼去瞧,偌大的禦書房卻并未有那聲音的主人。

當真是見了鬼。

她蹙眉,強迫自己靜下心。重新又看了幾個奏章,思緒卻越發的紛亂起來。

他的小字到底是什麽?

實在想不起的事,元蘇從不會為難自己。擡眸喚了崔成進來,忖了忖道,“如今鳳君病着,你且挑些貴重之物去與顏府知會一聲。”

“是。”

“另外——”元蘇盡量讓自己神情不太刻意,又道,“順道問問顏愛卿,鳳君的小字是什麽,記住,此事不可張揚。”

崔成一愣,忙不疊又應下。領了命要退出禦書房時,他身形一頓,驀地想起椿予上禀之事,重新磕頭跪下道,“陛下,福寧殿尚有一事容禀。”

“說。”

“鳳君未生病前,原本預備接家中表弟來宮中小住一段時日。只是還未見到陛下,鳳君便身子抱恙昏睡了過去。”崔成悄悄擡眼打量了女帝的神情,見她并未不耐,壯着膽子又道,“如今鳳君拟的通令已經發出,卻不曾上禀。陛下可要奴去顏府一并将此事說清?”

先斬後奏,實乃大忌。尤其鳳君又是在選秀檔口上要接自家表弟入宮,着實會讓人不得不多想一些。

這種他都能想到的事,只怕是瞞不過陛下的。

“不必。”

坊間的那些傳言,她最近也有所耳聞。她們既認定了鳳君無寵,她就偏偏要給他權力,替他撐腰。

“鳳君病着,若是府中來人,照拂的會比宮人更仔細點。”想起他伏在自己懷裏哭得傷心的模樣,元蘇到底不忍叫他失望,又吩咐道,“此次你去顏府,順帶問問顏家人,還有誰與鳳君交好,都可一起帶進宮來。”

人多熱鬧一些,他許是也能開心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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