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安排
第7章 安排
五月的京都,風向多變。
前幾日各府的小郎君還摩拳擦掌,只等選秀一開,寵冠後宮。可沒想到旨意都下了,鳳君卻在這個檔口上生了病。
選秀推後也就罷了,原本并不受寵的鳳君母家,今日裏卻得了宮裏一大堆賞賜。
顏鄭蕙受寵若驚,卻也明白陛下此舉,是在替她顏府撐腰。
“顏大人,此次鳳君操持選秀辛勞,這才驟然病倒。陛下特意請了素月先生替鳳君診治,索性并無大礙。”崔成含笑,簡單與她說了鳳君的近況,又道,“如今鳳君尚在休養期間,書钰公子進宮之事陛下已經應允,不知您家中可還有彼時與鳳君相交甚好的男郎?”
“這......”顏鄭蕙略一沉吟,生怕自己誤會了聖意,伸手往書房做了個請的手勢,“不知崔掌事可否進一步說話。”
“顏大人,請。”崔成并未推拒,宮裏的事,沒有人比他看的更清楚。是以對顏鄭蕙也越發恭敬。
窗明幾淨的書房裏,坐在上首的顏鄭蕙并未掩飾心中憂慮,“崔掌事,不知與鳳君交好的男郎可需未婚配者?”
她這話問得小心。
若是從前,崔成對于這點還有幾分把握。現在卻是不好說,只謹慎道,“若是已有婚配,此刻進宮相伴鳳君,怕是有諸多不便。”
此話一出,顏鄭蕙當即心中有數。與鳳君交好的小郎君多數都已成婚,若只是進宮陪伴,她正好借機做個順水人情,選上幾個交情匪淺的人家,報上名去便是。
但若是未婚配的男郎,斷沒有便宜了其他家的可能。
“說來慚愧。”顏鄭蕙搖頭,“除了書钰,臣一時還真想不起還有誰家男郎與鳳君曾交好。”
崔成在宮中多年,察言觀色極為了得,忙起身笑道,“即使如此,奴便與陛下如實禀報,顏大人也無需再為此憂心。”
“那就有勞崔掌事了。”顏鄭蕙松了口氣,順道兒起身送了崔成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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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大人不必客氣。”快到大門口,崔成腳下一頓,驀地停住身影壓低了聲,“奴還有一事,要向顏大人請教。”
“崔掌事請講。”
崔成左右瞧了眼,待衆人全都低下頭後退半步,方小聲道,“不知,鳳君可有小字?”
“嗯?”湊過身去的顏鄭蕙怎麽也沒想到,崔成問得竟是這事。她微微一愣,“鳳君小字?”
“是。”崔成點頭。
顏鄭蕙心中登時有了猜測,卻也沒有再說,只微笑道,“鳳君确有小字,「江遠」。”
“江遠?”崔成心思細,怕回去交代不清,忙追問道,“不知鳳君這小字可有出處?”
“是。”顏鄭蕙略一颔首,“這小字取自「江遠山青天将明」,昭為光亮,故而取了前兩字。”
崔成一一記在心裏,又再三與顏鄭蕙叮囑了此事不可與第三人知曉,這才留下書钰進宮的日子,領着一衆內侍晃晃蕩蕩回了宮。
待那長長的儀仗走遠,在門口目送多時的顏鄭蕙方斂起笑意,手一揮,示意守門的婆子關上大門,與身側的夫郎道,“叫書钰到我書房裏來。”
如今選秀推後,旁的世家男郎無緣觐見聖顏。好在鳳君總算是記挂着家中,留了後手。
她心中寬慰,待借住在府上的表公子書钰匆匆前來叩首見禮,這才一改剛剛的和善,眉目冷肅,“五日後宮中會有馬車前來接你,此番進宮雖是打着陪伴鳳君的名號,但你亦不可松懈。”
“姨母放心,書钰心中明白該怎麽做。”
跪伏在地上的男郎乖巧,他今年剛剛十八,正是議親的好年紀。此刻家中安排他進宮,打得是什麽主意,書钰門清。
再加之,坊間早就有表哥無寵的傳言。想他顏府男郎出了名的姿容俊朗,既然陛下不喜表哥,多半是覺得與表哥脾性不合。若他進宮,必不會傻傻露出本來的性子。
女郎麽,多是想要男郎白日裏聽話乖巧,夜裏熱情如火的反差。且不說旁的,就是姨母這樣飽讀詩書之輩,府上的那些小侍,又有幾個是老實的。
要不是他母父早亡,想來今日入宮之事也輪不到他。這些人情世故,書钰心知肚明。不過,他卻不覺得自己被算計安排的清清楚楚,畢竟只要能入宮,就算是不得寵,也能衣食無憂,不必再看人臉色。
更何況,陛下年輕。能伴在她身側,不虧!
“有些話,本不該姨母叮囑。”顏鄭蕙十分滿意書钰的懂事,面色稍緩,壓低了聲道,“君侍與鳳君不同,不必拘束着性子。這幾日,姨母便安排知事的叔伯教你。”
雖然想的明白,可被長輩這樣明晃晃地點出,書钰仍有些不自在,只得紅着臉謝過。
“你我本是一家人,倒也不用事事道謝。”顏鄭蕙微微蹙眉,“只盼你日後得寵,莫要忘了今日顏府便是。”
送出去的棋子,最怕是有主意難牽制的。
書钰哪裏能不明白,當即又發誓道,“姨母放心,書钰必定為顏府盡心盡力,好好輔佐表哥。”
他行為恭謹,又極為乖巧。
顏鄭蕙越看越滿意,當即又囑咐道,“此次進宮,與鳳君不要提「失寵」二字。他病尚未痊愈,府中送了新人進去,本就傷着他的心。若你再言語刺激,到時候只會讓世人都看了我顏府笑話。”
“書钰曉得。”
跪在地上的男郎重重點頭,他自是沒有那麽笨,還未在宮中站穩腳跟,就開罪了表哥。
見他答應,顏鄭蕙松了口氣,眼神落在他那身舊衣,道,“我瞧你這衣衫不像新做,記得去府中支些銀子做幾套新衣。”
“還有。”事關顏府的顏面,顏鄭蕙想的格外仔細,喚住恭敬退後的男郎,“再練練你那騎馬的功夫。”
每年七月,陛下都會去狩獵場避暑。因着鳳君不得寵,每年此時他都是獨自留在狩獵場行宮,若是今年書钰能一同前往,便有機會伴在陛下身側。
她主意早就打好,顏昭不得寵一事此刻也不再像座山,壓得她透不過氣。
顏鄭蕙面上喜色不掩,崔成一路小跑到禦書房時,永嘉侯沈瑤舟剛剛從奉旨進殿。
“長公子呢?”緩了幾口氣的崔成召過當值的小黃門,眼睛左右看了看,疑惑道。
過往永嘉侯進宮,身側總是有長公子蘇沐的身影。兩人感情極好,如膠似漆。今卻是稀奇,只永嘉侯一人。
“回崔掌事的話,今早素月先生剛剛替長公子問過脈,長公子已有身孕。永嘉侯入宮,便是來禀報此事。”
小黃門喜氣洋洋,崔成聽見這消息,心中卻無端的一沉。長公子有孕,陛下必不會在此時派出永嘉侯去收複江峪山。
正想着,遠遠有辇轎緩緩而來。
崔成定睛一看,忙不疊先迎了上去。辇轎上坐着的不是旁人,正是剛剛才提及的長公子——蘇沐。
他這會前來,多半是為了戰事。
崔成不免在心頭感慨,看來今日,陛下少不得又要在禦書房忙上一整日了。
窗外的樹影影影幢幢,不知不覺間被夕陽落日一點點拉長又徹底淹沒在了無邊的昏暗之中。
眼瞅着外間的夜色越來越沉,椿予到底不忍心,謹慎選着措辭悄聲勸着還在時不時聽着動靜的顏昭,“鳳君,陛下許是政務繁忙。今夜裏或許......或許不會過來了。”
一如過去三年的每一個夜晚,陛下總是在忙。只有在祖制定下的時間,才會留宿福寧殿。
而今夜普通至極,是以鳳君,等與不等,都不會見到陛下。
椿予心中嘆息,更不願意鳳君再同三年前一樣将滿心期盼慢慢凍結成冰。
這話猶如一顆石子,硌得顏昭心中無措。
他坐在窗邊看書的神情微怔,那雙盼了一晚的桃花眼恹恹垂下,也不知說與誰聽,“可陛下說過,晚上會來瞧我的。”
“鳳君。”椿予心口一窒,慌忙放輕了聲在旁安撫,“陛下肯定是想來的。”
無論如何,現在的鳳君萬萬不可再傷心。他原本打算再婉轉地勸勸,誰料這一句才說出,不等他繼續“但是”二字,剛剛還有些不開心的男郎驀地揚起臉,那雙清亮的眼仿佛容納了漫天的星辰,振奮道,“你也這麽認為對吧!”
“......”
認為?他認為什麽?
這轉變來的措手不及,椿予怔愣不解,心底卻越發難受。
三年的宮中時光,猶如一把生着鏽的鈍刀,一點點一寸寸将自家主子天真爛漫的性子生生從骨血中磨得幹幹淨淨。
他不再盼,也不再傷心,也終究成了宮中人人誇贊的端方鳳君。
可如今,他開始重新期盼、歡笑,卻不知這命數是幸還是不幸。
正想着。
“咚”
拔步床旁一聲動靜,打斷了椿予的愁思。他應聲擡眼,立時被驚出了一聲冷汗,忙急急起身去攙扶站在小凳子上搖搖晃晃不知夠着什麽的顏昭。
“鳳君,您若是找什麽,只管吩咐奴就是了。”
“這個呀。”顏昭攥緊手心,與緊張不已的椿予笑笑,“須得我親自來尋才好。”
他護得仔細,總歸沒有再傻傻等着,椿予暗自松了口氣,還不等囑咐宮人閉門落燈。
面前的男郎卻一擡腳步往外走去。見椿予還愣着,顏昭側身,眉目間滿是歡喜,快快樂樂與他招招手示意,“走吧。”
椿予茫然,見顏昭走路飛快,趕忙提上燈籠跟在身側,不解問道,“鳳君,咱們這是去哪?”
等着辇車的男郎眉眼彎彎,似是天上一鈎月,小聲道,“陛下想見我卻沒有時間,正好......”
椿予後背一涼,直覺不好。
就聽顏昭有些腼腆地将聲音壓得更低,“正好,正好我有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