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暖閣

第8章 暖閣

這情形似曾相識,眼看着自家主子已經就着其他宮侍的手坐上辇車,椿予哪裏還有時間細想,當即攀住辇車護欄,急急與顏昭道,“鳳君,如今天色已晚,此刻沒有通禀就去尋陛下,怕是與禮不合。”

“怎麽會。”一心想着要去付諸諾言的男郎信心滿滿,“陛下若是見到我去了,定會開心。又怎麽會拘泥于虛禮。”

“可是——”椿予還要再勸。

顏昭與他搖搖頭,帶着幾分羞怯輕聲道,“你不必擔心,我與陛下是妻夫,她必不會因此怪我。”

他篤定的話叫椿予一時語塞,怔愣的瞬間,辇車上的幔簾已經慢慢垂下,遮住了坐在其中兀自彎彎眉眼的男郎。

深深宮牆裏,只有她與他是妻夫。

所以——,他去尋自己的妻主,也是理所應當。

車轍吱吱呀呀輕快地從青石板上滾過,福寧殿與禦書房相距并不遠,從甬道過長信門,再穿堂而過便是。

顏昭辇車到的時候,禦書房裏的燈還亮着。

“鳳君。”椿予憂心忡忡的面容越發緊皺,借着攙扶顏昭下車的功夫,不死心地小聲又勸道,“您瞧,陛下還在忙着,不然咱們還是先回去吧。”

正說着話,眼尖的崔成一路小跑前來請安。

“奴見過鳳君。”

椿予被迫住嘴,垂着頭站在顏昭身後。

“起來吧。”顏昭略略看了他一眼,視線一轉,自然地看向映出人影的窗,關切道,“陛下可用過晚膳了嗎?”

“回禀鳳君,陛下剛剛才與長公子、永嘉侯一起用過晚膳。”崔成如實答道。

Advertisement

原來她吃過晚飯了。

顏昭心下松了口氣,他剛剛臨時起意,卻也不曾先問問此事。若是陛下忘了吃飯,他又空手而來,着實有些不體貼。

他在心中正自責,崔成躬身又道,“鳳君,奴這就前去通禀。”

“慢着。”

顏昭喚住他,“眼下陛下在忙,我也不便打擾。”

守在一旁的椿予聽見這話,總算舒心了許多。至少鳳君此刻回宮,便不會跟三年前一樣傷心難過。

他永遠記得,三年前鳳君大婚後不久,提着食盒去禦書房尋陛下的情形。

當初鳳君,也是這樣的滿心歡喜而來。

就是那滿滿一食盒的點心菜肴,也都是鳳君私下練過許多遍,才做好盛在盤裏巴巴的送來。可陛下總是在忙,忙得想不起見鳳君。

整整一個下午,鳳君都坐在稍遠些的暖閣之中慢慢等着。

直到那些大臣一一離開,他們又等了兩個時辰也不見陛下傳召。

說來也是可笑。

陛下早就離開了禦書房去往前殿參宴。她不在,鳳君怎麽可能等得到人。

偏偏偌大的禦書房,那麽多的宮侍掌事,竟無一人前來只會。

只因那會鳳君初掌後宮,母家又無權勢,自是被有些所謂宮中“老人”的奴才暗中刁難設計。

這些鳳君從未與陛下說過,顏府雖不是高門大戶,卻也是正經的書香門第。鳳君自小便學習着如何處理府中事務。

真正令鳳君失望的,應該是陛下的不在意吧。

那一日,他親眼瞧着從暖閣出來的鳳君,眼神中的歡喜是如何一點點熄滅。

不過,在那件事過了不久後,早前負責禦書房的掌事不知怎得突然就換了崔成,一個年輕清秀,默默無名的內侍

但鳳君也再也沒有主動去尋過陛下。

想起鳳君那段異常沉默的日子,椿予心中就格外難受。好在今夜裏的鳳君并不像從前那樣傻,那麽執著。

他做好了指揮辇車回宮的準備。

可下一瞬,剛剛松了口氣的椿予就瞧見自家主子廣袖翩然,負手拾階而上,“我就去暖閣等陛下吧。”

“是。”崔成恭敬地在前引路,又招了幾個機靈的內侍奉茶與鮮果。

“鳳君,奴就在殿門外候着,您若是需要什麽,只管吩咐便是。”崔成謙和,待顏昭允了,方一步步退出暖閣。

其實整個禦書房是慶元宮的一處開闊明間,慶元宮寬敞,單暖閣便分上下兩層,足足有十幾間。元蘇平日裏就寝之處,便是這其中的某一間。

崔成引顏昭來的此處暖閣,與禦書房挨得近。

比起福寧殿,這裏顯然多了女子慣用之物。

自打他從昏睡中清醒,還沒怎麽見過陛下所用之物。

顏昭好奇極了,稍稍靜坐了一會。便起身在暖閣中左看看右瞅瞅。

走到臨窗處,那裏支着一方軟榻,其上的炕幾正放着翻了一半的古籍。

他細細掃了幾眼,不禁在心中替元蘇又尋了一個極好的借口:怪不得陛下時時都很忙,她如今既要處理朝政,還要抽時間去讀這些晦澀難懂的帝王之術,她這麽累,會忘事也正常。

說起這個,他記得未出嫁前,娘曾隐晦提及,陛下當初是流落在外的皇女,并未受過正統的帝王教育。加之又是行伍出身,早就習慣凡事快刀斬亂麻,對于男郎怕是也并無多少耐心。

所以娘特地囑咐過他,入宮後一定要做個稱職、識大體的鳳君,不可随着自己的性子胡來。

鳳君該如何坐,如何走,又該如何談吐,入宮前早就有內務府遣來的掌事悉心教導。

可等真的進了宮,他才發覺要成為一個稱職的鳳君有多難。

他似乎做不到......做不到只等在原地。

而攥緊的手心裏,亦是他鼓足勇氣前來的緣由。

“鳳君。”憋了半天話的椿予不肯放棄,輕聲跟在來來回回,正忙碌瞧着新奇物什的顏昭身後,耐心地又勸道,“素月先生提過,您這幾日不可熬夜的,需要好好靜養。”

他不提,顏昭還不覺得困乏。

這會子竟好像被一語中的,接連打了幾個哈欠,順着他的話點了點頭,想了想吩咐道,“你去叫崔成進來。”

“是。”椿予忙不疊往外去,不一會就跟着崔成重新回來。他已經備好辇車,只等鳳君與崔成話過,就攙扶着自己主子離開這個不可久留的傷心地。

“陛下平日裏只歇在這間暖閣嗎?”伸手免了崔成客套的禮數,顏昭神情一淡,單刀直入問道。

“回禀鳳君,陛下确只在此間歇息。”

崔成到底是在禦前伺候的人,心思機敏,話音落下忙又補充道,“此間安靜,二層藏書亦多,是以每晚陛下就寝,都是奴在外候着,故而十分肯定。”

他們這些做內侍的,稍有幾分姿容之人,誰不想一夜恩寵,脫離奴籍。但陛下并非先帝,與自小養在宮中的其他皇女也不同。若想在陛下身側得榮華富貴,比起以色侍人,盡忠職守更能長久。

他是聰明人,自然不會讓鳳君在此事上有半分誤會。

顏昭卻不曾想這麽多,他只是想确定陛下平日裏都在哪處暖閣歇息。早前聽內務府的掌事提及,慶元宮作為帝王寝殿,又設置這麽多暖閣,就是要效仿狡兔三窟,防備着夜間突襲。

不過,以他剛剛四處打量來看,陛下确實一直住在這。

他“嗯”了一聲,努力做出副神色淡漠的模樣,“既是這樣,你且備些我所用之物過來。今夜裏,我這此處陪着陛下。”

顏昭聲音雖平靜,可那藏在寬大衣袖下的手指卻止不住的微微發顫。頭一回在旁人面前說這樣大膽的話,男郎耳尖都有些泛紅。

崔成并不意外,暖閣本就是陛下寝殿,鳳君前來并無不妥。

雖說鳳君此舉與之前大相徑庭,但主子的吩咐,他一個做下人的自然沒有不做的道理,崔成當即恭敬應了下來,火速差人去辦。

剛剛還做好準備要走的椿予愕然:“鳳君,您當真要宿在這?”

顏昭沖他點頭,這會宮侍都去準備一會沐浴的事宜,候在身前的人并不多,如實說道,“總歸陛下還要再忙一會,我先在這眯一小會,也算等着陛下。”

“鳳君,這怕是——”椿予心焦。

進來服侍鳳君歇息的宮侍魚貫而入,椿予未盡的話被打斷。他神色緊張地瞧着鳳君被引去了慶元宮盡頭的稍間,整個人都深覺無力。

寬大的禦池裏,褪盡衣衫的男郎溫聲屏退其他人,等椿予上前伺候,方認真地問道,“你可是有事瞞我?”

“奴,奴不敢。”

顏昭不相信,薄唇一抿,雙臂搭在玉石池壁上,瞧着滿池随着水流緩緩飄蕩的花瓣,慢慢開口,“我只是失去了些記憶,并非是傻的。椿予,你與我說實話。”

他開口幾乎都是勸阻,顏昭不明白,不明白椿予為什麽總是勸他離陛下遠些。

椿予向來老實,這會顏昭驟然逼問,差點兒被吓出膽。可一想到素月先生的囑咐,跪在地上的椿予整個人都好似要縮成一個小蝦米,好半晌才謹慎地搖搖頭,“奴對鳳君并無隐瞞,只是......只是......”

他支支吾吾卡了殼,眼看顏昭的眼神越來越生疑,靈光一閃,也不知怎麽想的,脫口而出道,“是素月先生說,鳳君養病期間,不可行敦倫之禮,奴這才——”

椿予話頭才理順,那邊泡在禦池裏的男郎也不知是被氤氲的熱氣蒸紅了臉,抑或是旁的什麽,俊朗清雅的容顏登時緋紅一片,就連那露出水面的脖頸和肩頭都映出了淺淺的粉。

剩餘的話也無需椿予再說。

顏昭驀地背過身子,沾了水珠的手指輕輕捂住快要燒紅的臉龐。

漫天神佛,他可......他可真沒想這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