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入睡

第9章 入睡

椿予不提,顏昭自己壓根兒都沒意識到留宿在暖閣意味着什麽。

尤其他與陛下又這麽的恩愛。

顏昭只想想,腦海裏那一點昏暗的片段便猶如雪花,鋪天蓋地地不斷落進眼簾之中。可如今來都來了,總不能洗了澡再回福寧殿去,陛下多半會生氣的。

不,其實就算他留宿暖閣,也不一定......不一定就要跟陛下那......那樣。

那幾個字只想想,顏昭都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快燒了起來。胸口滿脹,似是要壓不住藏在其下砰砰砰如擂鼓的心跳。

不,不能再想了。

臉色通紅的男郎驀地将自己沉入水中,原本只是想冷靜一下。可當花瓣随着水流湧過來時,一絲絲奇怪的記憶也慢慢浮現出來:氤氲的水汽之中,交疊在一處的人影,還有那猶如海浪一般不斷拍打池壁的水波。

意識到他想起了什麽,顏昭哪裏還能在水中冷靜下來,身子一立,緩步從禦池中拾階而上。

宮侍替他更衣的時候,男郎面上的紅意還未完全消退,眼角眉梢處更是明顯。

椿予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後,卻沒有再勸。剛剛崔成已經拿了劄記過來。帝後同寝,若有動靜,必然要登記在冊。

他低垂的面色泛苦,走在前方的顏昭腳步卻越來越慢,路過禦書房門口,瞧見那仍燃着的光亮,與要過來請安的崔成擺擺手,安靜地走進了暖閣。

織金羊毛毯上擺着的三鼎镂空香爐裏,早有宮侍點上了安神的沉水香。絲絲縷縷的淡香如雲霧散開,仿佛一只溫柔的手,将疲乏攏成睡意,一點點壓在眼皮之上。

“鳳君,依禮您是要睡在外側的。”眼看顏昭按照內務府教得規矩,掀開被子就要躺下,椿予忙輕聲道,“但陛下更習慣睡在此處。”

陛下雖然在福寧殿的時日有限,可每回來鳳君都會提前囑咐他陛下入睡的習慣,以免下人進來伺候時惹怒了陛下。提過幾次,椿予便記在了心裏。沒想到今竟碰上了用場。

顏昭挪開身子,舒舒服服睡進裏側。他單手撐臉,遣了其他宮侍下去,小聲地問着椿予:“那你可還記得,我從前還說過什麽關于陛下的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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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算是他失去記憶後頭回與陛下同寝,顏昭還是有點點緊張的,總歸陛下還在忙公事。他好奇地盯住椿予,問着關于她與他的那些點滴。

“鳳君從前并不怎麽提及陛下的。”椿予小心地選着措辭,又有心想提示着自家現如今滿腔熱情的主子,含蓄道,“但宮裏都知道鳳君極為稱職。”

他?稱職?

剛剛還有點困意的顏昭登時來了興趣,“你快說說,我做的如何稱職?”

“......”椿予心口一窒,硬着頭皮又道,“鳳君處理宮中事務極為公正妥帖,與陛下相處可謂......可謂相敬如賓。”

“這樣啊。”顏昭略略有些失望,旋即又問道,“那陛下呢,陛下覺得我如何?”

雖說椿予未必知曉這個,但他還是好奇。尤其這種事又不好直接去問陛下。

“奴,奴不敢胡亂揣測聖意。”椿予謹慎地壓低聲,提醒道,“鳳君,此處尚在暖閣。”

若是被有心人聽見,話傳話可就是會三人成虎。

顏昭微微颔首,也覺得自己剛剛那句問得着實有些出格,忖了忖又問道,“對了,往常我在暖閣留宿時,都會做什麽解悶?”

微涼的夜裏,男郎把一個又一個壓根兒不會有答案的問題抛出,直叫椿予鬓間生出薄汗。

他跪在床榻前垂下頭,一時之間無法回答。

鳳君從未在暖閣留宿,不過平日裏在福寧殿,鳳君總是會用工筆一點點描繪着窗外的景色。

那一扇窗,裝滿了春夏秋冬,鋪盡了日起日落。

“怎麽不說話?”

面前的男郎雖失了記憶,但那雙桃花眼裏熄滅許久的光亮已然開始重新亮起。椿予也是矛盾的,既想護着自家主子不再受傷害,卻也隐約覺得此次或許會是個轉機。

他搖擺不定,偷偷擡眼,瞧着那尚有憧憬的鳳君,心中不忍,低聲道,“鳳君平日裏喜歡作畫。”

作畫?在這裏?

顏昭立時從被裏坐起,四周又瞧了瞧,“奇怪,我的畫是被收起來了?”

以她們恩愛的情形來看,他應該常常在暖閣留宿的。

椿予搖頭,“鳳君平日都是在福寧殿作畫。”

顏昭聰慧,略略一思索,便察覺了問題,“你是說我不常來暖閣?”

“是。”椿予老實點頭,見鳳君怔住,忙又解釋道,“過去都是陛下來福寧殿尋鳳君的,再加上禦書房常有朝臣前來,是以鳳君并不怎麽常來此處。”

原來竟是這樣。

顏昭心中稍甜,旋即又覺得哪裏不太對,剛才在禦池中,他分明想起了一些細節。

他來過的,難不成此事椿予不知?

他在家中曾聽爹說過,妻夫之間有些時候是會多些花樣。椿予是福寧殿的掌事,他不知也是自然。

顏昭藏了心事,面上一紅,倒也沒再追問。

暖閣裏漸漸安靜下來,椿予跪坐在床榻前,聽着鳳君漸漸綿長的呼吸,緊張了一天的心也漸漸輕松了起來。

禦書房。

批完最後一疊奏章,埋頭許久的元蘇揉揉自己的手腕,阖眼向後靠在椅背。崔成輕手輕腳地進來,換上一杯清茶放在元蘇手邊,這才立在元蘇身後,手法極其熟練地揉捏起來。

“右邊。”

這些年她常常伏案,稍久坐一會,肩頸便極為僵硬。多虧崔成早些年學過推拿,能時時緩解她的不适。

“陛下。”眼看元蘇緊皺的雙眉漸漸松開,崔成放緩了聲,将白日裏去顏府的情形如實禀來,“......另外,奴也問了顏大人,鳳君确有小字,喚作「江遠」。”

“江遠?”元蘇略一沉吟,“看來是取自「江遠山青天将明,扁舟一蓑雪滿肩。」詞句雖好,意境卻悲涼寂寥。”

想起這些年鳳君清朗端方的模樣,元蘇神情微頓,倒是與他的性子極為符合。

除去——

今日伏在她懷裏嗚嗚低泣的模樣,瞧着便可憐又無助。元蘇心中一動,随口問道,“鳳君今日做了什麽?身子呢,可好些了?”

“回禀陛下。”崔成恭敬跪在元蘇腳邊,“鳳君今天白日仍是在福寧殿養神,除去記憶沒有恢複,其他尚無大礙。”

元蘇料想也該是如此,想起自己白日裏随口的許諾,又問道,“這會他應該睡了吧?”

她不是不記得與他的約定,只是每回去的晚,還要他半睡半醒間起來相迎。

有時候瞧着他疲倦的模樣,元蘇心中也有些不忍。索性後來也就不常去福寧殿,時日一久,倒也真的沒有起初那一點在意。

“是。”崔成頓了頓,又道,“奴剛剛才去暖閣看過,鳳君睡得很香。”

他禀的清晰。偏元蘇被那一點往事勾住了魂,只粗粗過了耳朵,點頭,“睡了便好。睡足了精神方能盡快的好起來。”

她亦有些疲乏,随意地在禦池了泡了泡,便擦幹發往暖閣走去。

陛下不習慣內侍貼身伺候,崔成忙示意周圍候着的宮侍退下,待元蘇一腳踏進暖閣,這才恭敬地背身守在門外。

元蘇一進門,便察覺屏風後還有人影。

她只當是哪個進來添香的內侍,并未在意。信步轉過屏風,剛解了身上的衣裙扔在衣架,一轉身,就瞧見了跪在床榻前的椿予,以及正躺在她被裏,睡得正香的鳳君。

“......”元蘇難得怔住,他怎得會在這?

還不等她發問,椿予機靈,一股腦行禮退後,順帶還關緊了房門。

“???”

元蘇神情僵了片刻,才要喚人進來問個清楚,剛剛還睡着的男郎也不知怎麽被驚醒,揉揉眼懵懵地坐起,原本疲乏的神色在瞧見她的那一瞬,忽得明媚起來。

他彎彎眉眼,極為順手地拉住元蘇,聲音軟和地低聲喚她,“陛下,我剛剛一直在等您呢。”

說罷,似是心虛,又拙劣的解釋道,“完全沒有睡着!”

被他一打岔,元蘇也沒再叫人進來,只是往那被壓出睡痕的俊容上細細看去,旋即抿唇壓住丁點笑意。

她其實,并不排斥鳳君的接近。

順着他的動作一同坐在床榻上,元蘇眼尖,登時便瞧出他微紅的耳尖和刻意壓下的緊張,“此處暖閣還有許多,你且歇着吧。”

她的鳳君并非是個主動的性子,面皮薄的很。雖不知他今夜為何會到暖閣裏來,但只要他生出害怕,元蘇還是會暫時避開。

她起身要走,人還沒完全站起,就被心中着急的顏昭将手臂攀得生緊,“陛下這麽晚了還不睡嗎?”

話一出口,兩個人同時都怔了片刻。

顏昭聲都結巴了不少,可手上的勁一點兒沒松,“我......我是說,這張床很大,睡得下我和陛下。”

這是——

原本以為他讓自己暖手就已經夠令人驚訝的了,沒想到鳳君竟會主動邀她一同入睡。

元蘇不免又被震驚了一下,卻也沒有拒絕。

只因他那神情既小心翼翼,又楚楚可憐。仿佛快要碎掉的瓷娃娃,稍稍用力,便再也不會完好如初。

她沉默地躺在了外側,攤開了床榻上備着的另一床錦被。

夜裏寂靜,她耳力又好。雖閉着眼,可身側男郎細小的動作一點兒都沒拉下。

例如緊張的咽了咽口水,偷偷挪着枕頭,又翻了個身。

他還是怕的。

元蘇在心底暗暗嘆了口氣,還來不及感慨,忽然發覺自己的被角被人從旁悄悄掀開。

她微微挑眉,一睜眼,就見顏昭順勢躺進了她的被裏,趁着她訝然的瞬間,又極為自然地鑽進她懷裏。

“陛下。”那雙清亮的桃花眼微微上仰,怯怯看向她,紅了臉輕聲道,“雖然我忘了許多事,但話本上也寫過妻夫夜裏都是要依偎着睡的,就像這樣。”

窗外月色素白,冷冷清清映出一地碎影。

暖閣裏的光亮仿佛在這一室旖旎裏全都沒了影,元蘇瞧着那雙烏黑懵懂的眼,毫不猶豫地伸手攬住他的腰,壓低聲重複道,“像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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