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錯意

第21章 錯意

近夏的夜來得遲,到酉時快過,天還依舊亮堂。

福寧殿裏,顏昭正坐在桌案前,細細核對着一會禦膳房要呈上的菜式。

玉淑閣就在慶元宮往右去的甬道盡頭,是一處臨水的二層亭臺樓閣。周邊全是參天大樹,枝葉繁複茂盛,猶如天然的華蓋,在堂前落下一片蔭涼。

過往陛下宴請親近的朝臣時,總歸選在此處。一來幽靜寬敞,二則這裏有流水,可做流觞曲水。

“鳳君,奴已經去雅蘭閣通知過表公子。”從外來的椿予恭敬地跪在地上,心中說不出的擔憂。

表公子進宮的意圖,也就自家主子還蒙在鼓裏。每日不是賜衣衫玉冠,便是給他金玉環佩。

如今陛下突然宴請,保不齊就是瞧上了表公子,預備借此與鳳君提及。

他越想越難受,再瞧自家還認真預備晚宴的主子,再也沒憋住,低聲憂慮道,“鳳君,雖說表公子是自家人,可他若得寵,未必會記着鳳君的恩德。”

“得寵?”顏昭疑惑地擡眸,看向臉都皺成一團的椿予,“你是說書钰?”

“鳳君,奴并非不知您的為難。陛下對表公子既有了心思——”

“椿予,你這是說什麽呢?”

他未盡的話被顏昭略帶驚訝地打斷,“陛下何時對書钰有過心思?”

旁的顏昭不敢說,單是他這些天與陛下的接觸,便知陛下并非濫情之人。讓她動心尚且不易,又怎麽會見一個,就愛一個。

他仔細一想,便知椿予誤會了今夜的宴請。

顏昭将核對過的菜品單子交給其他內侍送去禦膳房,示意椿予起來,方道,“陛下今晚并非特地宴請書钰。不過是因為阮将軍回京,為她接風洗塵罷了。正好書钰進宮沒幾日,陛下這才許他也一同前往,這也是看重我們顏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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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怎得,自打書钰進宮,椿予總像只驚弓之鳥,時時提防着雅蘭閣的動靜。顏昭不明所以,卻也知曉椿予定然是怕自己吃虧。

不過,他和陛下情深多時,雖說他不記得,但這三年定然有許多年輕俊俏的男郎想入宮來,陛下不也沒改變心意麽。

想起白日裏,元蘇正大光明地在阮将軍面前握住他的手,顏昭面上一紅,輕聲道,“你放心好了,陛下心性純堅,并非三心二意之人。”

“奴,奴罪該萬死。”

椿予心中一松,忙不疊跪下認錯。他剛剛雖是好意,卻也犯了妄議帝王之罪。

若是過去的鳳君,多半是要因此對他小懲以戒。但如今的顏昭并非是那個将規矩禮法挂在嘴邊的端方鳳君。

“快起來吧。不知者無罪,況且你也是為我着想。”顏昭免了他的禮,并未計較,“只是以後這樣的話,且莫再說。不然若是被陛下聽到,定會認為我與她離了心,生出了嫌隙,這才不信她的為人。”

“是,奴謹記在心。”椿予忙不疊的應下。

顏昭忖了忖,又道,“陛下很看重阮将軍,你先去玉淑閣盯着些,今晚斷不能出了岔子。”

椿予領命,帶着些手腳麻利的內侍匆匆前往玉淑閣籌備。他才出福寧殿,迎面就碰上躬身前來的崔成。

“崔掌事。”椿予低首與他行禮。

“鳳君可在殿內?”崔成腳步一頓,低聲問道。他身後,還有幾個端着華衣玉冠的內侍。

椿予眉心跳了幾跳,點點頭,忍不住又小聲打聽道,“崔掌事這些衣衫玉冠,可是陛下送來福寧殿的?”

“你說這些?”崔成笑笑,“這些是陛下特地吩咐要送給書钰公子的。”

椿予面色一僵,卻也不敢露出絲毫擔憂。眼瞧着崔成邁步往福寧殿去,再一想鳳君剛剛篤定的神情,忍不住長長嘆了口氣,才繼續往玉淑閣去。

檐廊下內侍恭敬地排成一列。

崔成跪在桌案前,正細細禀着元蘇的意思。

“鳳君,阮将軍年少有為,若是能與表公子結成姻緣,當真是一樁極好之事。”

顏昭自然知曉阮程嬌極有能力,只不過姻緣一事,尚需看看書钰自己的意思。他有所遲疑,崔成又道,“奴鬥膽,尚有一事相禀。”

崔成随主,亦不是多話之人。顏昭好奇地看了他一眼,點頭應允,“但說無妨。”

“陛下于阮将軍極為青睐。今日鳳君去禦書房時,奴曾有所阻攔。”

崔成一提,顏昭有了點印象。那會他原本打算是要去暖閣等陛下的,是崔成上前,将他直接引去了禦書房。

“奴并非有意阻擋鳳君去路,只是當時,是阮将軍歇在陛下的暖閣之中。”

崔成說着,小心翼翼瞄了眼顏昭的神情,見他微微皺眉,忙接着解釋道,“只因阮将軍入宮時,陛下正在早朝。她本是等在禦書房門口的,是陛下知曉了此事,這才命人請阮将軍去暖閣先歇着。”

“待陛下回來,阮将軍因為舟車勞頓,竟在暖閣中安然熟睡。”崔成将頭又低垂了幾分,“過往陛下也曾體恤下臣,奴卻覺得陛下今次于阮将軍卻是諸多照拂。是以奴覺得,若是表公子能與阮将軍結成姻緣,是他的福氣,且此事于鳳君,于顏府都是一大保障。”

顏昭默然。

崔成這話說得不錯,既然陛下這麽看重阮将軍,那她的品行定然無錯。況且阮程嬌他也見過,姿容身形皆為上乘,說不定此次,當真是書钰的姻緣已到。

想到這,顏昭點頭,“你且去回話吧。我會好好撮合書钰和阮将軍。”

夜中一輪彎月,清輝滿地。

臨水的二層樓閣裏,雲郎撫琴獻舞,正是熱鬧。

元蘇與顏昭一同坐在上首,下首兩側分別對座着阮程嬌與書钰。女美男俊,單是瞧着都覺得極為登對。

一巡酒過。書钰面上漸漸被清釀沾惹出淡淡的紅意,他眼眸如水,正脈脈地偷瞧着上首的元蘇。

虧他還以為早前那一露面,已然失敗。卻沒想到原是柳暗花明,陛下不僅記着他,甚至還專門命人送來了衣衫玉冠。

看來還是表姨有遠見,事先便讓人教了他拿捏女郎的法子。

書钰心中得意,垂眸多飲了幾口清釀,一擡頭,就見顏昭眉心緊蹙。

是了,表哥是該有所憂愁,今夜之後,他一旦侍寝,只怕表哥往後會繼續無寵。

“陛下。”

他離顏昭近,絲竹管樂之中,男郎壓低的聲線并未逃過他的注意。

書钰豎起耳朵,靜靜聽着上首斷斷續續的交談。

顏昭剛剛才用了些青菜,長時間的過午不食,讓他對着這一桌珍馐也并無多少食欲。原本只是想簡單的吃一兩口,偏偏陛下不允,無聲無息地給他玉碟裏布了好幾種菜肴。

雖說量并不多,可要一口一口吃進去。顏昭總覺得自己腰間立馬要堆上一圈軟肉。

隔着寬大的衣袖,男郎悄悄勾住元蘇擱在膝上的小手指,輕輕與她商量道,“陛下,這一盅鮑魚粥我不吃,好不好?”

看過來的眼眸可可憐憐,元蘇神情未變,又親自夾了一塊清蒸的魚腹肉放在顏昭面前的玉碟裏,“不許挑食。”

話音才落,勾住她小指的那只手登時要松。

元蘇頓了頓,微微側臉,又溫了聲線,“鳳君不是才答應過孤,要養好身子的嗎?”

他是答應了,可是,可是,陛下給的太多,他真有些吃不下了。

顏昭蔫蔫地垂下眼,就聽身側的元蘇壓低了聲,“鳳君若是好好用膳,孤今夜還去福寧殿陪你如何?”

“嗳?陛下原本今晚不去福寧殿的嗎?”他有些驚訝看她。

元蘇被他反問的一怔,罷了,總歸人的用飯習慣改變也絕非一朝一夕之事,他已經吃了一些,以後慢慢改變就是。

她略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岔開了話道,“孤是有些事,鳳君若真的用不下,只吃一口也好。”

只吃一口的話,于顏昭不是什麽難事。

将将咽下些溫熱粘稠的粥,男郎忽得回過味來,期期艾艾又輕聲道,“那陛下今晚還去福寧殿陪我嗎?”

元蘇瞥了眼努力用膳的顏昭,心頭一軟,反握住他的手,低低嗯了一聲。

廳裏一曲剛剛落下。

微醺的書钰豎耳聽了半日,也就剛剛這半句聽得最清楚。他眼中生出些含羞的期盼,表哥還是想着顏府的,竟然主動請陛下去福寧殿。

看來無需等上一段日子,今夜裏,今夜裏他便能與陛下成就姻緣。

他心中歡喜,驀地一擡頭正對上自斟自飲的阮程嬌。雖說初見行禮之時已經被她那傾城獨秀的容貌所驚豔,此刻再瞧,還是會忍不住多看上一會。

只可惜,她并非是這大晉之主。

書钰微微嘆息,低垂下眼。

元蘇早就注意着下首對坐的這一對女男,見書钰面色微紅地垂下頭,當即心中有數。

畢竟,以程嬌的姿容,沒有哪個男郎能不動心的。

如今,就看程嬌的意思了。

她雖然從未提及藏在心中的那個男郎是什麽性子。不過以元蘇對阮程嬌的了解,她多半是會喜歡心性單純的男郎。

想起鳳君最近有趣可愛的模樣,元蘇忍不住彎起唇角,表兄弟之間的性子多半也是差不離的。

看來書钰,定是能解開程嬌心結的那個命定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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