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暗潮

第27章 暗潮

夜越深, 四周愈發寂靜。

檐廊下立着的身影踟蹰許久,終于停頓住腳步,伸出手将将搭在門邊。風吹過的瞬間, 樹枝拍打着窗扇沙沙作響。

身着盔甲, 腰間佩刀的禦林軍遠遠巡邏過來,檐廊下除了枝葉搖擺落下的殘影,只剩漸漸聚起的霧氣,朦朦胧胧彌散開來。

啪嗒——

內殿裏的蠟燭燃得正旺, 又是一聲燭淚落下。

椿予小心地換上新茶,瞧了瞧鳳君擔憂的神情, 輕聲道,“剛剛阮将軍傳了信來, 陛下還在禦池。”

剛剛還低眉沉默許久的男郎驀地擡眼, 又生怕自己的情緒太過外露,攥着小剪子的手驀然收緊,眼尾低垂, 平靜道,“你可問過禦池候着的內侍了?”

“是。”椿予點頭,“奴得了消息便去細細問過, 陛下的确在禦池。只是不知為何,陛下将候在禦池內外的人全都遣了下去。便是崔掌事,也沒有跟在禦前。”

她仍是孤身一人。

顏昭心中咯噔一下,隐隐有些不安。他也不知夜裏的情形如何,又不敢貿然出去成了她的拖累,只能靜靜等在這。

但這會, 阮程嬌傳了信來。

只是不是說明,那些危險已經解除?

顏昭無法确定, 只記得陛下提及,阮程嬌與她有生死之交。

陛下信得過阮程嬌,那他亦會相信她。

“椿予,我要去禦池瞧瞧陛下。”

Advertisement

阮程嬌不會無緣無故傳了這樣的消息進來。都說刀劍無眼,陛下要以身做餌,必然十分危險。

顏昭起身披上大氅,邁步往外的瞬間,身形微頓,又側臉低低問道,“我早前讓你準備的小藥箱呢?”

陛下,或許正等着他。

從椿予手中接過小藥箱藏在大氅之中,顏昭抿唇,看了眼跟在身後的禦林軍,放心地往禦池而去。

長長的檐廊裏,腳步聲漸漸有序靠近。

元蘇側耳聽了一會,唇角微斜,露出個嘲諷的笑。又是個想獻身卻沒膽的,不過是有其他人靠近,便駭得一溜煙逃跑。

這樣的膽量,注定無法成為後宮,享潑天富貴。

她稍稍放松了幾分,手腳動了動,仍是無力。元蘇眉心微蹙,試着張口喚人,竟連聲也發不出來。

她已經有些坐不住,身子一點點往下滑着。

“陛下?”愈來愈近的水霧中,顏昭的聲音在門扇後清晰傳來。

男郎遣了随身的禦林軍在幾步外候着,自己附耳聽了聽禦池裏的動靜。奇怪,阮程嬌分明說陛下在禦池的,怎得裏面這麽安靜。

他眉心悄悄皺起,才要推開門進去。椿予忙攙扶住他的衣袖,“鳳君。奴聽說陛下有令,不許任何人靠近此處。”

“......”

顏昭邁開的步子微頓,手指握在腰間的玉佩,深深吸了口氣,“我不是任何人。”

他看了眼正憂心的椿予,目色漸漸堅定,“我是陛下的夫郎,是大晉的鳳君。”

他只是進去看看,确定他是不是無恙。

吱呀——,沉重的門扇被人輕輕從外推開。

顏昭與椿予點了點頭,披着大氅往裏而去。繞過一扇屏風,濕潤的氣息迎面打來。紫檀木做成的衣架上,還搭着陛下換下的裏衣。

看針腳,是他的手筆。

還不等他放松心神,就被那衣擺上淡淡的血跡驚住了魂。

“陛下?!”

她應該就在禦池,怎得還是一聲不出?

顏昭心頭閃過無數猜測,哪裏還能鎮定半分,解開大氅扔在一旁,快步往禦池走去時,還不小心踢倒了一個小香爐。

他全然沒有發覺,視線心神全都彙聚在禦池之中,直到看見依靠在禦池壁的背影,才松了口氣,“陛下,你——”

顏昭跪坐在一旁,正要與她說說話。

身側,元蘇正慢慢下墜。她手臂上還有觸目驚心的傷痕,被熱氣騰騰的水漫過,越發鮮紅猙獰。

“陛下!”

顏昭登時心焦,她很不對勁。來不及去想到底又是誰的手筆,他撲通一聲跳進禦池,緊緊抱住沒了氣力的元蘇,費勁力氣才将人攙扶到了暗室的軟榻上。

能在禦池動手腳的人,絕對是受到一定信任之人。

所謂燈下黑,便是如此。

顏昭不敢再喚人進來,他伸手替元蘇蓋上薄被。見她眼神還算清醒,眼眶一酸,後怕的想落淚,卻又生生忍住,只鼻音濃重地問道,“陛下,要請禦醫的話,你就眨眨眼。”

他不清楚她的部署,亦不敢在今夜這個關頭給她惹出什麽亂子來。

元蘇沒動。

顏昭會意,又低低問道,“陛下,可要我找阮将軍前來?”

元蘇依舊沒動。

顏昭心中一緊,可別是他來的太遲,陛下已經傷到了頭部。男郎當即謹慎起來,小心地瞧着她的眸子,又低低問道,“陛下,那我,我能在這陪你嗎?”

她這副模樣,他實在放心不下。

他握着元蘇的手下意識收緊,正擔憂她沒反應,元蘇卻輕輕眨了眨眼。

幾乎瞬間,那雙漂亮的眸子登時紅了一圈,噙着淚珠,勉勉強強露出個笑,“陛下,你別怕。我在這,你瞧,我還準備了小藥箱。”

含在眼裏的淚珠越滾越大,顏昭生怕被元蘇瞧見,忙慌裏慌張地轉過頭,才要順手在身側拿小藥箱。

落空的瞬間,方想起小藥箱早就被落在了禦池邊上。

顏昭起身,重新折回禦池時,漸漸發覺了不對之處。

雲臺山的行宮是仿照福寧殿而建,甚至是裏面的擺設,幾乎也都是一模一樣。

但這個翻倒在地的小香爐——

顏昭低眉,看着這個略顯多餘的物件,神情漸漸嚴肅。

他心事重重的提着小藥箱返回暗室,躺在軟榻上的女郎,神色比起剛剛,不知好了多少。

眼眸流轉,看向他。

“陛下,那個香爐——”他的話還未說完,元蘇眨了眨眼,算是應了他的猜測。

也怪她大意,進來之時只注意了人,卻沒有注意那股不甚熟悉的淡香。

“陛下。我會再查此次前來的內侍。”

今日進出禦池的內侍并不多,顏昭有信心,能抓出那個下手之人。

元蘇卻與他輕輕搖了搖頭。

香爐被打滅,她身上的氣力也漸漸恢複了一些,緩了口氣啞着聲道,“崔成檢查過之後,孤本來是要直接進來的。但那個時候——”

恰好禦林軍處置了全部暗棋,前來彙報。她才晚了半刻過來。

這一段時間,禦池四周并無禦林軍也不曾有內侍經過。她原本是想再引暗棋前來,卻不想竟着了這樣低俗的道。

她自嘲地露出個笑,搖搖頭,“此事不宜打草驚蛇。這香——”

元蘇看了眼還在偷偷抹眼淚的顏昭,他還在為自己擔心,若是她說了這香的用處,他多半會生氣吧?

她不确定,畢竟過往也不是沒有投懷送抱的男郎,但鳳君每每都不在意,甚至還親自詢問她,可要給與位份。

“這香可是極為傷身?”顏昭聽她話說了半截,神色立馬慌張起來。

“倒也不是。”元蘇偏開眼,才抿了抿微微發幹的唇。顏昭立馬倒了水喂在她嘴邊,“要不我還是秘密召禦醫來幫陛下瞧瞧吧。”

剛剛陛下一動不動,可不像是沒有事。

“孤真沒事。”

元蘇怔了怔,與他安慰地笑笑。

其實,這香就是禦醫來,也不會有什麽好辦法。只不過她如今身上有傷,綿延不斷的疼痛才壓制住了體內那股燥熱之意。

“鳳君若擔心孤,就幫孤處理傷口吧。”剛剛在水中泡得太久,傷口附近的皮膚一圈都有些發白,元蘇話一出口,又有些後悔。

鳳君自小就養在府裏,哪裏見過這樣的傷口。

她擔心他生出恐懼,夜裏又做噩夢。手臂挪了挪,正要改口。

剛剛還偷偷抹眼淚的男郎立馬打起了精神,小心翼翼地捧住她的手臂,細細觀察了一番,這才打開裝了七八種傷藥的小藥箱,認真挑着合适的藥瓶。

“陛下,我這次還特地問禦醫要了一些祛疤的藥膏。”顏昭努力控制着自己難過的情緒,咬着下唇半晌,才低道,“這樣傷口複原的時候,就不會特別癢。疤痕也會淺一些。”

元蘇每回受傷,都只是簡單的上了藥便完事,從未有人這樣細致地替她塗着傷藥,還難過的直掉眼淚。

他越是克制無聲地藏着那些情緒,元蘇心尖就愈發的生癢,仿佛被羽毛輕輕拂過,得狠狠抓一抓才能緩解。

“鳳君。”

元蘇擡手,忍着疼輕輕抹去他挂在眼角的淚珠,“不是說身子剛剛才恢複麽,再這樣哭,素月先生又要怪孤不懂得心疼夫郎。”

“......素月先生還與陛下提過這些?”正難過的男郎果真被勾起了好奇,臉兒一紅,手下的動作不停,心裏卻慌如雷鼓。

糟了,他......他還悄悄問過素月先生一些旁的事。也不知素月先生有沒有替他保密。

暗室裏,正在升溫。

花園一角的假山後,書钰戒備地看着負手站着的阮程嬌,“阮将軍究竟何意?”

“何意?”阮程嬌滿是不屑地笑笑,“表公子當真是不知深淺,剛剛若非我叫住你,此刻你早就觸犯了聖怒,被押進了大牢。”

“不可能,我——”

“就憑那個香爐裏的玩意?”阮程嬌不耐地打斷他,“表公子容貌與鳳君相似,可這心性手段當真是差了千萬。這樣下作的手段,你當真以為陛下能就此認栽?”

“若不是今日有必不得已的狀況,別說是去禦池,單是你白日偷溜出去的那一刻就會被禦林軍抓個現行。我原先還當表公子是有幾分膽氣的,沒想到卻是個呆傻愚笨之人。”

書钰被她說得懼怕,強撐着精神嘴硬道,“阮将軍若是有證據,只管抓了我就是,何必這般廢話。”

“證據,你是說給你送藥的那個宋婆子?”阮程嬌漫不經心地看向天空的月,也不管身側的男郎渾身抖成什麽樣,旋即一笑。

皎如日月,氣質高潔。

她分明是這樣明豔的人物,可書钰瞧着卻只剩懼怕與無助,他甚至有了跟表哥認罪的想法。

“表公子莫怕。”阮程嬌聲音平靜,側目看他,“我既救了表公子,此事權當沒有發生。便是陛下問起來,我也有千百種法子可替表公子遮掩。我只一個要求。”

“什麽?”書钰一怔,事到如今,他已然再無退路。

“我知曉表公子的心思,只是你那些手段着實上不了臺面。”阮程嬌眸色泛冷,低道,“我可利用職務之便,讓陛下與表公子有機會獨處。但表公子所學的那些勾欄模樣,以後不可再有。”

“......”

書钰被她說得摸不着頭腦,也不敢多言。

阮程嬌滿意他的乖順,又道,“你只需學着鳳君的模樣。”

“學表哥?”書钰愣住,忍不住問道,“阮将軍究竟想要什麽?”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