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包紮
第28章 包紮
“我?”阮程嬌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我自是想表公子得償所願。”
夜深月明,那一點清亮被層層疊疊的枝葉遮擋,外面分明是有絲光亮的, 但書钰卻已經被攏在一片陰影當中, 辨不出面貌。
“阮将軍與我無親無故,這樣幫我,書钰當真是受用不起。你就不怕我告訴表哥嗎?”
“我賭表公子不會。”阮程嬌自信滿滿,“鳳君如今失憶, 并不知曉自己不受寵,所以顏府才送了表公子入宮, 不是嗎?”
“你若告知鳳君,他必然會追問緣由。不過我想——”她略一停頓, 笑道, “顏大人自然是有過囑托,讓表公子不可将事實告知。以免鳳君經受打擊,再次病倒。”
“你們顏府的目的是送表公子來固寵, 絕非把穩抓在手中的鳳君之位拱手讓人。我說的是與不是?”
書钰沉默。
阮程嬌固然可惡,但她句句都說到了實情。表哥本就心思至純,若是得知這一切不過是鏡花水月, 保不準會一病不起。
這也是他遲遲不敢全盤告知的緣由。
“更何況,我亦是同情表公子的。”阮程嬌捏準了他的命脈,低聲又道,“表公子身世坎坷,若能入宮伴在陛下身邊,已然是三生有幸。若是表公子抓不住此次機會, 日後京都世家高門中又會有誰會向表公子提親?”
“我想,表公子見慣了錦衣玉食, 再嫁入寒門小戶,怕是心氣難平吧?”
她句句戳在書钰的肺管子上,眼看面前的男郎漸漸臉色灰敗,旋即又笑道,“我自是有誠意與表公子合作,但能不能成,還是要看表公子将鳳君的身段姿容學了幾成幾。”
“為什麽?”書钰擡眼,問道。
“什麽?”阮程嬌揣着明白當糊塗,并不順着他的意回答。
“我是問,為何一定要學表哥?”書钰不解,他明明比表哥有趣,亦懂得更多。為什麽非要學表哥,才能有所成,留在陛下身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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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将軍并非陛下,如何知曉陛下不喜歡我這樣的?”
阮程嬌聽得直冷笑,“表公子有如此自信,我真是欽佩。我自然不知陛下喜不喜歡表公子這性子。但事實就是,鳳君才是唯一留在陛下身邊三年的男郎。”
不僅如此,失了憶的鳳君還越發地讓陛下挂念在心。
阮程嬌不止一次看到元蘇提及鳳君時,那不自知的溫和笑意。
難道鳳君就真的那樣好?
還是說,鳳君只不過恰恰好長成了她喜歡的樣子。
抑或是她只是習慣了鳳君相伴在側。
阮程嬌迫切地想知道,陛下與鳳君究竟是哪一種牽絆。
“敢問表公子,你自信能比得過早前那些朝臣家中嬌養的小公子?還是說,表公子比那些想爬上凰床的內侍更舍得下臉面?”
“明路我指給了表公子,要不要做,能做多少,全看表公子的造化。”她擡腳欲走,還未邁步,衣袖驀地被人從後扯住。
阮程嬌回身,眼眸冷肅。驚得書钰忙不疊松開手,他死死攥住自己的衣袖,半晌,輕道,“我做!還望阮将軍不要食言,助我一臂之力。”
阮程嬌微微颔首,不遠處,有兩人腳步往花園中來。
她機敏地四處一瞧,指了條最快回行宮的小路,“表公子放心回去,我日後自有法子通知表公子何時單獨面見陛下。”
書钰是男郎,家中早有教導,邁步不可過大,亂了儀态。
高采蓉和魏盛妤一前一後提着燈籠,醉意微醺過來時,正正好能瞧見一個背影從花園那頭走過。
那邊是行宮,并非朝臣家眷住着的別院。
高、魏兩家今天白日裏才經過一場血腥。高采蓉與魏盛妤就在宴席上酒多喝了兩口緩神,加之兩人文采不相上下,吟詩作對時,不免生出過往所沒有的惺惺相惜之意。
這會兩人打着燈籠,也不許下人跟着,勾肩搭背地往花園裏來,口裏嘟囔着非要聚什麽天地之靈氣,好在來年春試上大放異彩。
阮程嬌本不欲與她們過多糾纏,打了個照面,便要快步離去。
“哎,這不是阮将軍嗎?”魏盛妤喝得腳步飄虛,一把抓住阮程嬌的手臂,笑嘻嘻道,“聽聞阮将軍武藝了得,來來,與我們一起望月吸收天地靈氣,我們做文狀元,你做武狀元,如何?”
“兩位姑娘喝醉了。”阮程嬌不動聲色地撇開,嚴肅道,“如今天色已晚,兩位姑娘還是盡快回別院去,免得驚擾了聖駕。”
“驚擾?”高采蓉滿臉通紅,打着酒嗝搖搖頭,“我們聲小,驚擾不了陛下。”
說罷,她嘿嘿一笑,露出個你知我知的神情,“恐怕是我們來的不湊巧,驚擾了阮将軍與他的相會吧。”
“對對對,這就是我們不懂風情了。”魏盛妤忙不疊的附和着,眼花地往前看了過去,又扯住阮程嬌的腕子,“不對啊,那人怎麽去的行宮方向?”
阮程嬌眉眼一冷,正要斥她。
魏盛妤跌跌撞撞地擋在阮程嬌面前,“你可知,那些內侍都是陛下的人。”
正當阮程嬌以為她要說什麽冠冕堂皇之詞,魏盛妤呵呵露出個傻笑,“沒想到阮将軍也是性情中人,只可惜你這條情路——”
她啧啧兩聲,頗有些遺憾,“着實坎坷。”
阮程嬌:“......”
她白了眼滿口胡話的魏盛妤,一側身,又被高采蓉阻攔,非要她講講怎麽與那男郎相識。
她們酒醉無狀,一會聲高一會又喃喃自語。
阮程嬌瞥了眼四周,擔憂她們把話傳的越發不可收拾,嘆了口氣,道,“幼年相識,只是沒想到他最後會入了宮。”
“那阮将軍怎得沒早早将人娶了?”魏盛妤不解,指着一旁的高采蓉道,“你瞧瞧高姑娘,只要有看得入眼的,都是直接納進府中,也免得日後遺憾。”
“你們不懂,我那是用情至深。”高采蓉不滿,忙解釋着,“我只是喜歡這一款的男郎,誰讓他們一低眉,一擺手都極為相像。我舍了哪個也不好,還不如都請進府裏,好好養着。”
“高姑娘,你可莫要污了「用情至深」這幾字。”魏盛妤一提起這個就有氣,“真正的用情至深,可不是你這樣見一個便覺得都是心頭好。真正的用情至深,是只與一人相守,是提及他就不自覺的溫柔。”
“是你不懂。”高采蓉一把狠捏住魏盛妤的臉,與她辯道,“我家養得起,我為何要委屈自己只享受一人?”
“我不懂,分明是你不懂!”魏盛妤也不甘示弱,反手揪住高采蓉的臉,“把風流當深情,呸,下作!”
“阮将軍!”兩人誰也不服誰,齊齊轉頭,看向一直沉默的阮程嬌,“你說說,用情至深是不是指與一人相守?!”
月色清亮,阮程嬌低垂的眉眼模糊,半晌,才冷冷開口,“那也不一定。”
“你瞧瞧,在場三個女郎,阮将軍與我都是這樣覺得。”高采蓉神氣一時。
魏盛妤生惱,驀地拔高了聲量,沖阮程嬌道,“那阮将軍不妨說說,有什麽不一定的!?”
“與一人相守,或許是用情至深。卻也不乏「習慣」二字。”阮程嬌并不在意魏盛妤的态度,只道,“這世間并非所有人都會專注在情字,有些人天性對「情」字遲鈍,亦不在意。若是遵循母父之命,媒妁之言娶了夫郎,也多能相守一人。”
“這其中緣由是「用情至深」?”阮程嬌搖搖頭,“絕對不是。多半是因為不在意,更是懶得再與旁人從相識到相知,時間寶貴,自是留給大事。”
“......”魏盛妤被她篤定的語氣說服,心裏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但又說不出,只道,“世間真的有這樣不喜風月之人?”
“有。”
阮程嬌揚手,不再與她們細究這個話題,召幾個巡邏過來禦林軍近前,“你們送高姑娘和魏姑娘回別院去。”
這世間千千萬萬人中,總有些清風明月般的存在。
只站在那,就已經讓人挪不開眼。
而這樣的人,不該跌落神臺,墜入風月之中。
她信步走到行宮,看向還亮着燈的內殿,面無表情地與當值的禦林軍換了崗。
夜色深沉,所有塵埃落定。
椿予領着一衆內侍恭敬地候在檐廊。
內殿裏換了新燭,搖曳出一地昏黃。
今夜,未免牽連顏昭,元蘇本不打算宿在這裏。但在暗室被他小心依偎着,也不知怎地,就已經回了內殿,還坐在了拔步床上。
眼下,身側的男郎正極為認真地,親自動手把她要睡的那邊鋪得軟和厚實。
元蘇唇邊露出個不甚明顯的笑,單手端起杯盞,才喝了一口,便皺起了眉頭。還來不及吩咐內侍換些茶來。
剛剛還忙碌的顏昭立時便湊了過來,關切道,“陛下,可是傷口又疼了?”
如今他一顆心全挂在元蘇身上,只要她稍稍皺眉,抑或是抿唇不語,都會讓他緊張不安,恨不能替他受這疼痛。
“不——”到口的否認忽得收住,元蘇低眉,瞧着那張仰起來,滿是擔憂的俊容。
他穿着一身月牙白的裏衣,身姿挺拔,跪坐在她的身邊。明明最是正經,偏生落在元蘇的眼裏,看到的卻只有顏昭那極好的唇形,還有順着修長的脖頸一路向下,藏着衣領中,隐約可見白玉似的胸膛。
“是不是我剛剛包紮的不好?”顏昭憂心忡忡地看向被他處理過的傷口,“要不,還是召禦醫來瞧瞧。”
他起身要喚人,元蘇笑笑,輕輕拉住他的手,“你包紮的很好,原本受傷了就是會痛。孤能忍得住。”
“可是——”顏昭不放心,“我之前也不曾替人做過這些。陛下,若是不舒服,一定要告訴我。”
“沒做過?”元蘇略有些驚訝,看他今天熟悉的手法,并不像是第一次。
說到這,剛剛還擔憂萬分的男郎,忽得就紅了臉,低下頭嗯了一聲道,“我也是接了旨意之後,悄悄打聽過陛下最是喜歡狩獵舞劍,這才在家中偷練了幾回如何替人包紮。”
“陛下,我......我并非是詛咒陛下會受傷。”意識到自己的話有歧義,顏昭忙連聲解釋道,“我只是怕,怕陛下會受傷。而我是陛下的鳳君,到時候若是不做些什麽,心裏總是會慌,會更擔憂。”
“鳳君——”元蘇微怔,沒有怪他口無遮攔,卻只是笑道,“原來未出嫁前,就已經會擔憂孤了麽?”
她本是打趣,想緩解顏昭一直緊張不安的情緒。
偏顏昭實誠,頭一點,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承認了下來。
元蘇愣了愣,原來在她所不知道的時間裏,她清冷端方的鳳君,也曾獨自坐在房裏,悄悄練習着所有與她有關的事。
她烏黑的眸子沉寂了下來,似是要刻意壓制着什麽。
而那引起一切,讓情緒洶湧的男郎,卻仍不知情,只眼眸清亮,小聲又問道,“陛下,過往我替你包紮的時候,有沒有......”
有沒有?
元蘇不明所以。
“鳳君想問什麽?與孤直說便是。”
他似是有難言之隐,欲言又止了好幾回。在元蘇鼓勵的目光下,臉蛋通紅地繼續低聲道,“陛下,那我有沒有......有沒有......”
男郎微微擡起的眸子閃避,側過來的眸光潋滟,似是春風吹過了一汪清泉,頓了頓,方鼓足勇氣,“用那個法子幫你止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