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脂膏
第30章 脂膏
“嗳?”
顏昭怎麽也沒猜到, 陛下一本正經地說了好些道理,原來是為了這個。
霎那間,亂了的心跳, 咚咚咚好似逢年過節敲着的喧天鑼鼓。就連鬓間也嗡嗡作響, 一下又一下,像是要昭告天下,此刻的心慌意亂。
她們離得又這麽近。
一想到她或許也能聽見自己藏在腔子裏那顆快要跳亂的心,顏昭俊俏的面容幾乎紅得要滴血。
剛剛他太過慌張, 落在她那一側臉的吻有些重。
這會卻是要穩一些。
他明明打定了主意,可真的要再做一次。顏昭還是止不住的有些發抖。
元蘇瞧得分明。
心中不由得有些後悔, 鳳君将将才活潑一些,敢與她親昵幾分。
她一時情動, 才與他說了這樣孟浪的話, 竟忘了顏昭向來面皮薄。
“江遠,孤方才只是——”
元蘇轉頭,看向他。緩和尴尬的話還沒有說完。
啵唧——
原本要落在她側臉的吻, 不偏不倚,正正好,堵在了她的下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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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蘇一怔, 低眸瞧着緊閉着雙眼,微仰着臉湊上來的顏昭,他的手指還攀在她的肩頭,掌心生出的薄汗幾乎抓皺了元蘇白色的中衣。
咦,咦?!
這感覺——
還在心慌手抖的男郎微微抿了抿唇,稍稍掀開些眼縫, 就看到了她。
近在咫尺。
她的眼中滿是驚愕,兩道黛眉微微蹙起。
顏昭一愣, 仍微仰着唇,臉上卻已經燒紅,慢慢退開些。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剛剛做了什麽。
男郎驀地低下頭,他本該羞怯,本該自省。可不知怎地,那抿起的薄唇并未垂下,反問稍稍翹起,繼而眉眼彎彎,偷偷地無聲笑着。
唔,陛下的唇,果真像是甜滋滋的小紅果!
他悄悄擡眼朝元蘇看去,眸子剛剛揚起,就被元蘇抓了個正着。
顏昭翹起的唇角一頓,正要裝模作樣地耷拉下來。
但元蘇并不像生氣的模樣。
她面上的驚愕早就褪去,秀美的面容不再像早前那般肅冷,溫溫和和地看過來,才要開口。
隔着一扇窗,椿予的聲音低低響起,“啓禀陛下、鳳君,阮将軍有事禀報。”
天色将明,內殿正是旖旎時分。
元蘇靠過來的身子猛然一頓,眼中隐隐有絲不悅。
但程嬌不會無緣無故地在這個時候求見。
白日裏怡親王死相慘烈,一入夜禦林軍中可疑之人又都被一一誅殺。她這時候急事相禀,只怕是軍中出了問題。
多半還是與怡親王的西南舊部有關,她本就覺得今次西南編軍果真太過順利,沒成想這些人倒還有幾分血性。
元蘇眉心重新蹙起,瞥了眼一臉好奇的顏昭,心中生出些無奈,伸手整好自己微敞的衣領,拉開錦被蓋在還懵着的男郎身上,低道,“這會天色還早,你先睡一會。”
顏昭為她處理傷口亦熬了半宿,如今眼下都有些烏青。總歸今日晌午過後才會返京,倒是還能再睡上幾個時辰緩緩精神。
“那陛下不睡了嗎?”見她起身欲走,顏昭一慌,忙從被裏伸出手,緊緊拉住她的腕子,“陛下還有傷呢,得好好歇着才是。”
處理亂臣賊子向來都很血腥,顏昭又是個養在府裏的小公子,根本經不得這樣的驚吓。
是以元蘇并未與他說起自己的猜測,只輕聲道,“程嬌尋孤,必然有要事。孤身上的傷已經好了許多。你瞧。”
她卷起衣袖,露出他早前一筆一筆畫好的笑臉,“有它們在,孤果真不覺得很疼了。更何況——”
元蘇頓了頓,輕輕點在他因為擔憂而抿緊的唇上,“孤已經養足了精神。”
顏昭剛剛才恢複平靜的心登時又砰砰亂了不少,她說的是什麽,他心裏清楚。
“陛下。”
他大抵能猜到阮将軍回禀之事,多是與白日裏祭臺上發生的事有關。顏昭眼眸清亮,仿佛淺霧中的月,将期期艾艾半遮半掩,努力忍住羞意低道,“我......我不想厚此薄彼。”
若是這樣的事能幫她提神,顏昭并不覺得是負擔。相反,他亦是很喜歡,很喜歡與陛下這樣的親昵。
元蘇垂眼,揉了揉他的發頂,“此事不急。”
她說得輕柔和緩,冷冽的淡香萦繞在顏昭鼻息之間,還不等他反應過來,紅透了臉,元蘇俯身把他攬在懷裏,安撫地拍了拍他的後背,“你且先歇息,等孤回來。”
等待。
這兩字輕輕柔柔落在顏昭耳裏,莫名地沖淡了壓在腔子裏的悸動。
他怔怔地瞧着魚貫進入的內侍伺候着元蘇穿衣淨臉,看着她眉目冷肅地走出內殿。
顏昭單手枕在側臉躺着,目色寂寂地看向半開的碧紗窗。
天際将明,映在窗上的月只剩窄窄一彎。
也不知為何,這樣輾轉難眠的情形他仿佛早就習慣。
這感覺,真不好。
“鳳君。”進來伺候的椿予低首,小心地跪在拔步床的腳踏上,雙手聚在頭頂,遞上了一把有些年頭帶着皮鞘的匕首。
“這是陛下方才出去時,讓奴轉交之物。”
顏昭回神,接過匕首細細打量着,“陛下可說了什麽?”
“回禀鳳君,陛下只說留下此物給鳳君傍身。”
傍身?
一想到,這是她用慣的舊物。顏昭心中一甜,只道她定是怕自己擔憂亂想,這才留下了這個匕首。剛剛還低落的情緒頃刻間一掃而空,他躺在錦被裏,一頭烏發半散着,認真打量起用了不少年頭的匕首。
元蘇走出行宮,阮程嬌已然在晨鳳中跪了半晌。
“陛下,西南有密報。”她低垂着頭,将剛剛得來的信恭敬奉上。
“起來吧。”元蘇起開蠟封的信封,展開裏面的信紙看了幾眼,眉心蹙得越來越緊,“看來怡親王早就預備着要反,西南軍中查出不少兵器火藥。”
她半側着身子,肩背筆直,面頰被微涼的風一吹,耳尖泛起了些許紅意。
“現在怡親王身死的消息已經傳出,從西南而來潛伏在京都中的那些舊棋也蠢蠢欲動,要趁着孤在雲臺山動手。”
元蘇負手,并不意外。
她此次前來雲臺山,所帶的禦林軍并不多。又是特地大張旗鼓地繞了京都主道一圈,才出了城門。
為得便是引蛇出洞。
怡親王能這般張揚,且毫不猶豫回京。并非是她蠢笨,恰恰相反,是因怡親王極為篤定自信,能一舉取而代之,才這樣高調。
她固然是做了萬全準備,元蘇行伍出身,排兵布陣最是講究一動而三思。又怎麽會全無準備的引怡親王上雲臺山。
宮裏宮外,甚至西南一隅。但凡有丁點可能,元蘇也絕不能放過。
“這些人跟着怡親王多年,是門客亦是守衛,忠心自是不用多說。”
阮程嬌略一思索,如實分析道,“如今西南舊部盡數受編,怡親王亦死。她們留在京都也都是廢棋,若是就此平安度日也就罷了。大抵是擔憂怡親王一死,朝廷會清算舊事,落得個锒铛入獄的下場。這才铤而走險,想搏個痛快,至少能落下個忠義的名聲。”
元蘇亦是這樣想的,但眼下如何安置顏昭,她還沒有想好。
“陛下,可是要按照原定計劃進行?”
阮程嬌垂首,等了半晌也沒聽元蘇吩咐。眼簾一掀,悄悄打量着元蘇的神情。
見她似要開口,忙不疊移開視線,才要低眸,不經意瞧見她露出衣領的那一截脖頸,頓時愣住。
那些痕跡雖然細小,卻并未遮掩。像是枝頭開出的一朵朵桃花,淺淺地落下幾處粉。
想起在夜裏瞧見的,隔着碧紗窗依偎在一處的兩個身影。
阮程嬌默了下來。
明明是初夏,偏晨間的風吹得人身上發寒,吹出了一身細細的戰栗。
“鳳君身子剛剛才有所好轉,此時不好讓他與孤同乘。”
“陛下的意思,是要安排鳳君單獨回京?”阮程嬌遲疑。
“那些人窮途末路,能做到什麽地步還未可知。着實沒必要讓鳳君親眼目睹這樣的場景。這些禦林軍中,唯有你的武藝,孤最信得過。”元蘇伸手拍了拍阮程嬌的肩膀,“是以一會回京,由你帶着些禦林軍秘密護送鳳君。”
“陛下,此事萬萬不可!”阮程嬌憂心忡忡,“昨夜陛下才酣戰一場,若是臣再帶走一部分禦林軍,只怕局勢會對陛下有所不利。更何況,昨日前來雲臺山,辇車之上分明坐着兩位主子。若是鳳君不在,只怕那些人會起疑。”
元蘇并不在意,揚了揚手中的信紙,“西南那邊已經查出了大多在京都中隐藏的暗棋名單,就算她們起疑,孤也能順藤麻瓜,待回京後将她們一網打盡。你是知道孤的,當初在雪山作戰,你我不也只有五百兵力?”
說起往事,元蘇面上和煦許多,“還不是照樣将那些叛軍打得無力反擊。更何況還有許應書在孤身側,她人機敏,亦是個難得的人才。”
“陛下。”阮程嬌還要再勸。
元蘇已經擺手,“此事就這樣決定,朝廷的事沒必要把鳳君也牽扯進來。”
“但是陛下,辇車之上的确還需鳳君身影。”阮程嬌心中一梗,生怕元蘇駁了她的提議,急道,“陛下憐惜鳳君體弱,臣尚有個人選,可暫時頂替鳳君,如此一來既能不叫旁人起疑,也能借此掩藏鳳君行蹤。”
元蘇挑眉,“你指的是?”
“是鳳君母家的表公子。”阮程嬌低道,“他與鳳君眉眼相似,若是穿上鳳君的衣衫,定然能掩人耳目。”
“他到底還是個未嫁的男郎,怕是經不住這樣的場面。”元蘇搖頭。
“陛下放心,臣與表公子也曾在此處花園碰到過幾次。他為人果敢聰慧,是難得的英傑之輩。”
阮程嬌明白,她與書钰在花園見面的事必然瞞不過元蘇,更何況昨夜裏還有高、魏兩家女郎見證。與其由其他人禀給元蘇,倒不如她虛虛實實直接挑明。
“你與書钰?”元蘇微微一笑,意有所指道,“孤聽着你言辭之中,竟是十分欣賞他?”
“是。”阮程嬌點頭,“是以臣覺得表公子可以擔此重任,為陛下分憂。”
元蘇稍一思索,倒也沒駁了她的提議。畢竟程嬌所言也有幾分道理。
“這樣吧,你先去私下裏問問書钰。”元蘇本就存了撮合她們的意思,這會忖了忖,當即尋了個借口,讓她們多接觸接觸。
總歸現在時辰還早,元蘇一擡腳,往書房走去。她召了許應書、高采蓉、魏盛妤幾人進來,又将一會各方的部署交代給了這些年輕的女郎。
日頭漸漸明媚。
半開的碧紗窗裏,補了一覺的顏昭揉揉眼,困乏的打了個哈欠。
椿予已經吩咐其他內侍慢慢收拾着行李,見顏昭醒了過來,趕緊遞了一杯清茶,細細說了收拾了哪些物件。
“鳳君,奴先将小藥箱收起來。”
椿予順手收拾着,瞧見那瓶從顏府帶來的藥膏似有打開的痕跡,忙上前問道,“鳳君可是傷了手?”
“不是我。”顏昭喝些茶潤喉,想起昨夜裏的事,抿着唇微微笑着沒再說。
“那真是萬幸。”椿予略略松了口氣,輕快道,“鳳君有所不知,全年無休更新騰訊群好,寺二耳兒五久儀四齊您早前帶來的藥膏其實早就用完了。如今這藥瓶裏裝着的是脂膏。”
“脂膏?”顏昭一愣,驀地想起如今已是他與陛下成婚的第三年。
昨夜他心慌意亂之下,竟忘了自己失憶。的确,若是藥膏也不可能存放三年之久,肯定早就變質。
但他還有些不解,藥瓶裏怎麽會裝脂膏。
椿予悄悄嘆了口氣,低道,“過往鳳君總是氣血不足,面色蒼白。陛下瞧見曾提了一句,鳳君便将脂膏放進了這個藥瓶,用藥味遮擋脂粉氣。”
“而且這脂膏還有個特殊之處。”椿予知道顏昭必然忘得幹幹淨淨,忙補充道,“這脂膏只有在白日裏才會出現淡淡的一層薄紅,于夜裏燭火中卻是沒有半點紅色。故而鳳君過往生病,面色蒼白之時,便是用這脂膏來瞞着陛下。”
什麽?!
這脂膏白日裏會有薄紅???
“你怎得——”
他欲言又止,當初吩咐椿予準備小藥箱時,的确不曾見椿予将這個藥瓶放進其中。是他,是他自己覺得這藥膏過往用的順手,才特地放進小藥箱,專門帶了過來。
顏昭兀自懊惱,也不知道過去的自己為何要瞞着陛下。甚至這脂膏與藥膏的質地顏色也極為相近。
眼下可好,
顏昭眼眸低垂,再想起昨夜自己細致地将這脂膏塗在陛下脖頸傷痕處的情形,登時再也坐不住。
“椿予,快去打聽打聽陛下現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