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思緒
思緒
碧空如洗,而海水比天更藍。偶爾有幾只海鳥掠過。
游輪在海面上行駛,破開漂浮着碎冰的平面,在其後留下數不盡的波紋。外面的景色再美,也無法多吸引游輪上的人半分。在場的人,沒有誰是奔着環游北冰洋來的。那只是一個噱頭,游輪上擁有的,才是他們真正的目的。正如他們現在所處的地界——空曠無人,帶着數千萬年積累下來的近乎野蠻的活力,這游輪也是,處于人類法律管制的荒地。在此,只要有足夠的籌碼,一切物欲都能得到滿足。
一層是大廳,宴會、香槟、水晶吊燈再加上《藍色多瑙河》,一如想象。楚子航在船艙內穿梭,踩點,熟悉環境。他掃過大廳內每個人的面孔,裝作不經意地與有關的人物擦肩而過。人群熙攘。楚子航突然停步,他轉身望着遠去的青年,直至轉角後再也看不見,一句路明非停在嘴邊。
混血種的記憶力與感知力都數倍于普通人,他不該認錯的。只是思緒突然翻湧,心緒就錯亂了幾分。
白日還剩很長,楚子航采集完信息後就回到了房間。執行部的人慣會享受,給他安排的是特等艙。能将海景一覽無餘的落地窗被緊閉着的酒紅色窗簾遮住,暧昧的暖黃色燈光灑下,搭配着室內複古的裝飾,恍惚還以為是十八世紀的歐洲。慵懶、奢靡、放縱,也許這才是整座游輪的定調。但楚子航顯然與此些形容詞格格不入。他端坐在軟得能陷進去半個人的座椅裏,腰背挺直。童子切和蜘蛛切放在觸手可及的暗紅色大漆桌面上,黑色刀鞘自帶的肅殺将室內的頹靡驅散了幾分。
他在整合信息,制定今晚的行動計劃,同時将糊弄媽媽的郵件一并寫好,再改了改一直還沒送出的遺書。內容無非就是同導師參加什麽項目,需要到什麽地方多久,導師同學都很友好,項目進展很順利之類的。他并不覺得這是欺騙,實際行動可能和他郵件內容有所出入,但也只是在某些方面進行了修飾,大體上的方向仍舊沒有太大差別。比如導師和同學除了偶爾經歷槍林彈雨,有時過着刀口舔血的日子外,真的都挺友好的。
做完這些,他好像暫時就沒有別的任務了。或許他應該繼續練刀,但房間的空間不算太大,長刀,更何況還是雙刀有些施展不開。于是就只能作罷。到這時楚子航才發現自己的生活其實乏善可陳,以至于在想要消遣時竟找不到要做的事情。
不知怎麽的,他想到路明非。想起路明非被大雨困在學校,在他走過去說要送他之前就沖進雨中;想起自由一日路明非對着他的槍口;想起夏夜後山那一場流星雨。他與關于路明非的記憶總是隔了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直到思緒放空時才能放任自己與它們相遇。
楚子航伸出手,虛虛拂過路明非的頭,又慢慢收回。他看着自己的手心,淺淺笑了一聲。這是他一直想做的動作,他幻想着路明非頭發的手感,應該是硬硬的,帶着點紮手,手心撫過會感受到一陣酥|癢,大概和摸獅子的鬃毛很像。說到獅子,很多人都提及過路明非有獅子一般的眼神,昂熱、古德裏安、風間琉璃,還有一些別的什麽人。楚子航也是其中一員。他見過路明非眼中的獅子,在諾諾和恺撒申請結婚時,在日本他們三人被圍堵時,可能還有在後山他祝他生日快樂時。
路明非不常露出那樣的眼神,但每當遇到時,楚子航總會深深望向他,想上前摸摸他的頭,想給他一個擁抱,拍拍他的肩,安慰他沒事。最終卻都是望而卻步。
但楚子航沒有更好的選擇了。他是一個沒有明天的人,說不好哪一天在執行任務過程中就意外去世,如同執行部無數的前輩,連屍骸都無蹤跡,事跡與死訊一同成為學院塵封檔案的一員。更何況,他仍被困在十六歲的雨夜。
這次任務他是追着相關線索過來的,答案會在今晚揭曉。他将要面對的,也許只是普通龍類亞種,也許就是騎馬執槍的奧丁。
夜幕降臨,船艙內的賭場人聲鼎沸。無數人在其中賭紅了眼,不顧一切地将所有籌碼往前推,平日的風度一絲不剩,狀似瘋癫地大喊:“All in!”
楚子航路過面紅耳赤的賭徒,徑直走向了中間的牌桌。大家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沒人在意他背後兩把長刀。船長倒是注意到了,挑了挑眉,沖他吹了聲口哨:“來一局?”
“三局兩勝。”楚子航在牌桌前站立,拿出一張黑卡讓荷官去換籌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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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客戶啊,來!”船長說話間又喝了一大杯酒,他向不遠處的侍應生招手,再次拿起一杯新的。
随着牌被發下,兩人面上都是不動聲色,楚子航甚至沒有低頭看過一眼牌。等到牌面揭曉,荷官将籌碼劃到楚子航一邊,他才不緊不慢地開口:“我贏了。”一切都在意料之內。随後,他将所有籌碼推走,連同他自己的。再抽出長刀,抵在船長喉邊。
一切都發生在瞬息之間,反應過來的人群開始尖叫,擁擠推搡着離開,有人趁亂将籌碼搶劫一空,有人不顧一切地往外跑。
“告訴我他的消息。怎麽才能找到他?”楚子航直視着船長。他的刀離船長喉嚨又近了一寸,刀刃鋒利,留下一道血痕。
船長緊張地吞咽着口水,冷汗從額頭上滴落,落在他墜着的啤酒肚上。他一直以來自诩瘋子,軍|火走|私、人|口買賣沒什麽不敢的,今天卻連直視眼前人黃金般的瞳孔都不敢。殺意透過刀尖傳來,他開始害怕他曾經嗤之以鼻的死亡。
“就在今晚...他會出現在北冰洋。饒了我吧...我說的是實話,這是預言...您相信我。”船長說話的聲音已經有了顫聲,身體也在止不住地發抖。
楚子航放開他,用刀柄把人敲暈了。
深夜的甲板上可不是什麽好去處,如果沒做好保暖措施,零下三四十度的夜風頃刻間就能讓人裸|露出來的部位壞死。而此刻楚子航正站在寒風中,黑色的沖鋒衣與夜色融為一體,更襯得他像一個殺胚。
海面上升騰起霧氣,有陣陣金屬敲擊的清脆聲音響起,周圍的事物都開始褪色與模糊,唯有霧氣中踏出的鐵甲戰馬與馬背上身披盔甲、手持長槍的身影越發清晰。祂帶着面具,面具下金色的瞳仁在黑夜中如盞盞鬼火。
楚子航握緊長刀,咬緊的牙關因用力過猛已經有了點酸痛。沒再遲疑,他不顧一切地沖了上去。
劈、砍、刺、挑。他不記得自己已經揮出了多少刀,只是默念着快一點再快一點,重一點再重一點。直至力竭,直至奧丁提起那柄古銅色的長槍,長槍洞穿他的胸膛。
視線模糊了,意識也一點一點消散。這大概也算是他尋求的一種了結。十六歲後停滞的時間重新開始流動,他想他終于不再是無能為力只會逃跑的少年。如果時間倒流回六年前的雨夜,他一定會提刀向前,不死不休。
只是突然有些後悔,那晚夜色那麽好,怎麽沒多看路明非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