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尋找
尋找
四年的時間真的能改變人太多,就像剛進入卡塞爾學院時,路明非只是一個淹沒在人堆的衰仔,諾諾是桀骜不馴的紅發小魔女,而現在他們一個成了學生會主席,一個約束着自己開始學習曾經最厭惡的規矩。但總還有那麽一點固執與堅持難以抹去,比如他們骨子裏帶着的瘋狂。
在諾諾的建議下,他們三人闖入裝備部,撬了一架武裝直升機。
此時他們正在北冰洋上方盤旋,一望無際的海面與冰面上根本找不到合适的着陸點。芬格爾一邊駕駛着直升機,一邊罵着空中亂竄的氣流。
“今天真是趕上了好時間,這氣流比坐過山車還猛。”說話間又是一陣颠簸。
諾諾倒是滿臉興奮,恨不得掏出沖鋒槍對着天空來一次掃射。路明非沒太在意身邊兩人的狀态,他只是一遍一遍地檢查着傘包是不是背好了,七宗罪有沒有固定好,再就是由着心中的預感,指揮着廢柴師兄飛向指定地點。
他閉目感受,努力捕捉着似有若無的指引,在千絲萬縷飄蕩的氣流中找到他想要的那一絲。他猛地睜眼:“抓住你了!”眼裏滿是堅定,“廢柴師兄,西經102°54′,北緯78°12′往那邊去。”
芬格爾朝他比了個ok,調試操作面板時還不忘吐槽路明非一句:“二貨師弟你怎麽變成GPS了,不是說好要一起當廢物的嗎,怎麽你突然抛下我變得這麽厲害。”
“不錯嘛小弟,很給我長面子。”諾諾一臉贊許,沖路明非比了個wink。
到了所在坐标,直升機懸停在距地面兩千多米的高空。“到了!”芬格爾向路明非示意,“等我降低飛行高度......喂?喂,喂!二貨師弟!”“路明非!你不要命了?”諾諾驚呼。
路明非沒等芬格爾說完已經打開艙門跳了下去,在這裏已經不是虛無缥缈的預感,而是明确的印象,他能感受到這裏發生過的一切。沒有更多的耐心等待,路明非迎着兩千多米高空的烈風,墜向海面。
“裝備部那群不要命的,直升機艙門都舍不得多裝一個插銷......弄成自動的也好點。”芬格爾手臂上肌肉暴起,幾乎讓人懷疑他會不會将操作杆拔出。所幸他還是慢慢冷靜下來了,向身旁剩下的諾諾詢問了一聲:“接下來咱們幹什麽?聽你的。”
諾諾還處于路明非直接跳下去的震驚中,喃喃道:“這小子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瘋了。”
芬格爾湊過來附和:“不清楚。不過接下來咋辦?就在這等他出來?”
“先就近找地方降落吧,之後再在這多轉幾圈,說不定能撈到凍成冰塊的路明非,運氣好說不定他已經在冰面上看北極熊呲牙了。”陳墨瞳關好艙門,往後捋了一下頭發,才開口。
“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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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下而上的氣流從路明非周邊穿過,将他身上的衣物吹起無數褶皺。如果不是戴着頭盔,此刻他的臉上想必也是皮肉顫動。在空中無處借力的失重感讓路明非腎上腺素飙升,心髒快速供血給大腦,反倒讓他注意力更加集中。路明非冷靜地判斷着他所在高度,在差不多1500m左右時打開了降落傘。巨大的傘布撐開,下落的速度降了下來。
今天風不算大,下落地點與最後到達地點的坐标不會有太大偏差。從空中看見的海面像是一塊深藍色的琉璃,點綴着白色的飄花。路明非靜靜地等待着降落到海面,他知道他想找的人就在這片海域。可能是冰面上,也可能是海面下。
等待總是讓人焦急,尤其結果還是未知。路明非覺得自己正在度過此生最漫長的幾分鐘,在天際漂泊,無處着力,無處落腳。
當降落傘靠近海面時,他想他知道了答案。
路明非解掉降落傘的安全扣,任由自己跌入海裏。冰冷的海水從四面八方湧來,侵占呼吸,帶走他全身的溫度,而他只是忍住所有的掙紮,不斷地下沉、下沉。水面與光亮離他越來越遠,身體沉得像是鐵塊,積累的水壓似要将胸腔壓碎,眼珠快要爆炸了,耳鳴也在此時響起。意識好像要脫離沉重的身體而出,随着暗流在水中浮沉。眼前斷斷續續閃過無數的畫面,他不長的人生就如此簡單地被概括。
思緒開始渙散,有時清醒有時又是混沌。他像是身處五月暖陽,不算刺目的陽光透過玉蘭樹漏了幾縷在他身上。他知道自己在等人,只是忘記了要等的是誰,只記得一直在等,等到玉蘭花開過了幾輪,等到落葉覆了他滿身;又像是身處廣闊無垠的宇宙,所有的時間與空間在這裏交彙,他看見數不清的星辰誕生與毀滅,一切熱鬧最終都歸于寂靜;抑或是無數條重疊的時間,與無數不同時間線上的楚子航,他們有的年少,有的已經年老,唯一的共同點是都被困在了雨夜,在向奧丁赴死這一件事上重蹈覆轍。路明非一遍又一遍地嘗試将他們帶走,帶離既定的詛咒,卻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目送着楚子航走向死亡,再由他無力地将師兄埋葬。至少不算屍骨無存,重複太多遍之後路明非心中竟出現了一分不合時宜的幽默。
一切歸于黑暗,腳下突然出現了一段路,路很長很長,長到路的盡頭在這只能看見一個小光點。路明非追着光點走啊走,走到忘記了時間,忘記了自己的存在,走到他以為自身也成了一個光點。
直到有一陣甜膩到令人惡心的香味襲來,路明非才皺着眉頭睜開了眼睛。
眼前并不是海底,而是熱帶雨林一般的地帶。參天巨樹遮住了太陽,昏暗叢林中悶熱的空氣仿佛凝滞了數萬年的死水,粘膩又膠着。路明非忍住嘔吐的沖動,循着香味而去。他一路開路斬枝,終于找到了香味的來源——數十米長的蛇蛻,正挂在被不明生物蹭禿了的樹枝上,随着微風輕輕搖動。樹下堆積着數不清的白骨,路明非辨認不出具體的動物,但毫不懷疑其中不會少了人類。時光似乎從未流動過,腐朽的死氣幾乎充斥着路明非所見的每一處。
這裏就是煉金術士們夢寐以求的天堂——尼伯龍根。奧丁停住了尼伯龍根的時間,于是萬物都喪失了死亡。永生讓這裏的一切都“茂盛”與“龐大”得不同尋常,所有的生命都超脫了基因标定的尺度,向着無止盡的方向發展。生長,只是生長,折了就再長,缺了就再長,被吃了就再長。生與死的界限從未如此模糊,又或者,永生的同時也就是永死了,區別只是是否存在過。
路明非對這裏的一切都感到不适,他只想趕緊找到楚子航。但這裏實在太大,他兜兜轉轉無從找起。
他爬上一個小坡,看着和別處別無二致的景色,定了定神,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路鳴澤,你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