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開學分班,尖子班在東,普通班在西,俞昕和宋晏禮各占走廊的頭和尾,秦朗的班則在中間。
洗手間也在中間,下課鈴響,李思羽捅了下俞昕的胳膊,“去廁所不?”
“去。”
李思羽是她新同桌,也是好朋友。
圓臉,微胖,頭發自來卷,校服兜裏總能掏出辣條或者幹脆面之類的零嘴,就連去廁所的路上,她也能掏出一顆糖給俞昕。
“流心的,可好吃了。”
俞昕接過,剛要打開,眼前黑影一閃,糖被搶了。
秦朗吊兒郎當地靠在班級門口,手裏捏着軟糖,啧啧嫌棄:“多大了都,還吃糖。”
李思羽抿着唇,牽着俞昕的手不自覺用力,卻沒說出反駁的話。
俞昕才不跟他客氣,手伸過去,“還我。”
秦朗做出極醜的鬼臉,“我就不呢~”
啪!
單薄的後背遭受拳頭攻擊,俞昕冷着臉,“我數三個數,一、二…”
重拳之下,秦朗差點吐血,捂着胸口,誇張地咳嗽着,說:“給給給給你…什麽稀罕東西。”
糖重回俞昕手心,她放進兜裏,翻給他一個大白眼。
Advertisement
秦朗完全不在乎,雙手插兜跟在她們後面,“你家都搬來了,放假就不用回去了吧。”
李思羽驚訝地捂着嘴,“天!你家搬到江北了?哪個小區?”
俞昕想到租的小兩室,今早收拾完也是亂糟糟的,有點不好意思,“嗯,昨天搬的,很小,屋裏都沒處下腳。”
秦朗:“反正離咱學校挺遠的。”
“沿河雅苑?”
俞昕搖頭,“不是,二實驗那邊。”
“那是挺遠。”
秦朗還執着剛才的問題,“八斤,你以後不回去了,剩我自己也不想擠客車了。”
俞昕:“你愛擠不擠。”
李思羽有疑問:“你為啥叫她八斤啊?”
見俞昕火上來了,秦朗怕挨揍,趕緊笑嘻嘻後退幾步,“午休食堂見,我告訴你。”
江北一中是縣裏最好的高中,就算俞昕中考成績年級前十,到高中也泯然衆人,勉強維持中等偏上。
每次考試,光榮榜上第一個就是宋晏禮的名字,隔了三排才能看到俞昕的名字,至于秦朗和李思羽,得去後面找。
中午食堂,秦朗邊塞飯邊給李思羽解惑:“昕這個字,拆開看就是八斤,我小時候叫習慣了,但現在不能叫了,她打我。”
李思羽懂了,回頭搜索俞昕,她似乎沒找到他們,正端着打滿的餐盤,繞到另一排座位那邊去了。
她喊:“俞昕!這兒!”
俞昕默默走來,剛把餐盤放在桌上,秦朗一甩筷子把她雞腿偷走,熟練地塞進嘴裏。
她面無表情,“真的,你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食堂另一角,宋晏禮一個人坐在桌子邊,午休過半,食堂人不多,噪音只從一個方向傳過來。
他扶了扶眼鏡,擡頭看向那邊。
女生很瘦,營養不良似的單薄,穿着白色夏季校服,運動長褲,手正擰着男生耳朵,恨不得轉360度。
她咬牙切齒:“秦朗,我給你臉了是不?”
男生疼得龇牙咧嘴,旁邊的圓臉女生做和事佬,“快松手吧,不就一個雞腿嘛,周末我請你吃整只。”
他移開視線,起身離開。
入秋,天越來越短,下了晚自習,天已經黑透。
城市的夜晚街燈明亮,俞昕在校門口和李思羽告別,餘光瞥見通往回家的路上那個清瘦的背影,腳步加快。
在相隔十米左右時,她放慢腳步。
靜靜跟在後面。
這是她高一時幻想過無數次的場景。
整整一年,周一到周四下課後,她馬不停蹄回宿舍樓,周五到回家的日子,她擠在客車過道裏,或者被跑線車司機塞進超載的車裏,坐在充斥着難聞氣味的後座中間,怔怔地看着他消失在路的拐角。
現在,她不用回宿舍,也不用擠車,終于和他走在同一條回家的路上。
胡同裏沒有路燈,他的白色校服只剩個虛影,俞昕腳步很輕,連呼吸都不敢大聲,眼睛灼灼地在黑暗裏描繪他的輪廓。
倏地,路燈的光照在他的側臉,他從不回頭,徑直向左拐。
他住蘭溪灣,江北最貴的小區。灰白色樓體,頂層歐式風格,邊緣是明黃色的燈條,亮一整夜,像極了在電視裏看到的五星級酒店。
俞昕則向右拐,走完一小段明亮的主路,就到小區門口。
十幾年的老樓,沒有物業,沒有路燈,三樓陽臺的燈亮着,是年月久了的黃色;她看到中年女人在燈下彎着腰,起來時手裏拿着舊紙箱。
開門,換鞋,屋裏依舊亂糟糟,對于雜物很多的一家四口來說,這房子還是太小了。
一張卡片從小卧室飛出來,剛好撞到她胳膊,俞然腆着肚子跑出來,滿地找卡片,俞昕換好拖鞋,直起身,手裏捏着他的寶貝。
俞然穿着新校服,颠颠地伸出手,“給我。”
卡片很舊,上面畫着很醜的皮套人,擺着弱智的姿勢,她很幹脆地一撕兩半,優雅地放在他手裏。
俞然震驚,他臉上還是夏天在外瘋跑曬的黑色,五官變得模糊,只有眼白明顯,此刻突兀地放大,然後崩潰尖叫。
“啊啊啊!我的澤塔,媽!我姐撕了我的澤塔,我可沒惹她。”
俞昕慢悠悠地進屋,把書包扔到舊沙發上,沈秀對這種吵鬧早就習以為常,箱子都摞到陽臺上,才有功夫看看這姐倆。
“撕了就撕了,你有那麽大一堆呢。”
俞然眼淚噼裏啪啦往下流,一只黑手還拽着姐姐的校服褲子,撕心裂肺地控訴:“澤塔我就這一張,嗚…我用五張賽羅和別人換的。”
沈秀不懂什麽塔什麽羅,她腦子裏在想今晚吃什麽,從家拿來的土豆刨幾個,切點土豆片炒上,再做個西紅柿湯,甩裏倆雞蛋…
俞昕看着褲子上的手,冷冷地說:“松開。”
俞然抹了把眼淚,手背上的灰碰到水,在臉上劃出兩道泥,像只花貓。
“你賠我!”
俞昕微笑,“好啊,我初中畢業的同學錄被你扔到水裏了,同學送我的音樂盒被你摔碎了,還有我上學期的筆被你弄壞了,五塊錢一支買的,你先賠我。”
俞然哭得更大聲,“那是我不小心的。”
俞昕‘哦’了一聲,“我也不小心的。”
“你是故意的故意的故意的,媽!你看我姐,她又欺負我。”
沈秀在廚房刨土豆皮,聽到喊叫,頭皮直跳,提着垃圾桶去門口,不耐煩地說:“幹嘛幹嘛,你倆要幹嘛?”
俞昕:“他都上三年級了還淨想着玩,文具盒裏一堆破紙片子,筆都沒地方放。”
俞然反駁,“我作業寫完了才玩的!”
“……”
她一句他一句的一聲比一聲高,從老二出生後就沒有一天清靜日子,青春期撞到狗都嫌,沈秀覺得自己就算熬過去也得少活十年。
“你說你,撕他那玩意兒幹啥?”
俞昕對于家裏這種‘你是大的,得讓着小的’早就氣不過,哼了一聲:“我是為他好,拖家帶口花這麽多錢供他上學,要是再吊車尾不得讓人笑掉大牙。”
沈秀腦子嗡嗡的,忽然懷念白天兩個孩子都上學,屋裏什麽聲音都沒有,多安靜,掉根針都能聽到。
哪像現在,吵得房頂都被掀開了。
“再吵今晚都不許吃飯!”
俞昕沖俞然做了個鬼臉,像一只鬥勝的公雞,從書包裏拿出作業鋪在茶幾上,對哭花的醜臉挑釁:“要不你撕我的。”
俞然哽咽着,半晌才一抽一抽地說:“我才…不撕呢,高中那麽多作業…累死你。”
十月是農忙的季節,俞廣成把他們娘三送到城裏安排妥當後,又回到村裏。
雖然住在村裏,但是家裏沒地,沒地只能賣勞力,俞廣成會開拖拉機,春種秋收這兩個月,連人帶車一天能賺四五百。
所以搬完家又馬不停蹄回來,人和車都不能掉鏈子,修了一天的車,晚上他才有空給沈秀打電話。
聽筒裏吵嘴聲摻着碗筷磕碰,沈秀的聲音摻着一絲疲憊,“上學了,挺好的,嗯,得适應幾天,我也得适應。”
他把後背貼在滾熱的炕上,舒服的直哼哼,“你就安心帶孩子,以後這種累活就和你沒關系了。”
沈秀冷哼,不高興地反駁:“你當在家帶孩子輕松呢?我寧願回去幹活,至少耳根清淨。”
“是不輕松,老大現在可不慣着你。”
她嗯了一聲,把手機用力壓在耳朵上。
“行了,挂了吧,我們吃飯呢。”
*
俞昕從來沒在早上遇到過宋晏禮,不管是提前十分鐘出門,還是踩點到校門口。李思羽從家帶了三明治,配一盒純牛奶,今天特意多拿一份,給俞昕。
“我媽做的。”
俞昕猶豫着接過來,透過保鮮膜看到排列好看的層次,忍不住問:“這裏面都有什麽啊?”
李思羽一層一層指着介紹:“生菜,雞蛋,培根,沙拉醬。”
“哦…謝謝。”
俞昕知道生菜,雞蛋,不知道培根,沙拉醬,但她知道三明治。初中剛學英語的時候,外國的早餐那節課,粗糙的配圖裏,有三明治和牛奶。
她咬了一口,“好吃!”
李思羽支着下巴看她,确定她不是說客套話,興致勃勃地提議:“你喜歡吃的話,讓我媽多做幾個,我給你帶!”
俞昕差點嗆到,慌忙拒絕,“不用不用,太麻煩了。”
“不麻煩!”李思羽語氣随意,“對了,還有秦朗,你問問他想不想吃,住宿舍的話,早餐都是對付吃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