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秦朗和俞昕不一樣。
俞昕不想讓李思羽幫她帶早餐,是覺得欠她人情,三明治店裏賣四塊錢,牛奶兩塊,一共六塊錢,一周帶個兩三次,也要十幾塊。
還沒幫她帶,她已經在心裏盤算買什麽東西回給人家。
秦朗聽說李思羽要給他帶三明治和牛奶,噤着鼻子,幹脆回絕:“我不愛吃那玩意兒,太噎人了。”
俞昕懶得理他。
“那就算了,我告訴她一聲。”
這會兒課間休息,操場上很多出來透氣的學生,李思羽也在跑道上散步,實際在等她帶回的消息。
俞昕去找她,秦朗卻跟屁蟲似的在她身後。
“嬸沒提讓我去你家吃飯啊?”
“沒提。”
“那我今晚去你家吃行不?”
俞昕皺眉,“都說了我媽沒提。”
“你們搬家那天,你爸不是說收拾完了就去你家吃飯嗎?”
“那是場面話。”
“怎麽可能,我又不是什麽貴客,你們吃啥我吃啥,一點兒都不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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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你挑不挑,反正不許去,我媽這兩天收拾屋子很累,沒時間做飯。”
秦朗像一只被戳破的氣球,連頭發絲都寫着失望。
李思羽小跑着過來,開朗地打招呼:“嗨,秦朗。”
秦朗情緒不高,沒說話,只沖她點點頭。俞昕瞪他一眼,拉着李思羽的手就走,不管她頻頻回頭,自顧自說:“他說不用帶,他不愛吃。”
李思羽有些失望,“你怎麽說的?我看他挺不高興的。”
“就直說的,他說噎。”
“哦…好吧。”
離上課還有五分鐘,兩人慢慢往教學樓走,俞昕覺得氣氛很奇怪,思忖剛才是不是哪句話說錯了。
在心裏捋了一遍,沒發現。
可能和三明治有關。
她試着說:“秦朗不吃,那也不用給我帶了,我媽早上給我和我弟做飯,時間來得及。”
李思羽只是微微詫異了一下,然後點頭,“嗯,也好。”
俞昕沒來由地松了口氣。
秋天只有中午熱,曬得皮疼那種。到下午,太陽緩慢地沉下去,空氣也滲出涼意,穿短袖已經不行了。
俞昕趴桌子上眯着,李思羽靠窗,窗下就是操場,她伸腦袋往外看,胳膊肘捅了捅俞昕。
“哎,尖子班老師帶他班學生打籃球呢。”
“唔,沒興趣。”
李思羽眯眼看,“竟然有宋晏禮。”
俞昕倏地睜開眼,不過身子沒動,半個班的女生幾乎都貼在窗戶邊往下看,每到這種時候,她都不想把自己和她們歸為一類。
李思羽給她讓出位置,“你不看?”
“不看。”
李思羽也覺得沒意思,坐回來,一眼不眨地看着她。
俞昕不自在地撓撓下巴,“我臉上有飯粒?”
“沒有。”
她靠近,戒備地看了看周圍,用細小的聲音說:“俞昕,你喜歡宋晏禮嗎?”
心跳慢了半拍,俞昕聽到這句話之後手腳全都麻了,仿佛埋在內心深處的秘密被人當場挖出來。
“不喜歡。”她聽到自己說。
李思羽放心了,拍拍胸口,“…那就好。”
俞昕支起身,“為什麽這麽問?”
“沒有為什麽,他很優秀,也很帥,是那種校園傳說中的風雲人物,但是所有的女生都喜歡他,聽起來就很沒勁。”
俞昕同意她的觀點,“确實。”
她希望只有她一個人喜歡他,走過漫長的歲月,暗戀成真。
放學的路很長,也很短,路燈伫立在街道兩側,把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他走到胡同,影子消失,她很快跟上。
胡同是兩棟樓的間隔處,像細長狹窄的隧道,也是一條近路。
走這裏,比繞大路節省十分鐘的時間,缺點是沒有路燈。
宋晏禮有手機,手機有電筒功能且電量足夠,可他不想開,他喜歡被黑暗包裹的感覺,一個人往前走。
這是城市最安靜的地方。
不知從哪天開始,身後有細碎的腳步聲。
像小孩,也像小貓,聲音很輕,也很慢,他假裝扔垃圾,故作自然地回了下頭,看到了她。
單薄的背影,穿着藍白相間的校服,走在和他相反的路上,吊高的馬尾在空中,一下一下地跳着。
*
俞昕一個人睡小卧室。
爸爸不在,媽媽帶俞然在大卧室睡,小學生新入學,之前落下的課程都要補上,蟑螂似的醜字爬到八點多,還有讀書任務要做。
俞昕作業寫到一半,過去找他,“俞然,字典借我一下。”
俞然記得那張被撕的卡片,還在恨她,幼稚地諷刺:“你念這麽多年書了,還有不認識的字啊?”
“少廢話,在哪?”
“我也不知道。”
俞昕跳過去擰他耳朵,“給我,別逼我打你。”
他咧嘴告狀:“媽媽媽!你看我姐!”
沈秀皺眉,從兒子的書包裏翻出字典扔過去,“給,別吵,今天樓上的都下來敲門投訴了。”
俞昕松手,看了眼天花板,“我們又不是休息的時間吵,這才八點,誰家睡覺了?”
“唉,讓你別吵就別吵,你非得那麽大聲說話幹嘛,這樓上樓下就隔了個板,前後左右都有人,剛住兩天就把人得罪完了。”
說完,嘆了口氣,開始每天固定的抱怨。
“我說不搬,沒人聽,誰都不認識,出門就轉向,還不能大聲說話,買根蔥都得花錢,我這輩子第一次花錢買蔥…”
*
一家四口,只有俞昕适應城市的生活方式。
早上,起得稍微晚了,她叼着半個饅頭就往外跑,步行時間來不及,只能坐公交。
十八路,從少年宮方向出發,五分鐘一趟。
她估摸着時間夠用,站在公交站牌下啃饅頭,車來,排隊上,投進一枚硬幣,被司機趕着往後走。
上學時段,車廂擁擠。
俞昕嚼着饅頭往後挪,突然看到熟悉的臉,坐在最後一排,恍然,怪不得早上遇不到宋晏禮,原來他坐公交車上學。
視線不敢停留,也不敢再往後走,就原地站着,緊緊抓着吊環,像個堅毅的士兵,一直看着窗外。
又到周五,下午時秦朗去找她。
班級門外,他像沒長骨頭似的向她招手,口型喊着:八斤!
俞昕快速出去,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往樓梯口拖,“找我幹嘛啊?”
秦朗靠着樓梯扶手,兩根長臂無處安放,蛇似的纏在鋼管般的空隙裏,慢悠悠說:“我放學回家,秋果摘好了,給你拿點?”
“我不吃。”
“梨呢?”
“不要。”
“啧,你咋啥也不吃,減肥呢?”他上下打量,“确實,越來越瘦了,瘦得幹巴巴,像根老茄子似的。”
“關你什麽事兒。”俞昕狠踢他一腳,轉身要走。
“別走啊!”秦朗攔住她,“我家開果園的,別人想吃我還不給呢,你真不識好歹。”
話音剛落,李思羽在他背後露出頭,小心翼翼地問:“秦朗,你家有果園?”
他驕傲,“那當然。”
俞昕看出她感興趣,湊過去,在她耳邊悄聲說:“你想吃?”
李思羽幅度很小地點頭,臉頰慢慢泛紅。
“想吃什麽,我給你要。”
“呃,梨行嗎?”
俞昕擡手敲秦朗肩膀,“給我帶梨,挑大個的。”
秦朗一口應下,“十斤夠不夠?”
“你喂豬吶?兩三斤就夠了。”
“笑死,兩三斤都不夠你填牙縫的…”
馬上就要上課,下樓的學生都往樓上跑,俞昕不知道宋晏禮聽到多少,只聞到他走過時,衣服上淡淡的蘭花香。
周末一眨眼結束,李思羽也吃到裝在少年書包裏一路颠簸的梨,醜醜的,卻比她過去吃過的都甜。
秦朗也得償所願,成功蹭到飯。
那天是周二晚上。
沈秀終于收拾好房子,也熟悉了附近的菜市場,早上就有這個打算,秦朗聽說後,還沒放學屁股就坐不住了。
鈴聲一響,火箭似地竄出走廊,還不忘催俞昕快點兒。
她腳步沉重,“急什麽啊,餓死鬼托生似的。”
“是,餓死了,快點快點,抄近路走。”
俞昕被他拉着,走到校門口時看到宋晏禮,他像往常一樣獨自走在那條路上,不知怎的,俞昕突然不想讓秦朗走那條路。
所以直接招手打出租車。
秦朗不敢相信,同時也替她心疼,“我又不是貴客,咋還打車呢,不下雨不下雪的,咱倆跑十幾分鐘就到了,當鍛煉身體。”
俞昕坐在副駕駛,看着宋晏禮走進胡同,淡淡地說:“早去早回,萬一關寢就麻煩了。”
秦朗沒長心,真當她好心。
沈秀焖了一大鍋飯,做了糖醋排骨,焖肘子,蝦滑油菜粉絲湯,外加一道炸魚,她知道秦朗愛吃肉,特意照着他的喜好做的。
秦朗臉笑得像朵花,幹了三碗大米飯。
沈秀讓他別客氣,多吃點兒,心裏想的是:幸好不是我生的,攤上個這樣的,別說攢錢了,沒吃出饑荒就不錯了。
走的時候還打包,廚房晾着的一盤炸魚給他裝走了。
俞昕收拾碗筷,随口問:“怎麽突然叫他來吃飯?”
沈秀把盤子碗摞到水池裏,倒洗潔精放水,白色的泡沫咕嘟嘟起來,她說:“你爸先提的,那孩子肯定在心裏惦記呢。”
俞昕心說,他才不會在心裏惦記,每次唠唠叨叨磨她,煩得要死。
“以後別叫他來了。”
沈秀刷着碗,快速瞟了女兒一眼,“和你一般大的只有他了,你現在小呢,不懂,等你歲數大就知道他的好了,再說,那孩子又不壞,幹嘛總看不上人家。”
“一天天猴龇的,煩得慌。”
“你還煩人家,也不看看自己,脾氣也古怪。”
俞昕一聽就不高興了,把洗好的筷子往旁邊一推,“我怎麽了,不管我說誰不好或者和誰起沖突,你們都說我也不對。”
“那你确實有不對的地方,還不讓人說了。”
“那你說吧,我聽你說。”
沈秀瞪她一眼,把她扒拉到一邊,撿回筷子,催她趕緊去寫作業。
俞昕上頭了,有臺階也不肯下,梗着脖子說:“你們就看到我古怪,看不到自己的毛病,我剛上高二,只剩兩年了,租房還能租離我學校那麽遠的地方,擺明了不想讓我住。”
沈秀看她不依不饒,火也上來了。
“高中不都住宿舍麽,老師說宿舍環境好,同學住在一起還能互相監督學習,住宿也花着錢呢,一年三千塊,要是租你學校附近的房子,比這個貴好幾千,這幾千那幾千,拿得出來嗎?你以為錢是大風刮來的呢,在這吃根蔥都是錢。”
俞昕呼吸急促,“那俞然呢,你怎麽不把他塞學校宿舍裏。”
“小學沒宿舍,要不你真以為我樂意來這破地方住啊。”
每次都這樣,說到最後,永遠是俞昕無理取鬧,青春叛逆被反複做實。
大人永遠有理,他們可以忽略一切關于愛的細節,直達最基本的生存現實讓她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