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周日一大早,廚房裏傳來一陣乒乒乓乓,俞昕被吵醒,迷迷糊糊地起床,靠在門口抱怨:“買排骨的時候怎麽不直接剁了啊?”
沈秀邊剁邊說:“賣肉的說刀壞了,沒法剁。”
真是的,俞昕堵着耳朵回房間,路過俞然的床,見他四仰八叉躺在被子上,睡衣竄到上面去,露出花白滾圓的肚子。
她過去擰了一把,小胖子果然從床上彈起來,他煩躁,“今天周日!”
“這麽吵你還能睡?”
“我能啊,是你把我掐醒的。”
“噢,對不起,”俞昕臉上沒有一絲抱歉的神色,淡定地說:“那既然醒了,就別賴床了,作業還沒寫完吧,起來寫。”
俞然氣得漲紅了臉,“俞昕,你世界第一煩人精。”
今天是俞廣成四十歲生日,早就說了不過,一年又一年的,有什麽意思呢,請一天假,回家吃吃喝喝,兩頭搭錢。
是沈秀強硬,說整數的生日必須過,再說了,又不是出去擺酒席,就在家裏熱鬧熱鬧,花不了多少錢。
秦朗在排骨炖出香味的時候敲的門,俞昕去開,大個子穿校服,手裏拎着一把黃澄澄的香蕉,她撇嘴,接過袋子。
“還買了水果,你可真是出息了。”
秦朗當她在誇,“那是,我叔過生日,他愛吃香蕉我知道。”
他換鞋進屋,看了眼空蕩蕩的客廳,奇怪,“人都哪去了?”
俞昕把茶幾上的藥盒推到一邊,香蕉放好,說:“我媽在做飯,我爸帶我爺我奶去浴池洗澡了,我弟在賴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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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悠閑坐在沙發上,語氣随意,“你怎麽沒去洗澡?”
俞昕:“大姨媽來了。”
秦朗:……
“你咋好意思說的呢?”
俞昕渾不在意,掰了一根香蕉下來,沒給他,扒完直接往自己嘴裏塞,邊吃邊說:“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秦朗歪過頭去沒接話,倒是俞昕吃完香蕉,扔皮的時候,餘光掃到他側臉,皺眉,“思羽送你的耳包怎麽不戴啊,非得把耳朵凍掉了就舒服了是吧。”
他搓了搓燥熱的耳朵,眼神閃躲,“春天了,傻子才戴呢。”
“傻子比你強,傻子知道冷。”
“……”
他轉移話題,“沒叫李思羽嗎,今天這麽熱鬧。”
俞昕頓時無語,“是我爸過生日,叫她來算怎麽回事,就算真來,人家也不可能空手來,還得花錢買東西,怎麽着都不該叫。”
秦朗安靜地坐在沙發上,聽她一口一個人家的叫着,女孩的世界真奇怪,明明好得像一個人似的,背地裏卻總是劃清界限。
他湊過去,目光灼灼,似是求證,“那我呢,我來了,還花錢買了東西。”
俞昕瞥了眼茶幾上的香蕉,“你不算。”
“不算什麽?”
她耐心耗盡,“不算外人呗,還吃我家這麽多飯,買東西也是應該的,真好意思問。”
他咧嘴笑,憨憨地撓了撓頭,“這不我叔過生日,我開心嘛。”
廚房熱火朝天,秦朗坐着沒意思,也進去幫忙。
他是散養着長大的,從小爸媽就忙,加上沒有長輩照管,又餓又饞的沒辦法,十來歲就能自己起火做飯了。
兩個燃氣竈都開着,室內溫度很高,他穿着舊的薄毛衣,紮起圍裙就上竈,手伸到鍋上試油溫,感覺差不多了把裹滿面的魚放進去。
油滋滋啦啦響,香味細細地飄出來,他看向廚房門,嗷地喊了一嗓子:“俞昕!進來給我扒兩瓣蒜。”
門開,俞昕慢吞吞進來,嘴裏還叼着半截香蕉。
他手裏鍋鏟忙着翻魚,不忘吐槽她,“香蕉當飯吃,你是猴子啊。”
廚房狹窄,臺面上擺滿了切好的半成品,地上站三個大人,更顯得擁擠,俞昕嘴裏倒不出空,懶得搭腔,手裏捏着半頭蒜,蹲在垃圾桶旁邊剝。
沈秀拿着菜刀,铛铛地切着黃瓜絲,黃瓜的清香和沸騰的肉味混合在一起,竟有種過年的感覺。
切好,裝盤,和幹豆腐絲放在一起備用,現在就差切蒜末了。她幽幽地看着蹲在地上的女孩,極慢的手速,老太太穿針似的,還停留在第一瓣。
等秦朗做的魚出鍋了,這幾瓣蒜都不一定能剝完。
蒜是新買的,那種飽滿的,長得好看的蒜,一層又一層,最裏面還有一層透明的,緊緊依附着。
魚煎得差不多,放水,調味,蓋上鍋蓋後,秦朗也蹲下,從她手裏搶過幾瓣,兩人頭頂着頭,一起剝。
他小聲:“吃完咱倆去看電影啊,超能陸戰隊。”
秦朗從小就這樣,想做什麽,只憑着一張嘴硬磨,非得磨到別人煩了,劈頭蓋臉罵他一頓才消停。
俞昕認真剝蒜,“都說了下午補課。”
“啧,你找個好點的理由行不行。”
“不信你問我媽。”
秦朗聽了話,轉頭就喊嬸,“俞昕在補課嗎?”
沈秀點頭,有些肉痛地說:“補着呢,一節二百。”
得到肯定答案,他終于偃旗息鼓,喪喪地轉回來,繼續剝蒜,“可惜了,這個片肯定好看。”
俞昕想了想,提議:“你和李思羽去看,她今天有時間。”
“她啊…再說吧。”他又興致缺缺了。
九點開飯,桌子擺滿,人都回來了,屋裏熱鬧,爺爺笑眯眯地打量秦朗,時間過得真快,一晃就長成大小夥子了。
秦朗擺好筷子,也坐下,耳邊陣陣悶咳,他皺眉,“大爺咳嗽一冬天了吧,沒去醫院檢查檢查嗎?”
奶奶靜靜地坐在旁邊,聽他問,嘆着氣說:“去查了,說是氣管炎,可能是去年那場火太大了,硬給嗆的。”
爺爺咂了一口酒,想到那一垛結結實實的枯枝,恨恨地罵:“媽的,我從山上一捆一捆背回來的柴火,愣是給我燒得溜幹淨。”
俞廣成拿着酒杯上桌,話聽了半句,撇了撇嘴,“要我說,得虧燒了,年前林場上山查,丢了木頭挨家找,你要是在家,非得罰你千八百的。”
爺爺瞪眼,“我撿的是樹枝,咋,掉地上還不讓人撿了?”
俞廣成都不好意思拆穿他,還樹枝呢,下面可是整整齊齊壘了一層,用斧子劈得整整齊齊,真以為人家看不出來呢。
“我看你這咳嗽老不好,可能是砍樹劈柴累的。”
“瞎扯…”爺爺激動,一激動又咳,這邊咳着,還得給自己辯解,“我砍的那些都是死樹,死樹在那站着有什麽用?咳咳…我砍了,扛回家,減輕林場負擔,領導們要是知道了還得給我辛苦費呢。”
俞廣成語氣涼涼:“那行,今年暖和了回去繼續砍。”
爺爺自嘲地小聲,“就是不能砍了才心疼的。”
“誰不讓你砍了,砍吧,領導上門給你辛苦費…”
很少說話的奶奶低着頭,聽這爺倆說着說着像是要吵,趕緊一人塞一雙筷子過去,聲調極軟地做和事佬,“行了,都過去的事了,吃飯吧。”
俞廣成習慣和親爸頂嘴,這麽多年因為他賭博才過得辛苦,只能借嗆聲釋放一些埋怨的情緒,對于親媽,他還是好兒子。
尤其今天過生日,兒的生日,娘的苦日,他不想讓老太太心堵。
拿起筷子,一點都不客氣地支使秦朗:“你下樓接一下那倆,買個啤酒這麽半天,就算去北京買的也該回來了。”
秦朗應着,眨眼的工夫人就出去了,爺爺拿着筷子,目送那道殘風似的年輕背影,重重地抹了一把臉。
三月末,春天還很遠。
依然冷,天氣預報有雪,本該是昨夜下,但陰沉沉了半宿,到底沒落下來,導致今天溫度驟降。
秦朗剛出小區,就看到遠遠回來的姐弟倆。
他站着不動,剛好有個賣糖葫蘆的蹬車經過,他一嗓子喊住,花五塊錢買了兩串山楂的,紅燦燦的果子排列在透明的糖裏,是冬天的尾巴。
俞昕和俞然一人一個,秦朗把酒接過來,張開袋口看了眼,‘哎喲’怪叫一聲,“麻辣花生,這誰挑的?”
俞然穿着黑色亮面棉襖,活像個大凍梨,他費力地咬着糖葫蘆,指着俞昕,“我姐呗,這一盒可貴了,要九塊呢。”
秦朗笑嘻嘻地挪到俞昕旁邊,用肩膀撞她,“總算幹了件好事,你還記得我愛吃這個呢。”
俞昕騰不出口說話,嘴裏含着整顆山楂,冰塊似的沁涼,糖被溫熱包裹,迅速融化,酸味頃刻炸出來,酸甜混合着流到牙齒上,絲絲的痛。
她捂着半邊臉,潦草地嚼了兩下就咽進去。
“不知道,我随便買的。”
“切~”
秦朗才不信,在腦海裏翻找小時候的記憶,企圖找出她知道他愛吃什麽的證據,餘光偶然一瞥,看到迎面駛來的車。
清北升級版之少爺請上車的那個車。
他吸吸鼻子,假裝沒看到,緊貼着俞昕,低下頭,強盜似的盯着那串吃到一半的糖葫蘆,“給我吃一口。”
俞昕不想給,護食的往後縮,奈何他個子高,稍微一探身就夠到,而且餘出來那只手還在後面按住她的手肘,在旁人眼裏,就是她主動給他吃。
宋晏禮坐在車裏,剛好看到這一幕。
怔住,心髒沒來由的鈍痛,他緩緩吐出濁氣,僵硬地移開眼。
但是,卻不由自主,看向後視鏡。
女孩拿着吃到一半的糖葫蘆,輕飄飄錘了男孩一拳,男孩直接無視,嚼着酸甜的糖葫蘆,對她擺了個鬼臉。
多讓人嫉妒的關系啊,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在不知道什麽是朋友的時候就已經成為朋友;過去的十幾年,他孤單地坐在書桌前的時候,他們在山崗奔跑,在鋪滿野花的小路上追趕,在某個暴雪的傍晚,他抓緊她的手,把她拉進自己的腳印裏。
這些,都和他沒有半點關系。
他是一只負重的蝸牛,在遇到俞昕之後,毫不猶豫地卸掉壓抑多年的軀殼,可是,距離拉近,卻脆弱地撞到圍牆。
青梅竹馬是不一樣的,他想。
車駛進地下停車場,他靠在椅背,點開手機通訊錄,找到俞昕的名字。
彩鈴剛響,三秒之後接通,背景嘈雜,秦朗的笑聲尤為突出,俞昕先說了聲‘等會兒!’很快走到稍微安靜的區域。
她疑問,“宋晏禮?”
“是我。”他語速緩慢,“我下午有事,補課挪到上午吧,你有時間嗎?”
聽筒只安靜一秒,馬上給出答複。
“行!我馬上出門。”
宋晏禮微笑,“好,老地方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