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六月初，下了一場雨。
俞昕吃完午飯回校，在校門口遇到宋晏禮，他頭發剪短了，輪廓大面積露出，褪去些少年氣，
挺直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新換的黑框眼鏡，看到她時，習慣性地往上推了推。
久違的，午後散步。
高考就在眼前，兩人卻都默契地不提這件事，正值午休，校門口的一條街站滿了推車賣小吃的商販。
人多，有些擠，他自然地拉住俞昕的手，一直走到盡頭。
俞昕把緊張寫在臉上，主要是，這邊不僅有認識的同學，還有老師，她縮了幾下，均以失敗告終。
沖出人群，宋晏禮才松開她的手，慢聲說：“早戀的話，牽手很正常吧。”
俞昕眼神閃了閃，當了這麽多年好學生，每次聽到這兩個字都心裏咯噔，雖然是她主動說的，但承認那天沖動占了上風。
把手插進衣兜，故作不在意，“來日方長。”
他颔首，“是。”
走到街尾，同時轉身，踩着來時的路往回走。
午後，天空湛藍，空氣裏夾雜着潮濕的泥土味，宋晏禮擡頭，看那朵被風吹着跑的白雲，突然說：“俞昕，高考結束之後，你想去哪？”
“上大學啊。”
他愣了一瞬，重新說：“我的意思是，這個暑假，你想去哪？”
Advertisement
想？那俞昕想去的地方可多了，活了快二十年，還沒出過省，不管去哪都行，但是現實是，哪都去不了。
她反問：“你想去哪？”
宋晏禮擡頭，目光看向遠方，“西藏，想去布達拉宮和珠穆朗瑪峰。”
俞昕長長地‘哦’了一聲，西藏對她來說太遙遠，遠到她根本想不起來中國還有這樣的地方，對那裏的貧瘠認知都來自教科書。
她點點頭，“好～注意安全，一路順風。”
宋晏禮撲哧一聲笑出來，無奈地說：“只是想想而已，而且大概率不會去，所以才問你，你想去哪？”
俞昕脫口而出：“北京。”
他認真看着她的臉，“好！我們一起去北京吧。”
“嗯？”俞昕怔住，“你是說暑假？”
“對！”
“呃…我，我不去。”
他誠懇地邀請：“不用在意費用，也不用擔心安全，就當一次放松的短期旅行，好嗎？”
俞昕努力控制自己別把這次對話放在心上，夜深，臺燈發出護眼的燈光，筆尖在卷子上刷刷滑動，過了很久，終于停頓。
她翻開日記本，筆尖定格在空白頁面。
2015年5月5日
星期二
其實，我也不是那麽想去…
門忽然開了，她趕緊合上日記本，迅速塞進抽屜裏，像什麽都沒發生似的回頭。
夜宵時間到，沈秀端着一盤炒面進來；上個月去早市，在地攤上花了兩塊錢買了巨厚一本食譜大全，也是因為這個，最近家裏的菜系豐富不少。
俞昕把卷子推走，炒面熱氣騰騰，她挑了幾根放嘴裏，豎起大拇指，“好吃！”
沈秀眉眼帶笑，把晾涼的開水遞給她，“鹹不鹹？”
“不鹹。”
她抻了抻衣擺坐在床邊，看着俞昕吃。
俞昕吃飯很慢，吃到一半的時候，深吸一口氣，放下筷子，“我吃飽了，那個…媽。”
“唉！”沈秀嘴上應着，手利索地收拾盤子，就算聽到俞昕說的話，手也沒停，她拿着還剩一半的水杯，随口說：“想去北京就努力學習，北京都是好大學，這個誰都幫不了你，能考到哪還是靠你自己。”
俞昕摳着手指，因為緊張，語氣也變得不是很堅定，“我的意思是，不管考沒考上，我都想去看看。”
沈秀終于聽懂，莫名其妙地看她，“你是想去旅游？”
俞昕點頭。
沈秀把盤子和杯子都放下，自己也順勢坐在床沿，皺着眉說：“你這是還沒等考呢，就開始規劃暑假了？”
說完開始掰手指，“先不說旅游，上大學之後買手機，電腦，還有學費，生活費，一下拿出好幾萬，這都是必須花的，那些零碎的還沒細算呢！再說了，旅游是有閑錢的人才幹的事，咱家什麽條件你也知道，人活着就要腳踏實地，別有那些沒用的虛榮心…”
俞昕從她放下盤子開始，就想堵住耳朵。
唐僧念咒一樣，這麽多年翻來覆去就這幾句，先駁回請求，然後細說要花的費用，再闡述一下貧窮現狀，最後用沉重的大道理收尾。
俞昕本就沒抱很大希望，說出口也後悔了，結果聽了一堆苦口婆心，仿佛她說一句想去北京就是犯了死罪一樣。
她沉默，把卷子抽出來埋頭寫，只留給身後的人一個倔強的背影。
沈秀送走盤子和杯子，轉身又回來了，她不确定，試探着，看俞昕的表情，語氣篤定：“是那個考第一的小子約你去的。”
筆尖頓住，俞昕咬緊下唇，“不是。”
沈秀冷笑，一屁股坐在床頭，緊緊盯着她的側臉，“呵，不是都怪了，我還不知道你，真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呢？”
一聽這話，俞昕把筆一摔，“我怎麽了？我是犯法了還是幹什麽傷天害理的事了，是讓你掏錢了還是割你肉了，不讓去就不去，我有多說一句嗎？”
沈秀‘騰’地站起來，最近情緒不穩定，心裏總擱着這個事，恨不得化身攝像頭三百六十度圍着她轉，生怕她上趕着被人看不起。
“你跟我說實話，是你自己去，還是和別人一起去。”
俞昕紅着眼睛瞪她，“我說什麽？我說了你也不信。”
“我信，你說實話。”
她攥緊拳頭，掌心被指甲紮得刺痛，“是我自己去。”
沈秀用審視的目光看着她的臉，幾秒鐘後，嚴厲慢慢散去，她彎腰，把剛才掉在地上的書撿起來，撲了撲灰，放在桌子上。
“不行，眼看就高考了，別成天想這些沒用的。”
*
練習題堆成山，各科的卷子排着隊等她寫，她卻托着下巴，任由青春期的叛逆在身體裏肆意，越不讓去，她越想去。
想看故宮，看升旗，爬長城，還想吃一碗正宗的北京炸醬面…她放下筷子，昨晚宵夜的面條煮多了，沈秀做飯摸不好量，總是連着好幾頓都吃一樣的東西。
大多時候都是她自己掃底，剩的面條撈碗裏，桌上有什麽往裏倒什麽，積少成多，又是上晃的一大碗。
俞昕洗完手出來，沈秀剛放下筷子，不知怎的，對上視線，沈秀立刻蹙眉，冷聲敲打她：“不許去，咱家沒那個閑錢。”
俞昕面無表情，“我說話了嗎？”
“沒說，我是為你好，你得聽進去。”
“我又不聾。”
氣氛變冷，似乎沒有轉圜的餘地，俞昕拉着臉去換鞋，直起身時，突然說：“如果我去北京，不用花錢呢？”
沈秀嗖地從廚房出來，手裏還抓着一把滴水的筷子，滿臉怒容，“不花錢？和一班那小子去？俞昕，你是女孩，但凡有點自尊都不可能說出這種話…”
俞昕用力摳着門把手，打斷她，“我随便說說而已。”
出門，下樓，秦朗倚在單元門口，見她出來，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又吵？”
俞昕看都沒看他，徑直往前走。
秦朗跟在後面，嘴裏哼着跑調的歌，見俞昕不說話，邁一大步跟上，和她并肩，“你想去北京玩啊？”
“嗯。”
“北京有什麽好玩的，全是人。”
俞昕懶得理他，他卻忽然來了興致，撞了撞她肩膀，“要不咱倆去呗，咱倆去的話，我嬸肯定同意。”
俞昕扯了扯嘴角，“你可真自信。”
秦朗哼笑一聲，悠閑地把手插進兜裏，“咱倆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和宋晏禮可不一樣。”
俞昕倏地停住，似乎有一肚子反駁的話要說，可是在心裏逐條驗證，發現他說得沒錯，如果他們一起去的話，不會這麽坎坷。
但不想讓他白撿個得意。
“別煩我。”
晚自習之前，秦朗又來九班敲門，俞昕下意識看了眼旁邊的李思羽，她低頭寫字，嘴唇抿成一條線。
俞昕在心裏嘆着氣，去門口，秦朗二話不說拉着她上樓，在她要發火罵人之前把正在通話中的手機遞給她。
“你爺。”
俞昕皺眉，把手機貼在耳邊，“爺？”
“唉，唉俞昕啊。”
“嗯。”
“我聽說你想去北京？”
俞昕一聽，立馬捂住手機，狠踢秦朗的小腿，用口型說——是你告訴他的，嘴咋那麽賤呢。
秦朗抱着胳膊靠在樓梯口，腿像不是自己的，大方地擺那任她踢。
聽筒裏的聲音在繼續。
“去吧，去看看行，北京好啊，你去看看鳥巢，哎呀，奧運會那年的開幕式，記不記得，嘿！我都看不夠。”
俞昕敷衍：“我去不成。”
“你就說想不想去吧？”
“想啊，我想的事多了，都不能成。”
老人聲音有些啞，卻是激動的語氣，每說完一句都要喘，他清了清嗓子，“北京得去啊，我支持你，我給你拿錢，你去玩，多照幾片相回來…”
俞昕愣愣地聽着，眼眶慢慢變紅，連她自己都沒察覺，磕磕巴巴地拒絕，“不，你的錢留着自己花，我以後再去，以後有的是時間。”
“沒時間啦，”他笑着說，“我把錢給秦朗他媽了，等會她在手機上轉給你，可別告訴你爸媽啊，咱們偷偷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