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寒假,火車搖晃着從溫暖出發,抵達目的地時已是第二天傍晚。
俞昕拉着行李箱出站,寒風裹挾着細雪,針一樣刺在皮膚上。她捂着半張臉,看到明顯長高的俞然在接站的人群裏。
冰天雪地裏站久了,小學生有些不耐煩。
見她出來,也不幫忙拿行李,獨自背着手往前走,氣得俞昕在後面給他一腳。
他差點跌個狗吃屎,沒好氣地喊:“你踢我幹嘛?”
俞昕翻了個白眼,把行李箱塞進他手裏,四下找出租車。
俞然按住衣兜,“走路回家,媽沒給我打車錢。”
“怎麽可能?”
“就是沒給,不信你翻。”
“……”
到家時,沈秀剛做好飯,她穿着舊睡衣,外面套着老花的馬甲,夏天特意去燙的卷發也不打理了,潦草地綁在腦後。
圓桌圍坐五個人,俞然換好睡衣出來,從櫃子裏拿出小酒杯,倒滿白酒,放在爺爺常坐的位置。
2015年發生了很多事,笑過,哭過,痛苦過,但新的一年開始了,時間推着人往前走。
火車依然停在下雪的傍晚。
俞然像埋在土裏的竹筍,趁她不在家時瘋長;又一年寒假,俞昕拉着行李出站,看了一圈站口,沒看到熟悉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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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兜裏拿出手機,俞然的電話剛好打進來。
接起,剛想發脾氣,卻聽到一聲公鴨嗓,他上初中之後,開始變聲,說話聲音很像小時候看的鴨子偵探動畫片。
“我沒來接你哦。”
俞昕皺眉,重新搜尋,視線定格在人群邊緣低頭打電話的電線杆子上,她冷笑,“你別逼我過去打你。”
那電線杆子回頭,露出半張肥肉消失的臉。
俞昕扯了扯嘴角,等他走近時,忍不住感慨:“你哪位?”
少年扯掉帽子,外表能蠱惑一時,但年齡還是小,狗都嫌的小學生靈魂還殘留一部分在體內,他擺了個極醜的鬼臉,“我來接矮子回家。”
俞昕去年回來,他和她差不多一般高,今年就高出半個頭了,她從上看到下,“你長這麽快會不會缺鈣啊,生長痛什麽的。”
他接過行李箱,招手攔出租,“不會,媽給我訂牛奶了。”
爺爺去世的第二年,地終于物歸原主,三十畝地不算多,但對他們這樣的家庭來說,也是一筆非常可觀的收入了。
脫貧的細節體現在各個方面,和她有直接關系的就是生活費,在上大三這年,終于能維持開銷,不用辛苦地出去找兼職了。
除夕的年夜飯,葷素搭配,沈秀把滿滿一盤涼菜放在中間,煞有其事地和俞廣成算賬,“二十八去買黃瓜還七塊呢,二十九就十塊了,我看啊,現在過年吃肉不算能耐,能吃新鮮的青菜才算呢。”
俞廣成夾了一大筷子黃瓜絲塞嘴裏,牛似的嚼着,“實在貴就過了初七再吃,不差這幾天。”
沈秀瞪他,“怎麽不差,這一年都可以不吃,就過年這幾天,不管多貴都得吃。”
俞昕忍不住地把心裏想的說出來,“太不容易了,咱家終于不窮了。”
話音剛落,一桌子人都擡頭看她,沈秀抗拒在過年這麽喜慶的日子聽到晦氣的字眼,皺眉說:“窮是窮,但可從沒虧待過你倆…”
唠叨起了頭,後面跟着一大串不知說了幾百遍的陳芝麻爛谷子,俞然不愛聽,騰地站起來,把空碗遞過去,“媽,再給我盛一碗。”
唠叨被打斷,沈秀的火力馬上轉移到他身上,空碗沒接,用筷子敲他頭,“你是沒長手還是沒長腳,飯鍋就在你身後,想吃自己盛,都上初中了還讓人伺候你,把我拴你褲腰上伺候你一輩子算了。”
俞廣成扒拉着碗底的飯,含糊不清地幫腔,“就是,自己盛去。”說完把自己的空碗也送過去,“順便給我盛半碗。”
他去盛飯,俞昕的手機在兜裏震動,她迅速把飯吃完,放下筷子,“我吃飽了。”
沒人注意她,她回屋,看到來電顯示着巨大的S,雀躍地按下接通。
宋晏禮聲音像遙遠的春風,笑着和她說過年好。
俞昕背靠着門,低低應了一聲,“過年好啊,你也回來了吧,哪天有時間,我們見一面。”
突然的安靜,他有些抱歉,“我在北京,沒有回去。”
“啊…沒關系,你要自己在北京過年嗎?”
“不是,我媽也在。”
俞昕松了口氣,“那就好。”
挂了電話再出去,年夜飯已經吃完了,茶幾上擺着一堆瓜子花生糖,兩瓶大飲料立在旁邊,買回來半個月都沒打開。
沈秀和奶奶坐在沙發上,她把花生剝出來,送到老人手上,俞廣成在旁邊嗑瓜子,突然想起,“秦朗那小子過年回來了嗎?”
俞昕本是想拿水,聽到這句話又改變主意,去沙發邊擠着坐下。
沈秀把攢了一堆的花生殼扔進垃圾桶,随口說:“沒有,唉,一直都沒回來,也沒信,不知道啥樣了。”
轉頭看到俞昕,問:“沒和你聯系嗎?”
俞昕按亮手機,屏幕空白,又關掉,搖了搖頭。
沈秀瞪她一眼,“啧,我早就說了秦朗這孩子挺好的,你不和他好好玩,還總甩臉色,這下好了,三年沒聯系,以後就算見面關系也冷了。”
俞昕不高興,“我什麽時候甩臉色了,現在是他斷網不和我聯系,怎麽什麽事都能怪到我頭上。”
沈秀皺眉,語氣弱了幾分:“你看,又開始了,你這脾氣我都愁,以後誰家好小夥能受得了你。”
一聽這話,俞昕突然不氣了。
她想到宋晏禮。
宋晏禮可從沒說過她脾氣不好,異地戀愛這幾年,感情非常穩定,而且她已經在計劃畢業之後去北京工作了。
她沉默的時候,中年夫妻的對話已經轉到糧價上,她不感興趣,起身回屋。
*
2018年的冬天格外冷。
俞昕這次回來,堪比搬家,馬上要畢業,她把上大學這幾年攢的東西全都打包帶上火車。
接站的依舊是俞然,他身高将近一米八,穿着長款黑色羽絨服,戴着藍牙耳機,沉浸式聽歌,導致俞昕喊了他好幾聲都沒聽到。
她費力地拉着行李過去,人還沒到,巴掌已經準備好,在距離三步左右時,他擡起頭,露出一張清秀的少年臉。
俞昕被震住,下意識把手縮回去。
她實在好奇,這小子怎麽從黑黑的矮胖子變成瘦高白的帥哥了?如果她刷視頻刷到這種質量的,一定會賞給他個紅心。
俞然摘掉耳機,伸手接過她行李,掂了掂,很輕松地拎起來,也不說欠揍的廢話了,給她指遠遠駛來的新面包車。
“好消息,爸換車了。壞消息,還是五菱宏光。”
俞昕對換不換車這件事不感興趣,她目光灼灼地盯着俞然側臉,從上到下精細掃描,最後忍不住上手過去摸。
“你這喉結啥時候長出來的?”
她手冰涼,俞然像被割喉似的護着脖子,皺眉說:“早就長了。”
“呦,聲音還怪好聽的,也不是公鴨嗓了,怎麽變的?”
俞然已經徹底擺脫小學生的靈魂,即将成為高冷的高中生,他別過臉,懶得搭理她。
他越不說話,俞昕越想逗他,“神奇,以前看到你這張臉就手癢,想給你一巴掌,現在完全沒有那種感覺了。”
俞然冷哼,“現在不想打了?”
她點頭,“說什麽呢,我可是你親姐!”
然而,久別重逢的新鮮感只維持三天,在第四天的早上,他們開始互看不順眼,拌嘴,在第六天的時候,終于打起來了。
因為一只藍牙耳機。
俞然眼看要上高中,假期不寫作業不看書,耳機好像長在耳朵裏了,除了睡覺,一直在聽歌,叫他也不應,像聾了一樣。
俞昕看不上,過去摘掉他耳機,冷聲說:“天天聽,你耳朵還要不要了?”
俞然炸毛,去她手裏搶,“關你什麽事,給我。”
“不給。”她把耳機攥在手裏。
他暴躁,“給我!我數三個數,一,二…”
這句話把俞昕逗笑了,她端起姐姐的架子,“你數到一百也沒用,期末考試打多少分,你把書拿出來我考考你。”
俞然咬着後槽牙,抓住俞昕的手腕要硬搶,她看着幹瘦,力氣也不小,這樣糾纏了一會兒,就打起來了。
卧室裏霹靂吧啦一陣響,俞昕就要打不過他,尖着聲喊媽。
客廳裏,沙發上坐着閑聊的大人,沈秀說的話一直被噪音打斷,她用胳膊肘怼了怼俞廣成,鬧心地說:“吵死了,去把門關上。”
俞廣成慢悠悠起身,還不忘抓一把瓜子。
他走到卧室門口,看到俞昕已經被堵在牆角,手指被俞然一根一根地掰開,露出一截耳機的尾巴。
他按住門把手,關門之前喊了一嗓子:“這麽大了還打架,不嫌丢人啊?”
俞昕看到他要走,大聲嚷:“你管管你兒子啊,他欺負我呢。”
門關到一半,俞廣成沒耐心,“你以前也沒少欺負他,差不多得了啊,你倆誰等會兒下樓買桶醬油去。”
話音剛落,俞昕就全線潰敗,耳機又回到俞然的耳朵上,他終于松手,還翻給她一個巨大的白眼。
她氣的,使勁踢了他一腳。
“你去買醬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