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他們是同學,是好朋友,畢業之後又變成了同事,準确地說,他們大二那年就成立了工作室。
簡短的自我介紹之後,程喬馬上把話題轉到他們最近研究的小程序開發上。
男人們興致勃勃,專業術語從嘴裏一個一個蹦出來,俞昕聽不太懂,默默用勺子攪着碗裏的湯。
清透,黏稠,摻着黃色的小花瓣,入口甜而不膩,她很喜歡。
宋晏禮的手在桌下移動,準确無誤地落在她的手背;轉頭,他卻目不斜視,端着一副正派的模樣,似是感覺到她的打量,手指鑽到她掌心勾了勾。
燥熱攀上耳根,她慌忙低下頭,舀了一勺湯送進嘴裏。
大城市節奏快,效率也快。
宋晏禮的公寓在望京,俞昕卻收到東城一家廣告公司的offer,不管是待遇還是工作環境,都是她喜歡的。
唯一的缺點,是需要通勤一個小時。
不過,這對俞昕來說不算什麽,上千裏的距離都熬過來了,一個小時的地鐵而已,和公司就在家門口沒有區別。
她拒絕了宋晏禮開車接送的提議,并把打車軟件顯示的路程給他看,早晚高峰期,在路上堵三個小時是家常便飯,時間浪費在這,實在沒有必要。
而且,穿着職業裝搭地鐵去寫字樓上班,是她高中就夢想過的,夢想的場景裏當然也有宋晏禮。
他們會一起出門,在某個櫻花飄落的路口分開,一個向左,一個向右;現實幾乎也是這樣,除了沒有櫻花樹。
生活百分之九十是完美的,另外的百分之十是初到職場的不适。
AE實習生,因為在大四時有過一段短暫的實習經驗,入職之後,不需要太多的精力适應工作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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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業中心,高級寫字樓,地面亮得反光,大廈入口需要刷卡進去,到公司裏也要錄入指紋打卡,這些是她一直幻想的職場标配。
然而新鮮感只維持幾天,就被繁瑣的工作沖擊到麻木。
早上接客戶的電話,聽客戶喋喋不休地駁回昨天新提交上去的活動方案,挂了電話,把訴求分別轉告給文案,設計和策劃,再一一溝通時間,組織會議。
短短兩個月,她就習慣了通宵加班,休息日加班,就算真的休息了,也要盯着工作群,保持手機通暢。
晚上九點半,加班結束,她從大廈出來,走在去地鐵站的路上時有些恍惚。
高三那年,也是這個時間下晚自習,那時候大家都以為,熬過這一年,以後的人生就高枕無憂。
她感慨自己太天真,走進地鐵站,黑壓壓的人群,年輕的臉上都挂着加班後的疲憊,她心裏又平衡了一些。
大家都說,年輕人就該吃苦。
這個城市沒有上午,時間是從下午開始的,就連稍微自由的宋晏禮,也總是熬到半夜才回家。
有時她已經睡了,他從不吵醒她,靜悄悄地洗漱完,靜悄悄地上床,手臂輕輕搭在她的腰上,合眼。
早上,她睜眼,也不吵醒他,小心翼翼地下床,洗漱,化淡妝,換好衣服下樓,在便利店解決早餐,直奔地鐵站。
新的一天開始了。
她和所有離家的孩子一樣,報喜不報憂,她在電話裏說新開的泰國餐廳,說樓下的連鎖飲品店上了她喜歡的口味,說乘公司的電梯上到最頂層,就能俯瞰到故宮的全貌。
和她的‘光鮮’生活成反比的,是剛上高一的俞然。
這個年齡的孩子叛逆的千奇百怪,沈秀積攢了一堆女孩的經驗,卻對男孩沒有用,俞然的叛逆是沉默的,像一堵沒有門的城牆。
沈秀說家裏寬裕了之後,錢幾乎都花在他身上,成績不好,花錢補課,結果越補成績越差,剛上一個月,老師就叫家長。
沈秀身心俱疲,因為孩子學習差或者早戀被老師叫到辦公室,是她做噩夢都夢不到的恐怖事,在現實裏卻都體驗了一遭。
這次她低眉順眼,雙手合在小腹前,聽老師吐沫橫風地說着俞然的種種惡劣事跡,陽光透過窗戶灑進來,照在辦公桌角俞然的月考卷子上。
她近乎癡呆地盯着那個數字:48分。
“48分啊,他是怎麽考的我都納悶,你上高中那三年我真是一點都沒操心,怎麽同一個肚子裏生出來的,差這麽多。”
俞昕夾着手機聽她抱怨,手裏拿着白瓷杯子,滾燙的熱水流進去,沖開了速溶咖啡粉,空氣裏彌漫着廉價的香氣,她拿勺子機械地攪。
“因為他對學習沒興趣吧。”
俞然剛上小學時學習就不好,還以為是鄉下教育質量不行,三年級的時候找關系轉到縣裏,成績直接吊車尾,全靠沈秀死盯着學,勉強上升到中等。
現在上高中了,長得人高馬大,才不會像小時候那麽聽話。
沈秀嘆氣,“沒興趣也得學啊,不學怎麽辦呢,考不上好大學,就沒有好工作,以後只能幹送快遞送外賣這種體力活…”
夜深,咖啡喝見底,俞昕沉默地聽着,茶水間的門忽然開了。
小劉見她在,沖她揚了揚手機裏的工作群,急促地說:“俞昕,你下樓接奧遠發來的快遞,等會兒要開組會,你取完快遞順便到悅茶買六杯冰美式,多加冰,今晚要熬個大的。”
她比了個OK,打斷沈秀的絮叨,“媽,我這邊要忙了,明天再說。”
公司裏的事千變萬化,唯獨熬個大的這句話,說熬,就一定會熬,甚至熬通宵;一杯冰美式勉強支撐着身體坐在工位,大腦早已四分五裂。
早上,太陽升起,格子間彌漫着疲憊的體味。
小劉把出油的頭發用散粉撲了撲,利索地紮到腦後團成個球,目送領導乘電梯離開,她才耷拉着肩膀挪過來。
“咱這活幹的可真有意思啊,跟着熬了一宿敲定最終方案,然後說做好了交上去客戶也會挑毛病,索性壓到後天晚上截止日期再交。”
她攤手,非常無語地說:“那我們加班的意義何在?”
俞昕扯了扯嘴角,把桌上的雜物都收進包裏,“不知道,我現在不能思考,只想回家睡個好覺,我先走了。”
小劉拉住她袖口,“我建議你等會兒。”說完,指了指腕上的手表,“正是早高峰,地鐵裏跟釜山行似的。”
俞昕被她的比喻逗笑,拍了下她肩膀,“沒事兒,我男朋友開車來接我了。”
小劉立馬松開手,做出和她劃清界限的姿态,“不和你們這幫搞對象的做朋友,好走,不送,等會我獨自釜山行。”
小劉住的地方和她相反,沒法捎她走,告別之後,俞昕進電梯,像一具沒有靈魂的□□,借着身體本能走出大廈。
宋晏禮的車停在街角,她強打精神,坐進副駕駛。
相比她被工作折磨得眼下發黑,臉色發青,宋晏禮的外表就過分健康了。
秋末,天氣轉涼,他穿着格子襯衫,袖子撸到手肘,露出一截骨肉均勻的手臂,她系好安全帶,手指伸過去,輕輕怼了一下。
誇贊:“健身頗有成效哦。”
宋晏禮轉動方向盤,聞言唇角上挑,故意把胳膊伸過來,語氣頗有些自得,“這都被你看出來了?”
俞昕捏了兩下,滿意地點點頭,“很不錯,你那有健身房啊?”
車子駛離大廈,即将進入擁堵路段,他靠在椅背,笑着說:“是李沐白,他投資了一個健身工作室,剛好離我們很近,白天閑得沒事,就去裏面泡着。”
俞昕想到李沐白,平平無奇的長相,豆芽菜似的身材,寡言,卻莫名其妙給人一種安全感,随口問:“我怎麽記得之前路過一家冒烤鴨,你也說是他投資的。”
宋晏禮的手指在方向盤上敲着,“好像投資了七八家?我也不确定。”
俞昕恍然,原來那種找不到源頭的安全感來自金錢。
有錢人不需要靠冰美式熬通宵,有錢人的白天總是閑的沒事幹,有錢人的身體被富足充滿,就算穿着普通的格子襯衫,氣質也和北漂的打工族不一樣。
她側頭,看到宋晏禮穿的格子衫。他也不一樣。
“你沒有煩惱吧?”她低聲說。
關于這個城市的濾鏡經過這幾個月的工作,顏色失掉大半,或許是最近的項目太急,又熬了一夜,身體疲憊,怨氣積攢到臨界點,急需找個傾訴口。
雖然和宋晏禮同住,因為工作時間的緣故,幾乎沒有深入交流,在微信上的聊天也停留在最基本的層面。
比如吃什麽,或者幾點回家。
她想說工作上的煩心事,罵罵吹毛求疵的客戶,吐槽公司裏那個板着一張王八臉的設計師,或者總支使她跑腿買咖啡的大小姐。
她深吸一口氣,準備把這一籮筐的碎碎念都說出來,還沒開口,就聽宋晏禮在耳邊無奈地笑了一下。
車堵在道路中段,他伸手過來揉了揉她的頭,“煩惱,怎麽可能沒有呢?”
俞昕:“看起來就是沒有啊。”
他轉過頭,認真看着她的臉,“有啊,而且非常多,但是…”他轉個彎,“但是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不想說,煩惱嘛,我一個人煩就夠了,和你說,又會多了一個人煩惱。”
在俞昕呆住的時候,他捏了捏她的臉,“我希望你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