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因為這箱土雞蛋，她打車回的公寓。
公寓裏黑漆漆，宋晏禮不在，發的消息也沒回，她早就習慣，徑直抱着箱子去廚房，小心翼翼用剪刀劃開膠布，打開時，帶出幾棵草碎。
樸實的土辦法，一層草碎一層雞蛋，在牛奶箱子裏整齊地壘了三層，雞蛋顏色深淺不一，她拿出幾個放在水龍頭下清洗。
宋晏禮十一點半到家，俞昕還沒睡。
她聽到門響，趿着拖鞋出來，昏暗的夜燈照在他臉上，像被吸幹了血，她說：“很累吧，餓不餓？我去煮一碗面給你？”
他扶了扶眼鏡，搖頭說：“不用，怪麻煩的。”
他沒說不餓，也沒說不想吃，只說了怕麻煩她，俞昕直接去廚房，熱鍋燒水，不在意地說：“都是現成的，不麻煩。”
宋晏禮換了鞋，包随便扔到沙發上，停在廚房口，閑聊似的語氣：“你今天忙嗎？”
鍋裏的水滾開了，俞昕把刀切面下進鍋裏，用筷子迅速攪了兩下。
“今天還挺忙，我弟不是沉迷搖滾嘛，過年回去時答應送他一把吉他，正好秦朗兩邊跑，能用他的車捎回去。”
宋晏禮垂眼，“秦朗陪你一起去的？”
“嗯，買完正好給他了。”
他沉默幾秒，淡淡地說：“我有個朋友在玩音樂，順便賣樂器，行內人總比咱們懂得多，早知道就去他那拿了。”
俞昕專注煮面，聽到他這樣說，也沒往心裏去。鍋裏翻起白花，她把火調小，不在意地說：“沒事兒，俞然自己挑的，好賴與我無關。”
宋晏禮颔首，勉強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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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湯面，鹵牛肉薄薄切了幾片，旁邊鋪着兩片生菜，最中間躺着切好的水煮蛋，深色的蛋黃泡在湯汁裏，品相完美，生生拉高了俞昕的廚藝。
她坐在旁邊，等他給出評價。
宋晏禮挑了兩根面條，潦草地吹了幾下就送進嘴裏，彎起唇角，給予肯定：“辛苦了，味道非常不錯。”
她眼睛彎起，得意地說：“那是，這碗屬于高配了，連雞蛋都是從家那邊長途跋涉過來的土雞蛋。”
他眼神一閃，很慢地把雞蛋推到碗邊，“秦朗給你拿的？”
俞昕：“嗯，他家不是有果園嘛，養了好多雞，新下的蛋，特意給我攢的。”
他挑着面，很久之後才說：“挺好。”
*
三樓，工作室，聖誕樹和暖黃色燈光早就被替換，恢複了簡潔冷淡的辦公室風格。
電腦屏幕亮着，手指在鍵盤上敲着，最後的一按帶了些猶豫，好在屏幕終于出現期待已久的提示。
宋晏禮靠在椅背，慢慢把眼鏡摘掉，手指揉着鼻梁的痛點。
李沐白站起身，伸了個巨長的懶腰之後，笑着說：“同志們，革命取得了階段性的勝利，今天就不請你們喝咖啡了，趕緊回去補覺吧。”
程喬一聽這話，趕緊一溜煙跑了，宋晏禮很慢的收東西，随口說：“老李，這次的項目款能預支嗎？”
李沐白後知後覺，“能啊，哦，你要交房租了是吧？”
宋晏禮笑笑，“還真叫你猜對了。”
李沐白從桌上拿起手機，迅速點了幾下，錢到賬，宋晏禮松了口氣，疲憊襲來，他揮手道別：“謝啦，走了。”
打着呵欠進電梯，門還沒等關，李沐白也擠進來。
他自認和宋晏禮關系不錯，至少在這個城市，是他為數不多能交心的朋友，對于真朋友，他有話就直說了。
“我不太懂，你說你，當富二代不舒服麽，怎麽非要體驗這人間疾苦呢？”
宋晏禮愣了一下，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哪苦了？”
空氣安靜，李沐白氣他太傻，直接掰手指給他算賬，“租房一個月五千五，生活費怎麽着也得萬八千，咱們創業不穩定，你還養着個女朋友…”
宋晏禮皺眉，強硬地打斷他的話，“我女朋友有穩定工作。”
“現在這形勢，誰都不敢說自己工作穩定。”
“…你到底想說什麽？”
李沐白：“我那天不都說了麽，看到你女朋友在琴行門口和一個…”
電梯門開，宋晏禮卻不動，他面色緊繃，“那是她發小，從小一起長大的，我也認識。”
“你還因為她和你媽鬧掰…”
宋晏禮眉頭緊皺，平日的溫和早已消失不見，“我和我媽的事，和她一點關系都沒有！”說完，深吸一口氣，“老李，我以後不想從我最好的朋友嘴裏聽到這種話了。”
李沐白面露赧然，“成，今兒是我多嘴，抱歉。”
從工作室到家，大概十分鐘的路程，他步行回去，路過街角的花店時，想到卡裏的入賬，直接推門進去。
花店不大，香味濃厚，他站在門口，喊了一聲店員。
十五分鐘後，高層公寓，電梯門開，宋苑終于看到一年沒見的兒子，他清瘦了些，低着頭，懷裏抱着一束玫瑰花。
她摘掉墨鏡，露出溫和的笑容，“晏禮，你回來了。”
宋晏禮猛地擡頭，一身職業裝的女人站在電梯門口，玫瑰的香味和濃烈的香水味交織在一起，讓他有種墜入噩夢的窒息感。
電梯門要關，宋苑按住按鈕，語氣比剛才更軟，“我在門口站了三個小時，不請我進去坐坐嗎？”
他繃着臉，“不了，我和你沒什麽好說的。”
宋苑面色有一瞬崩壞，這麽多年在生意場上摸爬滾打積累的經驗，在親兒子身上完全不适用，小時候軟綿綿的那麽乖，長大竟然會叛逆到要斷絕關系的程度。
她忍下難過，硬撐着微笑，“那就不說，我給你做頓飯就走。”
一個在電梯裏，一個在電梯外，僵持了十幾秒後，宋晏禮冷着臉走出電梯，沉默地拿出門鑰匙，開了門。
宋苑緊緊跟在他身後。
商業公寓，一居室，很幹淨，是有女孩同住的那種溫馨的幹淨，她把包放在門口的鞋櫃上，低頭，看到一雙毛茸茸的粉色拖鞋。
有些舊了，穿的時間夠久，她脫掉高跟鞋，把腳伸進去。
宋晏禮把花放在靠窗的餐桌上，耳邊門響，他擡頭，看到女人熟門熟路地進了廚房，他神色淡然。
小時候求天求地，希望吃一頓親媽做的熱飯，卻沒能如願，長成大人了，完全不需要這種廚房裏的親情，她倒是上趕着來了。
而廚房裏，宋苑已經脫掉西裝外套，襯衫外面挂上圍裙，找到油鹽醬醋，深吸一口氣，擰開燃氣竈。
鍋熱，油也下了，竈臺卻空無一物，她又慌慌張張把火關了。
迷茫地站了一會兒，她去開冰箱，拿出一顆西紅柿，又從下面的蛋格裏捏了三個雞蛋出來，擺碗，磕碎，橙黃滾入碗底。
她愣了一下。
*
下午，咖啡館。
小劉租到了超出預算的房子，連押金一并要交三個月的，她錢不夠，糾結了一天才和俞昕開口。
好在俞昕手頭還算寬裕，借了她五千，合同簽好後，她馬上請俞昕喝咖啡。
店裏的咖啡比速溶的好喝百倍，俞昕捧着杯子細品，唇邊還沾上白色的奶昔，小劉啧啧兩聲，抽出紙巾給她。
“要是你男朋友在，就沒紙啥事了，直接捧臉親。”
俞昕想到她描述的畫面，雞皮疙瘩起了一層，“我們才不會在公共場合那樣呢。”
小劉租到夢中情房，心情一改平日的陰郁，嘴巴嘚嘚不停：“秘密花園沒看過啊，玄彬，名場面咖啡吻，帥暈了。”
她興致勃勃，“你男朋友也挺帥啊，等會兒回去你也搞一杯咖啡，故意留點在嘴唇上，看他會不會親你。”
俞昕嫌惡地看她，“噫…惡心死了。”
“惡心什麽，年輕人談戀愛，就是怎麽膩歪怎麽來，你也別嘴硬，我就不信你倆搞早戀的時候也這麽古板。”
俞昕抿了口咖啡，想到高中時的臉紅心跳，沸騰的暗戀封閉在心裏，牽一下手都火山爆發了，更親密的舉動想都不敢想。
她有些不自在，“我倆都不是那種膩歪的人。”
“發乎于情，止步于禮？”
“那倒也不是…”
“啧～”小劉抱着胳膊，“隔壁那個結婚七年的阿康姐，和老公相處都比你們有愛，兩相對比，人家是新婚，你們是金婚。”
俞昕佯裝生氣，“喝咖啡也堵不上你的嘴是吧，再說把錢還我，不借你了。”
小劉一聽她提錢，立馬偃旗息鼓，“對不起，再也不說了…”轉而感嘆：“唉，我的賣命錢都給房東了，真羨慕你，男朋友是木了點，但是承擔房租啊，不然就咱掙這點錢，能維持不負債就謝天謝地了。”
俞昕看她一副要死不活的樣，笑着說：“我住與不住，他都是要租房的，再說了，我還負責家務和吃喝呢。”
小劉恍然，“看來你們的愛是被這種平衡掩蓋了，幹嘛算得這麽清楚啊，沒聽說過麽，和人交往，欠的越多，感情越深。”
俞昕斜眼看她，“你哪來這麽多歪理。”
小劉說的話，雖被她駁回，但也有一半入了心，回去的地鐵裏，她一直在想和宋晏禮的關系。
以情侶來說，是平淡了點，甚至已經互相習慣對方加班不回家，一周碰不到面，也不會覺得想念。
或許是大學異地四年，讓他們都習慣對方不在身邊，但這又有什麽關系呢，自己的感受才是最重要的。
她确定，自己依然深愛宋晏禮。
而這樣的信念在開門的一剎那破滅，她聞到陌生的香味，大腦突然空白，茫然四顧，看到餐桌上擺着的大束玫瑰花。
慌張的心又回歸原位。
沒有女孩能抗拒這種浪漫，她也不例外，匆忙換鞋跑過去，圍着轉了一圈拍照，然後從花瓣裏拿出一張卡片。
——送給最愛的俞昕。
她嘴角壓不住笑意，挪到卧室門口，見宋晏禮在睡覺，輕輕踮着腳走過去，剛坐下，他就醒了。
眼睛沒完全睜開，說話時帶着重重的鼻音，“回來啦。”
她‘嗯’了一聲，明知故問：“那個…桌子上的花是？”
潮熱的手從被子裏伸出來，握住她的手腕，“你說呢？”
“送我的，今天什麽日子啊？”
他輕笑，整個上半身挪過來，額頭抵着她的大腿，“好日子呗！”
他心裏是想問，你是收到花開心，還是收到雞蛋開心，話在嘴邊轉圈，到底沒說出口，像小孩似的争個高低，實在太幼稚了。
俞昕正開心，沒在意他的敷衍，“你餓不餓，想吃什麽我請你！”
宋晏禮擡頭，聲音有些悶，“廚房有飯和菜，我中午回來，是…”
“你做的？”俞昕震驚，手撫上他的臉誇獎：“行啊你，出息了，還能下廚了，我必須得嘗嘗你的手藝。”
宋晏禮皺眉，“其實不是…”
俞昕笑着掙脫，安慰他，“沒事，你不用不好意思，不好吃我也會吃完的，天吶！今天好幸福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