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那年元旦的冬夜，俞昕喝下秦朗遞過來的啤酒，開心地慶祝自己成年，卻不知道成年人的世界是荒野求生。
雖然她做好接受各種不确定的心理準備，但真正到來時，還是亂了陣腳。
公寓到期，房東表示要自住，給他們三天的時間整理搬家。
還沒收拾完，突然通知靜默，宋晏禮加錢找到個小箱貨，把東西拉到工作室的倉庫裏。
俞昕工作的區一切正常，她還得回去上班，收拾出必要的行李，塞了滿滿一大箱。
本來宋晏禮要開車送他過去的，可在出發前一秒，高風險密接，喜提紅碼，需要限制出行并連做三天核酸…
俞昕拉着沉重的行李，通過幾道關卡，終于順利進入地鐵。
人很少，全都戴着口罩，車廂裏被無聲的壓抑籠罩，她麻木地坐在椅子上，看到車窗上自己的倒影。
疲憊，迷茫，身在最繁華的城市，也不可避免為最基本的衣食住行發愁。
途中聯系了小劉，說了眼下的困難，如果方便的話，想過去和她同住一陣，房租可以用那五千塊錢抵。
小劉非常痛快地答應了。
北京的秋天很短，樹葉枯黃，□□燥的風一吹，簌簌落在地上。
她拉着行李箱，踩着人行道上的落葉，有車在耳邊鳴笛，她下意識轉頭，一輛黑色豪車緩緩停下。
開車的女人摘下墨鏡，看到她腿邊的行李箱，紅唇微抿，用命令的口吻說：“俞昕，去我家住。”
俞昕搖頭擺手，“不了宋阿姨，我有地方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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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苑眉尾輕挑，“找到房子了？”
俞昕規規矩矩回答：“嗯，我說好和同事合租了。”
*
到小劉家的時候，剛好下午四點。
小劉正忙着收拾衛生，見她一身風塵仆仆的狼狽，趕緊幫她把行李箱拉進屋，“太艱難了，你這堪比西天取經。”
俞昕在門口換鞋，無奈地說：“是啊，最後還是要麻煩你，不好意思啊。”
胳膊上挨了一巴掌，小劉看不慣她這麽客氣，都是同齡人，還是同期，在自己最難的時候伸出援手，她當然不能差事兒。
“快閉嘴吧你，咱都是在外面漂的，互相幫助不是應該的嘛。”
小劉的熱情極大緩解了俞昕的低落，簡單把東西整理了一下，她主動下樓囤貨，買了兩大袋吃的回來。
不到五十平的一居室，客廳和廚房連着，卧室裏帶個小陽臺，俞昕的行李暫時放在那，她去把工作要用的東西拿出來。
小劉把面泡上，等待無聊，也過去湊熱鬧。
她盤腿坐在床上，看到行李箱夾層露出一個本子的角，好奇地探身過去，随手拽出來。
暗淡的綠色封面，麋鹿也因為年月太久看不清細節，翻開第一頁，紙張已經泛黃，最中間是小學生字體，歪歪扭扭寫着：俞昕的日記。
她‘哇’了一聲，“你還寫這個吶？”
俞昕正背着她開電腦，聽她打趣，趕緊搶回舊本子抱在懷裏，不好意思地說：“沒堅持，就斷斷續續。”
“那也行啊，從小學開始唉，也算記錄你的人生了。”
“算是吧。”
俞昕把日記放回行李箱的夾層，只有她自己知道，本子裏密密麻麻都是宋晏禮的名字。
從高中暗戀，到異地，再到現在真正在一起，時間匆匆流逝，只有寫下的字真實記錄和他在一起的一切。
晚飯一桶泡面對付了，小劉抱着ipad在被窩刷劇，俞昕拿着手機，去客廳打電話。
剛接通，宋晏禮就愧疚地說：“抱歉，是我的錯。”
“別這麽說啊…”俞昕坐在沙發一角，室溫微涼，她拿毯子蓋住腳，“等熬過這段就好了，你在工作室住嗎？”
他苦笑，“嗯，我們都在。”
“有吃的嗎？”
“放心，有。”
俞昕松了口氣，“那就好。”
入冬，空氣幹冷。
小劉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打開加濕器，她有鼻炎，來到這之後三天兩頭的犯，經常頂着個紅鼻頭，囔囔地說話。
“聽說病毒怕熱，熬過這一冬就好了。”
可上個冬天剛剛過去，俞昕覺得，這次比去年還嚴重，她心不在焉地挑着面，“…希望公司遷到赤道幾內亞。”
“噗，你白日做夢呢。”
俞昕托着下巴，盯着筆記本電腦的工作群，“人閉門不出，都活躍在線上，最近接的案子都是電商相關。”
小劉點頭，“早知道我就打扮打扮幹直播了，對着屏幕跳舞和對着電腦憋文案，其實也沒什麽區別。”
俞昕低頭嗦最後一口泡面，随手把叉子扔進桶裏，認真地看着她，“有區別的，跳舞賺得比咱們多。”
太紮心了。小劉捂着抽痛的胸口，“你怎麽知道我這個月就賺三千五。”
俞昕噼裏啪啦地敲着鍵盤，“咱們一個公司的，當然是同樣的命運。”
“怪不得我最近一直吃泡面，原來是窮的。”
“還不算窮呢，等你什麽時候吃三塊錢一捆的挂面，再說窮也不遲。”
小劉一臉絕望，“可別！我要是淪落到那種地步，還不如幾十年前逃荒的我爺爺呢，生活不是應該越來越好嗎，怎麽跟股市似的，起起落落落落的。”
俞昕面無表情地看着聊天框裏甲方刷屏的60秒語音，絕望地說：“沒救了。”
小劉把泡面桶推到一邊，“沒事，你的困難只是暫時的，男朋友有家底有前途，熬過這兩年就結婚，好日子等着你呢。”
俞昕停頓一瞬，“…實不相瞞，我男朋友的項目被撤資了，半年白忙。”
小劉震驚，“原來名校畢業的也會失敗啊。”
“當然啊，五百強還說破産就破産呢。”
小劉難受地縮在椅子上，“算了，解甲歸田，我準備回家種地了，”說完，恍惚一怔，“不行啊，我家沒有地。”
旁邊的俞昕卻擡頭，眼底帶着笑意，“我家有！”
*
窗外飛雪，随着凜冬的到來，疫情也變得嚴峻，工作挪到線上，二十四小時待命。
剛開完視頻會議，手機就震動，她晃着咔咔響的脖子，是俞然發來的視頻。
關掉電腦，她起身，邊活動身體邊點開。
他們又跑回老家，和樓房的封閉相反，在村裏，就算外面世界形勢再嚴峻，也吃喝不愁，甚至能出去轉一轉。
俞然頭發長了，一只眼睛被劉海遮住，他坐在比他年齡還大的椅子上，抱着寶貝吉他，眼神晶亮地對鏡頭說：“姐，我給你彈一首。”
和她記憶裏相比，他比以前熟練多了，穿着黑色毛衣的少年坐在老屋裏，已經初見音樂人的氣質。
輕快的樂聲從手機裏傳出，俞昕眼睛都不眨，唇角慢慢上揚。
鏡頭突然一晃，出現半張臉，奇怪地盯着畫面裏彈吉他的俞然，“你這是錄像吶？”
聲音中斷，俞然一臉煩躁，“錄呢，你起開！”
畫面回正，琴聲繼續，俞昕卻企圖從畫面裏找到剛才的人，她調大音量，耳朵對着揚聲器，果然遠遠聽到秦朗的聲音。
——嬸，我來借醬油。
視頻播完，她按下說話：秦朗在咱家呢？
俞然很快回複：在呢。
“你叫他，我和他說兩句話。”
幾秒之後，俞然語氣冷淡：晚了，他走了。
俞昕‘啧’了一聲，她也不知道自己在不滿什麽，總之心情突然不好。
“真是的，你去把他追回來。”
俞然直接發來視頻邀請，她接通，少年的臉怼在屏幕上，比她心情還不好，“你倆是沒微信嗎？”
俞昕後知後覺，“有啊。”
“有你還折騰我？”
“噢，突然忘了。”
“…我真無語，”俞然皺着眉，本想算了，但面對這張意識不到自己哪裏做錯的臉時，想說的話順嘴吐出來。
“我練了那麽久的曲子，第一個發給你聽，結果你光顧着看秦朗哥。”
俞昕趕緊找補：“哪有的事！你姐我是外行啊，讓我說出花來，我也只會說‘好聽’兩個字。”
俞然傲嬌，“你覺得好聽就行。”
這個年紀的男孩很好安撫，俞昕又誇了他兩句，這厮立馬得意忘形找不到北，她笑着問：“媽呢？”
“媽生氣呢。”
“你期末考很差啊。”
“bingo～答對。”
“你還挺驕傲的是吧？”
“不怪我，這網課我是上不明白了。”
俞然完全不往心裏去，興致勃勃地說：“姐，老神奇了，我現在不管有什麽糟心的事，只要一看到你送我的吉他，瞬間忘記煩惱，你懂不，瞬間！”
俞昕撇嘴，“不懂。”
俞然嘆着長氣，“不懂的人太可憐了，這是熱愛的力量。”
“恭喜你找到熱愛，但你現在得出去找媽，我要和她說兩句話。”
“不行，我手機出去就沒網了。”
俞昕瞥到畫面角落縫東西的奶奶，改變主意，“那我和奶說幾句。”
和老人視頻是件很艱難的事，俞然把手機給奶奶之後就跑了，沒有年輕人在旁邊幫忙，導致奶奶誤按了翻轉鏡頭之後，再也回不來。
人老了，眼神不好，聽力也下降，總之，她小心翼翼擺弄了半天，也不知道這高科技的東西怎麽用。
拿在手裏怕壞了，顫顫巍巍放到旁邊，在俞昕這邊，只能看到卡在攝像頭上面的毛線，還有一雙動作很慢的手。
小劉愁眉苦臉地出來，俞昕挂斷視頻，遞給她一杯水。
“弄好方案啦？”
“沒有，再寫我就死了。”
小劉灌了半杯水下肚，随口問：“你剛跟家裏視頻啊？”
俞昕笑着點頭，“嗯，聊了一會兒。”
“不催婚嗎？”
“不催。”
小劉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的陰天，“羨慕，我每次給家裏打電話，都要催婚，催命一樣，你家真好。”
俞昕也坐下，“好什麽啊，就是離得遠，我要是回去，待不到三天就吵架。”
“害，不都這樣嘛。”
“……”
行動受限之後，每天的生活都是昨天的複制粘貼，俞昕開完線上會議，見小劉還在埋頭苦熬方案，泡了杯紅茶過去。
小劉滿眼感恩。
“真的，俞昕，以前我還覺得你幸運，自從和你一起住之後，我覺得你男朋友才是撞了大運的那個。”
俞昕莫名其妙，“為什麽啊？”
小劉托着下巴，星星眼，“你特好呗。”
“那是因為你也好啊！”
小劉咂咂嘴，細品和她共事這一年半，很快得出結論：“俞昕，你就是那種，別人對你一點點好，你就恨不得把自己命都搭進去回報那種，單純到有點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