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情緒低落且居家這段時間,俞昕努力調整狀态,為了不讓自己陷入頹喪,她給自己添了個鈎織的愛好。
也許是基因裏的天賦加持,照着視頻學幾天,竟也勾得有模有樣。
她把最新的作品——一朵毛線花,發給宋晏禮炫耀,作為鈎織界的‘元老’級人物,他很仔細地觀察,最後點評:比我厲害。
俞昕想到高中時的聖誕節禮物,純白色的帽子,冬天戴冷,春天戴熱,被她用塑封袋保存着,現在還壓在櫃子最深處。
她謙虛地說:“不敢在前輩面前獻醜,等我技術好了,給你織條圍巾回禮。”
宋晏禮也笑,“冬天就要過去了。”
“那就明年。”
馬上要過年,她回不去家,他不想回家,兩人都沒有固定住所,這個年怎麽過,還沒有溝通好。
她說:“其實,我和你媽媽見過好幾次了。”
宋晏禮笑容消失,“你告訴她,我們…”
“我沒說。”
視頻裏的人松了口氣,“那就好,以後離她遠點兒。”
雖是情侶,兩人的日常交流卻很少觸及更深的層面,如果話題不小心誤入,都會不着痕跡地拉回來。
可她今天和往常不一樣。
“你們的關系怎麽會鬧到這麽僵,我和她相處這幾次,感覺她是個很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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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晏禮直視鏡頭,語氣冷淡:“你站在她那邊。”
“沒有,就是覺得誤會要趁早說開。”
“我們沒有誤會。”
“那是為什麽,你願意和我說說嗎?”
空氣安靜很久,久到俞昕覺得自己有些沒分寸了,每個人都有不想說的秘密,也有不願提起的過往,萬一那是血淋淋的,還在滴血的傷口呢。
好在,宋晏禮沉默過後,欣然同意:“如果你願意聽的話。”
在俞昕的設想中,母子誤會的起源一定是很嚴重的事件,類似于八點檔的豪門狗血情節,其中摻雜着關于倫理,金錢等等的抓馬事件。
宋晏禮語氣平穩,像在說別人的事,“我受不了她太強勢,所有事都要掌控,所以畢業之後就從家裏搬出來了。”
俞昕皺眉,“然後呢?”
“後來的事你都知道了。”
“就這樣?”
宋晏禮無力,“這樣還不夠麽。”
“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說的和俞昕設想的完全不一樣,甚至太過平淡普通,完全符合影視劇裏富二代的內心獨白。
忙着創業的媽媽很少回家,小孩一個人度過童年,孤單長大的孩子,雖然衣食無憂,卻極度敏感缺愛。
她理解他,卻沒辦法和他站在同一陣營。
“如果…你媽媽當年沒有把你帶出來,你覺得,會比現在過得好嗎?”
宋晏禮垂眼,不自覺咬着唇肉,這是他思考時的動作。
“不會,但我會很快樂。”
俞昕壓低聲音,“我們可以設想你的另一條人生軌跡,從小跟着奶奶長大,在鄉下的學校讀書,你很聰明,一定會成績優異,或許還會有兩個一起長大的玩伴。”
宋晏禮點頭,“對,像你這樣。”
“老人帶孩子很難兼顧學習,沒有好的教育條件,到初中的時候,會覺得吃力,不過努力之後,會考上好高中,可你的成績進去只能勉強中等。”
“你想考個好大學,拼盡全力提高成績,到最後也只比平時多二十幾分,被一所普通大學錄取。畢業後工作,第一年就倒黴趕上疫情,工資縮了一半,但特殊時期,你不敢辭職,只能咬牙硬撐。”
宋晏禮歪頭着她,“我怎麽覺得,你在說你自己呢。”
“對啊,這也可能你的另一種人生。”
“我覺得還不錯。”
俞昕面露惆悵,“你沒有真正匮乏過,才會這樣說。”
宋晏禮很敏感地捕捉到她的情緒,思忖過後,安撫道:“困難都是暫時的,我接了私活,手頭還算寬裕,你不要苛待自己。”
俞昕吓的,趕緊解釋,“我的錢足夠,這不是閑聊嘛,想安慰你,結果沒說好,還把自己繞進去了。”
宋晏禮沒管她的解釋,挂了視頻就轉賬過來。
俞昕在看到數額時,忽地想到宋苑的臉,想到她冷笑着說現在的女孩口口聲聲自立自強,實際都是靠別人活着,非常堅決地退還了。
廚房在煮面,消費降級,從桶面到袋裝面,小劉挑了一根放進嘴裏,随口說:“你猜,咱們距離三塊錢一捆的挂面還剩多久?”
俞昕故作樂觀,“不會到那種程度的。”
春節将至,小劉不顧路途的艱難,買了一張回家的車票。
她說:“吃了這麽久速食,身體急需大魚大肉滋養,而且家裏已經安排了相親對象,要是看對眼了,說不定就不回來了。”
俞昕幫她收拾東西,以為她在開玩笑:“可別,你的人生才剛開始呢。”
“是,從抗疫開始。”
“別那麽悲觀嘛,等暖和了就一切正常了。”
小劉長嘆一口氣,窗外寒風呼嘯,離春天還很遠,她突然對自己沒有信心了。
持續悲觀,接受現實。
她想,就這麽溫和地倒在黎明之前也不錯。
*
送走小劉,她在小區門口站了好久。
這是她第一次在外面過年,不管新春的氣氛多濃郁,也掩蓋不住她的壓抑,小劉拿走了自己所有東西,擺出一副老娘再也不回來的架勢。
還不等她惆悵,房東的催繳信息就發到她的手機上。
三個月的房租一萬多,賬戶餘額簡直杯水車薪,學生時代的拮據噩夢席卷重來,她長嘆一口氣。
白霧在喜慶十足的燈下消散,一輛黑色豪車停在她面前。
車窗下降,露出一張貴氣逼人的臉。
是宋苑。
她穿着貂皮大衣,黑發,紅唇,眉眼彎彎,渾身上下都透出長輩的親和姿态,“俞昕,過年回家嗎?”
俞昕在外面站久了,快要凍僵,她吸吸鼻子,小聲說:“不回了,回去還要隔離,我的假期不夠。”
宋苑笑容加深,直接開車門,“走,去我家過年。”
“不…不麻煩了。”
“客氣什麽。”
她踩着高跟長靴下車,站在俞昕面前,比她高出半個頭,濃烈的香水味撞擊冷空氣,吸進鼻腔時精神一凜。
俞昕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大紅燈籠高高挂在頭頂,宋苑微笑着,細瘦的手指攏了攏貂皮衣領,無奈地說:“真拿你們小孩沒辦法,到頭來還得我來挑破,俞昕,我們早晚都是一家人。”
俞昕傻掉,語無倫次:“宋阿姨,其實…我…我不是故意要隐瞞。”
微涼的手指落在她臉頰,似是懲罰,輕輕捏了一下,很快原諒,“我知道,去上樓收拾收拾東西吧,我在這等你。”
或許老板當久了的緣故,她說話總是不容置喙的語氣,俞昕糾結要不要給宋晏禮打個電話,她卻主動:“你聯系晏禮,讓他也回來,我們一起過年。”
俞昕走進郊區的別墅,是下午四點整。
豪華的吊燈,反光的大理石地面,裝修雖簡單,每件家具看起來都價值不菲。宋苑随便把包扔到沙發上,見她還愣在門口,笑着說:“幹嘛呢,進來啊。”
俞昕換好拖鞋,拎着秦朗送她的黑色包,她學會鈎織以後,把礙眼的‘站’字勾了個小房子遮擋,褐色的圍牆紅色的瓦,最後用一點點白色添了個煙囪。
進去,把包放在沙發不礙事的角落,宋苑瞥見,饒有興致地探身過去看,“加油…好有個性的包,在哪個藝術展買的?”
俞昕不自在地撓了撓後頸,“別人送的,就是很普通的包。”
“不會是晏禮送的吧?”
“不是。”
宋苑松了口氣,“那就好,我想他也不會送這種便宜貨。”
俞昕有些尴尬,當初費盡心力設計,拆了勾,勾完再拆的辛苦也被這句話輕松抹平,結實耐用空間大,這在包界不算優點。
她很小聲說:“背起來還是挺舒服的。”
宋苑沒在意她的話,太陽就要落山,辭舊迎新,今天是應該團聚的日子,她的視線看向落地窗外。
小院整潔,牆角種了一棵蠟梅,大門敞開着。
“他怎麽還沒回來?”
俞昕點開手機,直達聊天界面,對話停留在兩個小時前,她大段大段的解釋和轉達,他只回了一個‘嗯’字。
半個小時後,宋晏禮的車開進院子。
別墅裏,兩個女人正準備包餃子,宋苑滿手的白色,盯着盆裏還不成形的面說:“這次是面多了吧,再加點水。”
俞昕用力擠壓合不上眼的面,喘着粗氣說:“多揉揉就好了。”
宋苑擡眼看她,“你在家揉過?”
“沒有…”俞昕沒有底氣地說:“剛才我打電話問我媽來着,她告訴我這麽揉一會兒就好了。”
“……”
門開,宋晏禮進來,前廳空蕩蕩,細小的聲音從廚房方向傳來。
他面色一冷。
大步走過去,兩個穿着家居服的女人站在桌角,臉上都沾着面粉,一個說,一個笑,畫面過分和諧,和諧到不可能在他的生活裏發生。
宋苑擡頭,見他站在門口,像他年少時盼望的那樣,歪頭說:“回來啦,愣在那幹什麽,去換衣服啊。”